给您跪下——醉折枝
时间:2019-08-13 07:33:49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话都顺畅起来:“说句不该说的,陛下本就是天下之主,后宫里的女子都是陛下的。总是要和人分,与其让别的女子进陛下的眼,娘娘不如大度些,选奴婢这样知根知底的。”
  “你也知道是不该说的!”听风要被气死了,宫里暗地里的招数她不是没听过,但让化雪这么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恨不得拿茶盏去砸化雪,“娘娘是皇后,在娘娘名下的就是嫡子嫡女,就算是借腹生子,轮得到你这婢女吗!”
  “好了!”沈辞柔止住听风,“不要说这样伤人的话。我有别的想说。”
  她叹了口气,垂眼看着化雪:“化雪,我问你,你说实话就行,不要害怕。”
  “娘娘请问,奴婢都说实话。”
  沈辞柔闭了闭眼:“我对你,还算好吗?”
  化雪愣了一会儿,讪讪地说:“娘娘待奴婢自然是好的。”
  “那我姑且当你这说的是真心话了。”沈辞柔越过化雪,看着门,“你说我待你好,却趁着我的夫君醉酒,背着我去碰他;你想来和我分享我的夫君,嘴上却还要我大度。”
  她呼出一口气,视线缓缓下滑到化雪身上,轻轻地说:“我现在告诉你,你没有这个资格。”
  沈辞柔懒得多说,起身要走,化雪吓得瘫软在地,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听风拦了一下:“娘娘,那她怎么办?”
  “按宫规处置吧。”
  化雪眼瞳紧缩,整个人都抖起来,眼看沈辞柔要出去,才反应过来,爬着要去追她:“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
  她没能再多说几句,外头等着的高淮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内侍。
  看这架势,化雪真的爬不起来了,她认识高淮,连忙爬过去,伸手想抱高淮的大腿:“高掌案,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高淮侧身避开,看了化雪一眼,觉得这宫女真是没眼色到极致了。多看一眼都能被蠢到,他抬了抬下颌,几个内侍立即上前按住化雪,准备好的麻绳往她嘴里一勒,化雪就呜呜咽咽地发不出声音了。
  高淮再一点头,内侍立即拖着化雪往外走。化雪哪儿肯就这么被拖走,但又抵不过内侍的力气,拖过门时伸手死死地抓过门框,指甲都断了好几根。
  看她被拖出去,高淮摇摇头:“也真是心里没点数的。”
  听风和高淮没多少接触,又摸不透这个一贯笑眯眯的掌案太监,想了想,从腕上褪下羊脂镯子:“娘娘出去了,奴婢还得伺候着呢。”
  “是,是该好好伺候着。让陛下不舒服,陛下大度,尚且还有条活路;”高淮没接,还是笑眯眯的,“娘娘心善,但要是想捏着这一点,让娘娘不舒服,宫里可就没人能救了。”
  本就是存心敲打,听风心头一凛,把镯子推回去,朝着高淮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多谢高掌案。”
  “谢什么,都是伺候人的,谁谢谁呢。”高淮抬腿往外走,“也不早了,一块候着去吧。”
  听风应声,跟着往外走。
  **
  这夜睡得比以往早,又是醉酒睡过去了,半夜里没散的酒气淤得喉咙口像是火烧,李时和皱着眉,撑起身想叫茶。
  他刚起来,伏在榻边的沈辞柔也醒了,迷迷糊糊地抬头:“无忧……”
  沈辞柔没上榻,坐在榻边的席子上,头发睡得有点乱,借着屏风边上的那点灯光,还能隐约看见她脸上压出的印子。对上她茫然的眼神,李时和一阵心疼,连忙把她抱上榻,温声问她:“怎么趴在边上睡?”
  毕竟是把人抱上来,动静有点大,屏风上投出听风的影子:“……陛下?”
  “无事,退下。”李时和蒙住沈辞柔的耳朵,才稍大声些。
  听风应声,往后退了几步,屏风上旋即没了人影。
  沈辞柔还没缓过来,揉揉眼睛,声音里带着初醒的软糯微哑:“啊,你喝醉了嘛,我怕和你挤着睡,你不舒服……我没事呀,以前经常这么睡的……”
  “这榻足够睡两个人了。”李时和都不想说榻有多宽,先把沈辞柔安置在内侧,扯起被子替她盖到肩上,才取了榻边小几上的茶盏。
  里面的茶早就放凉了,刚好盖掉喉咙里烧灼的感觉,李时和躺回去,轻柔地摸摸沈辞柔的脸:“是我不好,醉了还来吵你。睡吧,趴着伤身。”
  沈辞柔“唔”了一声,抱住李时和的腰,埋头往他怀里钻。
  她少有这么娇的时候,往常半睡半醒时才把他当软枕,这会儿明明能说话,却一个劲儿黏过来,李时和当然不觉得这样不好,但直觉有古怪。他揽住沈辞柔的腰,在她背上安抚地轻轻拍着,温温柔柔地:“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
  沈辞柔直觉不应该同李时和说化雪的事,但她又有点别扭,额头抵着他胸口,等困劲儿过去了才说:“我把一个宫女赶出清宁宫了。”
  她还有点忐忑,李时和压根没打算管,在她背上抚了抚:“知道了。”
  沈辞柔觉得不对:“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你会无缘无故把人赶出去吗?”李时和抛了个问题。
  沈辞柔不明所以:“不会啊。”
  “那你会故意害人?”
  “……更不会啊!”
  “那就可以了。不是平白无故,也不是害人。”李时和笑笑,“我想是她做了什么不能忍的事情,留在宫里也只会惹麻烦,不如赶出去。”
  沈辞柔想了想,往李时和怀里又埋了埋,轻轻地说:“其实是她想趁你醉酒……唔,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我小气也好,反正我就是气不过。”
  李时和只有个略微的印象,记得当时本能地推了谁一把,看来就是那个宫人了。他觉得有点好笑,先前是大醉,昏昏沉沉只想着睡觉,别说旁人,就是沈辞柔亲自来宽衣解带,他也未必能做什么。
  不过话又反过来,若他完全清醒,那宫人别想近身;若他是再只清醒一点儿,恐怕要忍不住拔随身的短剑,那让沈辞柔看见的就是血溅三尺。
  也算是机缘巧合,没吓着她。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只是你太好了,喜欢你的人太多。”李时和这么一会儿没说话,沈辞柔以为他是心里别扭,就想哄哄他,“但我也喜欢你的。这么多喜欢你的人里,说不定是我最喜欢。”
  这话说得好听,李时和忍不住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是,合该是你最喜欢我。”
  沈辞柔就开心了,笑着蹭回去。
  “那宫人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皇帝。”李时和说了这么一句,扯起一截被子,把沈辞柔往怀里再搂了搂,“别多想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柔开始有点点变化了。但她仍然是秩序阵营的,在她看来宫规≈在宫里通行的律法,因此说按宫规处置,暂且还不明白她的态度可以微妙地影响这个规则。我就是爱她的多情和宽容。
  无忧就……讲道理他应该是秩序恶,还有点病态的割裂感,总之算不上什么完全的好人(烟)
  至于化雪……盒饭拿好,工资下个工作日打到卡上(。)
 
 
第81章 击缶
  接下来半个月,回纥都挺安分的,连先前喜欢在宫里乱晃的使臣都老实了,规规矩矩地蹲在鸿胪寺安排的住处。
  半个月里偶有小宴,沈辞柔不用参加,也懒得问李时和,只从来往的宫人嘴里听到过一些。
  其实也都是琐碎的小事,譬如今日设宴看了什么,又比如皇帝和可汗谈了什么。其中的机锋宫人往往不懂,再转述就更不清楚,沈辞柔听来听去,最有用的也就是商量往后朝贺的贡品。
  也不知道李时和做了什么,回纥到底是服软了,贡品倒没添什么,只说在边界设市,以漠北良马换中原的茶叶和瓷器。至于怎么换,传话的宫人比了个数,沈辞柔听着都觉得李时和有点黑心。
  按约定的这个数,已经不能算是换了,得算是三分买七分送,回纥马商恐怕夜里得蒙在被子里哭。
  到七月初,回纥使团在长安逗留的时间够了,收拾收拾该回草原。李时和也不留,挑了个日子在麟德殿设宴,宴会和先前洗尘的大宴一样盛大,透露出的意思却成了“快给我走”。
  宴请的人和先前也没什么两样,开宴前沈辞柔特意留心,果真看见了柳临和杨氏,一人带刀,一人抱琴,柳临还特地提着刀和回纥可汗去聊了几句。
  开宴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吃吃喝喝,两波人说的还是套话,从来时你戳我一下我扎你一针,到现下你夸我我夸你,这边站起来夸长安城盛世风光,那边立马说不比塞上京华。
  本来就这么了了,也算是个圆满,结果宴快结束时可汗可能是喝多了酒,站起来,满脸通红地喷着酒气,话倒还清楚,大意就是说皇帝琴艺卓绝,他们离开前想听一曲。
  弹琴这回事,皇帝自己弹给自己听,那叫陶冶情操,弹给别人听就有点不对味儿了。沈辞柔藏在大袖里的手一紧,还在想该怎么效仿蔺相如,底下居然又是柳临站起来。
  “恕臣无状。”柳临还是含着微微的笑,不卑不亢,“陛下,臣有些事想说。”
  李时和点头:“奏。”
  “说来惭愧,臣虽不务正业,但多年奔波,总算是有几个朋友。此前有位朋友辗转回纥、长安,做的是贩马卖茶的生意。年前回纥动乱,他还给臣来过信。”柳临从袖中取出折好的信笺,缓缓打开,“这位朋友文采不佳,臣就不照着念了,大概是说新可汗姿容秀丽,仍是少年。”
  来赴宴的官吏脸色一变,回纥那边更是有个女眷脸色煞白,手上的杯子抖了两下才捏住。
  可汗倒是没什么变化,脸上还是酒气熏出的红,他摸摸自己特意蓄的络腮胡,看了柳临一会儿,忽然大笑:“看来您的这位朋友消息不够灵通,应当是把我钟爱的臣子与代言人当成了我。”
  话音刚落,他边上的少年使臣就上前一步,朝着柳临行了个礼。
  柳临还了一礼,继续说:“或许如此吧。他在信中还说,可汗身边有一勇士,名骨吐罗,善用双刀,高大矫健而生性豪爽。曾在他处买青瓷、白瓷各百,放入木箱,举木箱时袒露上身,见其背后有一经年的刀疤。”
  “疤长七寸许,自肩胛骨至腰后。”柳临说,“事后我那位朋友感慨草原上有此力士,并未收钱,请其饮酒。同席有遮面黑袍者,带的也是双刀。力士好奇,问这对刀如何,那刀客就答了。”
  他看着高大的胡人男子,笑吟吟地说了和当时同样的话:“若有机会,愿与阁下切磋。”
  骨吐罗笑意一凝,刚想说话,柳临把信笺放到身旁的内侍手里的托盘上,那内侍急急地快走,把托盘呈给李时和。
  底下人顿时紧张起来,几位重臣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不该先开这个口。回纥那边则面如死灰,先前演武时颇英勇的几位力士都不敢说话,反倒低下了头。
  “朕以为回纥向朕求娶公主,是愿结秦晋之好。奈何时运不齐,适龄的公主均已出嫁,万分遗憾。先前朕大婚,未能去信告知,回纥将皇后误认为公主,前来求娶,朕以为应当算是朕的过错。”李时和看都不看托盘,神色淡淡的,“朕曾听说过出使时君主与臣子互换身份,却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且还在长安城里瞒了朕半个月。”
  骨吐罗脸色霎时变了,顿莫延倒稳住了。短短一瞬,他就从战战兢兢的使臣变回回纥草原的主人,上前一步,朝着李时和行了回纥的礼。
  “请原谅,陛下。众所周知,草原主人的权杖争夺向来伴随着尸骨与血流,我猜想在长安的想象中,能够杀死兄长的人应当是魁梧、英挺的模样,而不是如我这般柔弱。我无颜直面陛下的英勇,只好请求我的力士暂代我的姓名。”他抬头看了沈辞柔一眼,“至于皇后,我再度向您致以真诚的歉意,您的皇后是如此地威严、美丽,犹如配得上这个帝国的公主。”
  “这时候可汗的话变多了,和先前截然不同,朕想以可汗如今的模样,该是配得上做回纥的主人。”李时和像是感慨,后半句却陡然凌厉起来,狠狠一拍扶手,“难道在可汗、回纥的设想中,朕既没有接纳新可汗的气度,也不配见到真正的可汗吗!”
  天子震怒,底下的官吏、宫人全部起身离席,齐刷刷跪下去,死死低着头,胆小些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席上奏乐的乐队也不敢继续,乐声乍停,只听见外边隐约的风声,垂落的帘幔在长安的风里起落。
  沈辞柔还是头回看见李时和这样,眼瞳里藏着刀剑清光,嘴唇紧抿出一条细细的线。
  他终于像是盘踞在帝国最上的皇帝了,他可以温和,因为是君主少有的仁慈;但他同样可以凶暴,那是皇座赋予他的权力。
  顿莫延一时没说出话,李时和却忽然松懈下来,整个人恢复了先前温和的样子,淡淡的笑意浮上眉眼。
  “昔年突厥狼王来朝,宴上舞刀,请太成皇帝击鼓。太成皇帝笑而应允,宾主尽欢。”他看着顿莫延,含笑说,“来人,取琴。”
  “陛下,请原谅!”顿莫延嘴唇颤抖,膝盖一弯跪倒,“请您原谅我、原谅回纥的无礼,请您宽容大度地考量两国持续已久的友谊。”
  可汗都跪了,其他人哪儿还能坐着,骨吐罗先膝盖着地,赴宴的回纥人也全跪下了,战战兢兢地揣摩接下来的局势。
  本来皇帝发话,该麻溜地去取琴,但李时和说的话里有个典故。太成皇帝时突厥势强,突厥狼王非要太成皇帝击鼓作陪,太成皇帝也没法,只能令人把鼓拿来。
  这事儿被视作耻辱,五年后太成皇帝御驾亲征,亲自把狼王的头砍了下来,还追了突厥王族三百里,硬生生把突厥打成了东西两部,从此漠北无狼旗。
  高淮摸不准李时和的意思,在地上跪着装没听见。皇帝瞟了他一眼:“高淮,取琴。”
  高淮没辙,只能应声,刚起来,那边顿莫延看了李时和一会儿,忽然低头,把额头死死地压在了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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