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柔想想霍太妃如今的处境,觉得这个“不想治”也情有可原:“虽然我这么说不好,不过我总觉得,太妃也是可怜人。”
“的确是可怜人。”自古帝王多薄幸,李时和也不想多做评价,起身下榻,“我带了琴来。有支曲子是贺先生作的,叫做《江楼月》,我在路上时稍作了些改动,想奏给你听。”
沈辞柔当然不拒绝,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不太通音律,大概说不出具体如何。”
“无妨。”李时和只是想弹琴给沈辞柔听,又不是要修琴谱,自然不在意。
他一转身去取琴,沈辞柔忽然发现他身上的衣裳和平常的常服不太一样,忍不住出声:“无忧?”
李时和一怔:“怎么?”
“没什么,不是要紧事。”沈辞柔屈膝,捞了个软枕放在膝上,下颌卡着枕头,笑吟吟地说,“你先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感觉到了,无忧真的,非常自闭(烟)
第89章 江楼
李时和也不在意,在桌上摆正带来的琴,指腹按上琴弦,轻轻一揉,路上细细修过的琴音就从指间漫出来。
他借了贺玄的名,实则改的地方太多,其实该说是自度曲。他度曲时想着沈辞柔,却没试着弹过,如今真听见琴音,又觉得这曲子似乎并不怎么像她,反倒更像是辗转的心境,倒真有点江楼望月的味道。
沈辞柔哪儿听得出其中的百转千回,她只觉得琴曲好听,李时和弹琴的样子也好看。他弹琴时爱低头,垂着浓长的睫毛,又是师承国手的指法,流丽得很,指尖拂过琴弦时能让人心头一颤,想上前打断他,再轻轻握住那只手。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样样都好。
等一曲终了,李时和难得有些紧张:“很久没度曲,该是手生了。你觉得好吗?”
沈辞柔没答,一脸高深莫测,只抬手示意他过来。
李时和起身过去,在榻边坐下,刚想开口,沈辞柔说话了:“这身衣裳我瞧着眼熟。”
李时和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看。他今日穿了身白底的大袖,素得很,只在一侧袖口压了几点不明显的云纹,腰带下一对白玉倒是看着就价值不菲。
他以为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佩玉不妥当?”
“你忘了?”沈辞柔摇摇头,下颌放在软枕上,微微歪头,“朱雀大街,我头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穿着这身衣裳啊。”
李时和忘性不大,还记得当时初见,沈辞柔一身胡服,抽在孙大郎耳畔的那记空鞭。但他穿衣向来随便,全了礼数就行,实在不会件件都记得,不由笑笑:“是吗?这倒是巧。”
“是巧,那时你说你是琴师,如今弹琴给我听,还真穿的这身衣裳。”
李时和忍不住再笑笑:“机缘巧合,大抵如此。”
沈辞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过去,一头埋在他怀里,语调听着还有几分委屈:“你来看我啦,我好想你。”
乍被这么一扑,李时和还以为她说的是去翠微宫的事,顺势在她后背上轻拍了两下,刚想哄哄她,又觉得不对。沈辞柔说的话有些古怪,但他暂且琢磨不出意思,只好顺着说:“我也想你。”
“无忧,虽然我进了宫,但我心里还是只有你。”沈辞柔自顾自演下去,压根没管李时和懂没懂,“宫里寂寞,你能来见我,我就高兴了。”
李时和明白了,一时简直是哭笑不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有心想配合,却不知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说:“你能开心些,那便好。”
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准备好的眼泪都能给憋回去,沈辞柔使劲抱了李时和一下,额头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一磕,再从他怀里出来,有点脸红:“不演了不演了,我要换一个。”
“好。”李时和相当纵容,“换什么?”
这就有点难答,沈辞柔从小到大看过的传奇多且杂,但多半是仙人赠丹豪侠仗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
她把软枕往边上一丢,摸着膝盖想了会儿,总算找到个勉强能用的。
下定决心就好办,沈辞柔回忆着这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清清嗓子,找了找合适的语气:“既然你进宫了,那就多留一会儿。今夜陛下不在,你有没有这个胆子,陪我一晚?”
……这又是什么路数!
李时和万万没想到沈辞柔能来这么一句,先是一惊,片刻后又觉得好笑。他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该怎么答。
他还没想好,沈辞柔先撑起身子贴过去,一手攀在他肩上,一手去抬他的下颌。
那只手掌心朝上,指尖从李时和的心口一点点上移,划过叠紧的领口,到喉结时故意绕着画了个小小的圈,最后再到下颌,轻轻点在肌肤上时激得他后背紧绷。
沈辞柔的手法不太娴熟,但就是有种异样的撩人,她看着李时和,眼尾带着刚睡醒的微红,眼瞳里影影绰绰:“问你呀,敢不敢?”
李时和蓦地觉得眼前的女孩长大了,转念又觉得其实还没有。
沈辞柔就像是个日臻成熟的果子,在他的爱抚下渐渐显露出成熟的甜香,由内而外地漫出惑人的气息,但她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青涩得硬邦邦的样子,在枝头无意识地招摇,让人想把这枚果子摘下来,捏出里面所有暧.昧的汁液。
她的撩拨永远有着天真的味道,她知道自己美,知道怎么做是撩人的,但又不懂这两者结合之后暧.昧到极点的含义,只当做一个私密的游戏,像孩子一样拉着李时和玩。
李时和无声轻叹,往边上避了避,握住沈辞柔的手,语气却是纵容的:“不要闹。”
“我就要闹。”沈辞柔没打算结束,朝着李时和一笑。她笑起来甜,带着点少女的娇蛮,像是和兄长撒娇,但她靠到李时和肩颈处时又换了语气,故意拖长声音,“陛下不在,长夜寂寞,连你也不陪我么?”
说的时候一时意气,学的是传奇里的坏女人,等说完,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环住李时和的肩,脸埋在肩颈处使劲儿吸了几口:“你去翠微宫这么久,连中秋都差点赶不回来。我知道霍太妃染病,是该去探望,但我也会想你的。我好想你呀。”
这回不是演,字字都出于真心,李时和心头一软,低头在沈辞柔发顶上稍稍磨蹭一下:“我也想你。”
“嗯。”沈辞柔抬头,凑近他的耳边,红着脸,有点犹豫,“那你……想不想?”
有段时间不见,又被这么抱着蹭了几下,要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就显得虚伪了。李时和觉得现下不太合适,但怀里温香软玉,是他辗转反侧时想起的女孩。
……算了,放纵一回也无妨。
他闭了闭眼,在心里嘲笑自己是周幽商纣所为,一手护着沈辞柔的腰,一手按在她肩上,轻轻地把她放在榻上。
沈辞柔是那个意思,但她说的是夜里,同李时和所想的就有点微妙的偏差。她以为他也是闹着玩,就笑着去撩他的发梢,却被捉住手反按在肩边,不容抗拒地十指交握。
沈辞柔一愣,茫然地看着李时和,感觉到眼帘上极其轻微的一下,温柔得一塌糊涂。
但在她耳边,李时和的吐息温热,缠绵的语调里藏着点令人震颤的风情:“好,那今夜,由我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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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真的?”听见的消息太吓人,青竹睫毛都颤起来,呼吸不自觉地重了几分,面上倒还是没什么表情,只语气重了些,“妄议皇后娘娘,且还是这样的事情,若是造谣,小心你的皮!”
“女官明鉴,这么大的事儿,奴婢哪儿敢造谣啊?”内侍连连摇头,竖起三根手指,“都是奴婢亲耳听见的,若是有半句假话,就让天雷劈死奴婢!”
看他的样子不像栽赃,青竹勉强定下心神,到窗边看了看,确认没人后关上了窗:“那你仔细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今儿去清宁宫里送中秋的东西,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宫里的两个大宫女紧张得很,拿了就让奴婢快走。奴婢也不敢留,刚巧走过寝殿外边,窗没关严,里面有琴声,奴婢凑过去,这就隐约听见了。”内侍看了青竹一眼,“奴婢和皇后娘娘打过照面,听得出娘娘的声音。娘娘似乎在撒娇呢,说什么‘虽然我进了宫,但我心里只有你’,之后说的听不太清……再后边,后边……”
内侍不太敢说,看看青竹的样子,一咬牙给说全了:“……再后边就闹起来了!”
“闹起来”,男女之间,还能怎么“闹起来”?
青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抬手按在心口。
她先前就听过沈辞柔的名声,等沈辞柔进宫,她更觉得这人没规矩,平常干的事儿只顾自己开心,没有哪一点配得上坐在皇后的位置上,总有种难堪大任的感觉,但偏偏皇帝喜欢。
如今皇帝宠着爱着,沈辞柔却背地里干出这种打皇家脸面的事情。就算想效仿天后,她也得等皇帝宴驾,现下皇帝春秋鼎盛,她简直是胆大包天到把皇帝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青竹缓了缓:“你叫什么?”
“奴婢乐喜。”
“好,我记住了。”青竹说,“这事不许说出去,你就在这儿待着。”
乐喜自然不敢不从,点点头,看着青竹出去了。
青竹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心乱如麻,但她又不能不管。长生殿那边还没消息,显然皇帝还没回来,她都找不到人商量,只能自己赶到清宁宫去。
出来迎她的是怡晴,看见她还愣了一下:“女官这是……”
“娘娘呢?”青竹顾不上和怡晴扯,“我有事禀告。”
怡晴哪儿能让青竹这时候进去,更不敢去打扰,给边上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温声说:“娘娘……歇息呢。女官有什么事,可与奴婢说说。”
青竹心里一沉,猜想八成是乐喜所说的那样了,再开口时语气都重了:“要事,与陛下相关。还望通报。”
作者有话要说:出狱了,然鹅并不开心。存稿改了好几次,我也不知道阿晋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挣扎了,再说吧(沧桑吐烟)
第90章 禀报
刚巧宫人沏了花茶过来,怡晴接过,指腹在杯壁试了试温度,一面说“女官先喝盏茶”,一面递过去。在青竹推拒前,她颇有技巧地一翻手腕,整盏微烫的茶就泼在了青竹胸腹处,襦裙上立即漫开一大片湿痕。
“哎呀!女官恕罪,奴婢笨手笨脚的……”怡晴抽了帕子想给青竹擦,果然被躲过去,她也不急,“都是奴婢的错,但现下女官这样面见娘娘,恐也不妥。殿里备着新的衣裳,女官不妨换一身?”
挡人的手法实在拙劣,偏偏宫里真有仪容不整不许见人的规矩,青竹没法,只能跟着怡晴去宫人住的房间里换衣裳。
借的是怡晴的房间,大宫女都是独居,何况是换衣裳,更没人敢过来,怡晴看着屏风后边隐约的一个侧影,估摸着青竹换得差不多,才说:“女官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想必是有要紧事,现下没人,奴婢也不隐瞒,再要紧的事,您也得再等等。”
青竹拉紧系带,在心里冷笑,语气倒听不出什么:“娘娘在歇息,是青竹打扰,但实在要紧,还请见谅。”
男女之间无非那么点事,备热水的事儿怡晴都不知道经手几回了,但青竹毕竟是御前的人,怡晴总不能说“不好意思,陛下一回来就赶着和娘娘做那回事”。鬼知道御前的人是什么心思,多说反倒显得皇后爱勾引人,皇帝也经不住勾引。
她迟疑片刻,含蓄地暗示:“女官,陛下……也在呢。”
若是平常,青竹也会仔细想想怡晴有没有这个胆子撒这种谎,但她现下心慌意乱,有些愤怒,有些无措,里边又混着点儿自己也说不清的激动。再想想先前乐喜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怡晴不过是一个宫女,竟然敢瞒着这种事,还敢扯这么大的谎!
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青竹强压下去,从屏风后边绕出来:“本就事关陛下,既然陛下也在,更应该过去了。”
说完她也懒得再和怡晴扯,自顾自推门出去。
刚被差出去找高淮的宫人还没回来,听风又有事不在,清宁宫里的宫人就没有资格比青竹老的,看着她气势汹汹一脸肃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一时都在发愣。
到寝殿不过几十步路,眼看要到外殿门口,怡晴没法了,一把扯住青竹:“女官,奴婢不知您今日来究竟有什么要事,但您若是非要闯进去,奴婢这句话先放在这里。”
“奴婢所说没一个字是假的,陛下真在里边。若是惊扰,”她松开青竹的袖口,在寝殿门口跪下,低着头说,“到时候要问罪,先前的事,奴婢只管实话实说。”
青竹敢来,就已经把降罪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她也没多想,只点点头,上前几步,推开了寝殿的门。
内外分隔用的是屏风,她绕过屏风,先闻到香炉里烧出来的降真香,里边还混着点说不清的甜腻味道。
两层床帐都放着,一架琴放在榻边的桌上,摆得端端正正,应当是演奏过的。窗没关严实,风透进来,外边那层及地的帘幔被吹起一脚,露出底下的布料来。
一身素白的大袖,上边叠着细细的腰带,显然是男子的衣衫。底下的佩玉都没解开,看样子是被扯下来的,可见脱衣裳时有些心急。
看来乐喜说的话是真的,青竹心下一沉,旋即又有点莫名的说不清的情绪。她跪下来,颤着肩膀:“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床帐仍然垂着,沈辞柔没答话,里边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有人在穿衣裳。
青竹耐心地等了会儿,见沈辞柔还是没反应,刚想再说一遍,一只手探出床帐,轻轻地把帘幔挂在了玉钩上。
年轻的郎君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赤脚踩在榻边,信手捡起大袖披在肩上,看青竹时神色平和,眉眼雅致,眼尾却像是晕染了淡淡的朱砂:“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