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皇——燕柯
时间:2019-08-14 09:22:37

  一个想要和离的女人伤死,牵扯起来就是一个家族。女人死了,打杀她的丈夫、公婆、叔伯妯娌,有时候甚至还有全族老少……
  杀鸡敬猴,这些人,一定都不能轻饶,一个都不能放过,必然要重罚,腰斩杀头发配流放。其结果,就是她麾下少了许多百姓和壮劳力。
  还有这些壮劳力留下的孤儿孤女们!
  “难啊!”狠狠搓了搓脸,姚千枝几乎想仰天长啸了。
  白珍默默的看着她,紧握拳头,指尖掐进肉里,用力之大,血丝儿都冒出来了,“大人,宝剑锋从磨砺出,熬过眼前艰难,总有梅香扑鼻……”柔声低语,她窥着姚千枝脸色,“如今困境,不过是百姓们并不明了新法好处,且传播力度不够之故……”
  “还不够?那怎么才够?我都养三千宣传队了!!崇明学堂特别分出个‘文学班’,专门研究怎么写话本标语,难道还不行?”姚千枝猛的砸下茶杯,眉毛都飞起了。
  天知道她如今穷困到什么程度了?偏偏还得加大宣传,那么多宣传队排戏、下乡、路费、食宿……她都眼瞧要吃土啦!
  “这……呵呵,到不是宣传不广,只是,我觉得力度还不够罢了,前儿我特意到宣传队去了一趟,跟那些人细聊了聊。”
  “他们都说,如今唱戏说书宣传新法,百姓们爱听归爱听,然而总归不大信的,尤其是婚姻法,女子和离什么的,他们说一句,百姓们能驳一百句……妇人和离,过活不大容易,有的甚至都不相信这是官府支持的,他们也不敢狠说,实在举不出什么例子来,空口白牙的说‘好’,谁个真能信?他们自个儿亦是心虚,腰杆都挺不硬。”白珍就笑着,似是劝,似是别有深意,“总归是,得想法子推个‘首例’出来……让宣传队有话可讲。”
  随着她的话,姚千枝若有所思,猛的坐直身子,她脸色郑重起来,转头看白珍,见她貌似浅笑,实则暗藏紧张的表情,“首例……”她低喃,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眼一眼的‘剜’白珍,姚千枝沉吟着,脸上是一种说不清是‘便秘’还是‘牙疼’的表情。
  “你……”她开口,仿佛想说什么,然而还是闭了嘴。
  白珍就站在她面前,扭拳垂头,仿佛坚定,然而仔细看来,身体都在颤抖。
  姚千枝看着她,沉默。
  白珍紧紧抿着唇,不语。
  屋子里寂静如尘,仿佛空气都凝固起来,风都不吹了。
  “你——想和离。”定句,而不是疑问,终归姚千枝先开口了。
  白珍没说话,身体绷的紧紧的。
  “决定了?”姚千枝吐出口气,“不改了?”
  白珍点了点头。
  “哎啊!”姚千枝狠狠锤了炕桌两下,仰天倒在软塌里,用头把榻屏磕的‘呯呯’响。
  白珍要和离,她二叔再次让人家蹬了一回,做为姚家军统帅,她不想管麾下感情问题,然而,做为姚千枝,她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啊?
  她爷、她奶、她爹、她娘、她堂兄、她姐姐,她二叔……这些,怎么办?
  她能同意吗?
  白珍是功臣,是人才,是她麾下一员大将,是她欣赏的女人。
  她能不同意吗?
  关键是,同不同意的,白珍想和离成功的话,她得支持啊!
  她得给人家当后盾啊!
  所以,她支持了,她后盾了,姚家人会怎么想?她爷会不会中风?家里男人能不能理解?女人能不能认同?她是半路来的,受现代教育,不觉得和离什么,但是姚家人,尤其是几个女孩子,会不会觉得这是羞辱?
  姚家,会因此事而起内乱吗?
  要知道,她二叔还自认婚姻美满呢……
  好吧,二叔不重要,但是,她几个堂姐呢,姚千蔓是长女,对姚家感情很深,小时候是在二叔背上长起来的,流放时,因郑家要求和离。哪怕到了如今,她对郑家和郑淑媛的态度都是淡淡的……还有姚千叶,那就是个恋母的,就算现在看起来好些了,能撑起事,但是……
  白珍一旦和离,她会是什么反应?
  姚千枝想都不敢想。
  不得疯了啊!
  旁人就算了,姚千蔓和姚千叶,一个内政主管,一个财务总理——姚千叶掌管着婆娜弯的海盐和珍珠——她俩要是出了问题,姚千枝瞬间就得焦头烂额。
  “祖父、祖母、二叔……不提他们了,二哥和二姐?”姚千枝斟酌着说。
  单纯站女子立场,她肯定是支持白珍和离的,然而,如果主观大局,自家人是真的好用,同样好压服,但是……白珍做为姚家女眷,她这个身份如果提出和离,还成功了,那么,确实能给婚姻法做个最亮眼的例子?
  好坏参半,这还真是有点……
  “只要大人不反对,余者,均由我来处理。”听姚千枝的话头,没有一句时间便反驳否定,白珍眼眸就亮了,紧张向前走了两句,她急急的道。
  “你来处理?”姚千枝挑了挑眉,“所有……”姚家人?
  “是。”白珍点头。
  姚千枝就看她,“你有把握?”
  “好聚好散。”白珍接话,见姚千枝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便抿了抿唇,保证道:“最起码,不会撕破脸。”
  能维持表面和平。
  “那……”姚千枝犹豫了两犹豫,终归还是说:“行吧。”
  对姚家军来说,白珍是功臣,她所做下的一切,就有让她站到这里,面对挑千枝提出条件的底气,哪怕这些‘条件’损害了姚千枝的利益,让姚天从颜面扫地,让姚家人蒙羞,但是,这是白珍拿命拼出来的。
  只要姚千枝还想用白珍,还需要白珍殚精竭虑的辅助,她——就不能拒绝。
  这是白珍自己挣来的,没谁拿得走。
  ——
  答应了就得做好,见白珍‘郎心如铁’,默默给二叔点了蜡——想想郑淑媛,默默在拿出一根点上——姚千枝四下通传,把散落四州各地的姚家人,尤其是二房,包括远在婆娜弯的姚千叶都喊了回来。
  就连郑淑媛,都跟随姚千朵一;起回到晋江城。
  当然,姚家的家庭会议,她是不能参加的。
  姚家人齐齐聚在总督府大堂,白珍提出了她要和离的要求。
  姚家人——炸营了。
  首先就是白珍的亲子姚明轩,猛然站起身,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姨娘,这,这,这……好端端的怎么要和离?您和爹不是挺好的吗?”一直各地四处轮换,从不停留,亲爹姨娘那点内情,他根本就不知道!
  就连白珍几番涉险立功,他都不太清楚详情,一直认为和家欢乐美好,父母恩爱非常……结果,突然就要和离,姚明轩跟被晴天劈雷炸了顶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面面相觑,没着急说话,他们一直观察着白珍的脸色。
  随后,季老夫人的心就沉下来了。
  姚天从、姚天达和姚天赐,则是既心疼心虚,又有些许恼火。
  心疼兄弟中年受挫,妻离妾散。心虚——白珍是怎么进的门,谁不知道?至于恼火嘛,他们都是姚家男人,妾室主动提出要和离,蹬了自家兄弟,这个任谁都会不舒服的。
  完全可以理解。
  而姚家媳妇们,几个妯娌互相望望,心里忍不住开始想,二叔这是什么毛病?让人蹬了一回又一回,这通乱的。
  小辈们,除了二房的孩子们外,都低着头不说话,不解而尴尬。
  长辈的婚事,他们就旁听旁听,在没有插嘴的道理。
  姚千蔓到是拧着眉头,抬头看看二叔和弟弟,又望望眼泪含眼圈儿的姚千叶,手死死握住椅柄,然而,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她竟然没有开口。
  “老太太,请您移步,咱们里屋说吧。”白珍没理会儿子,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一双眼睛投射在季老夫人身上。
  “白氏,你……”姚敬荣脸色微沉,柱着拐想起身说什么,然而,季老夫人一把按住他,“那走吧。”她应,颤微微的起身,返身往里屋走。
  白珍抬脚跟上。
  大堂里,姚家人们面面相觑,姚明轩茫然四顾,姚千叶捂着嘴,终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泣起来。
  气氛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姚千枝看着,半晌,仰天抬头看房梁。
  姚千蔓那一眼一眼的,实在剜的她太疼啦!
  她亲娘还掐她腰里软肉,凑她耳朵边骂她‘人家房里事儿,你管什么?哪就显你能?’
  这是家事吗?她能不管吗?好冤枉啊!!
  ——
  正堂,姚千枝痛且不快乐着,里屋,季老夫人和白珍四目相对。
  “老了老了,身体没从前那么硬朗,有什么坐着说吧。”半晌,季老夫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太师椅。
  白珍上前,沉默坐下。
  季老夫人来到她对面,犹豫着,“珍儿,不能在商量商量吗?你和老二都这么大岁数了,这是眼前时势不好,孩子成亲晚,否则你俩都该有孙辈了,还和离做什么?”
  “我知道,是老二和我们家对不起你,只是那会儿……真是意外,谁都不想那样,两边僵僵着,就到了这地步,把你给耽误了。”
  “不过,二十多年了,老二和你……没有感情总有亲情吧,这些年你们不吵不闹的,没绊过嘴,没红过脸,还有明轩和千叶,看在俩孩子的份儿上,你在想想……”
  “就算,那‘事儿’你膈应,你不想跟老二相处了,那就维持如今的状况吧,这几年来,你一直在外忙着,基本没跟老二聚过,他没说什么啊。”语重心长,几乎带着点哀求,季老夫人有些哽咽。
  她已耳顺之年,经多见广,算是个心胸阔达的人,并不迂腐,没有旁家婆婆听见儿媳妇要和离就打骂的心思,当初郑淑媛她同样放走了,但眼前……
  “家里局面还算不错,不说锦衣玉食,起码无人敢欺,你一双儿女都是争气的,日后子孙绕膝,和和美美,不是挺好的吗?”
  放郑淑媛走,是碍着那会儿姚家处境,放她活命,可是这会儿……
  “老太太,当年那件事,不管二老爷和郑夫人谁对谁错,总归跟我不相关,对吧?”白珍默默听着,突然开口。
  师徒父子,她爹死了,她到承她爹恩的师兄家里避难求助,老老实实住女眷屋里守孝,就是外出给她爹烧个纸的功夫,就出事了……这是她的错吗?
  她错哪了?不该怕姚家人嫌弃,找太背人的地方给她爹烧纸吗?
  白珍抿着唇,目光犀利。
  “你,你……对,跟你不相关。”季老夫人别开眼,艰难的承认。
  “那事出的谁都不想,算是阴差阳错,我孤女一人,畏惧你家势力,怕你们把我灭口,所以选择息事宁人,不告官拿赔偿走人……不管我内心是怎么想的,然而,事实上,我没有对不起你们!”白珍一字一句。
  季老夫人身子颤了颤,“是我们对不起你。”
  “那件事我吃了亏,依然守口如瓶,然而你们家门不严,把事情泄露出来,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承认,这些年我过的不错,我的存在,也确实影响了二老爷和郑夫人的感情,让她在姚家大难临头时选择了和离,但是……我敢对天起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超越‘妾’的范围,该守的规矩我都守了,未曾越雷池一步,而‘妾’这个身份……”白珍讽刺的笑了笑,“是你们给我的。”
  “事出,白家人找上门来,我曾经寻过你,我想要假死换个身份过活,求你给我买个户籍,把我安排走,你拒绝了我……”她喃喃,神色迷茫,仿佛陷入沉思。
  “不,不是,珍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为了你好啊!”季老夫人惶惶站起身,一把拉住白珍的手,急切的解释,“那个时候,你才十六岁,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换了户籍,你能上哪儿啊?燕京有白家人你不能留,你公爹就是个七品小官,根本没什么势力,除了能给点银子,连个可信的下人都寻不着,你孤身离开,万一出点事儿……”
  “对,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会儿,我被你说服了,胆怯了,留下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谁都不怪,今天请你私下说话,就是想问你,当年的誓言,你还准备遵守吗?”轻轻将季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推开,白珍平静的问。
  “誓,誓言?”季老夫人微怔。
  “劝我留下时,你曾经说过,待世道变了,待我能找到一条出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但凡我提出来,你就放我走。”白珍认真看着季老夫人,一字一句的问她,“如今这话,你承认吗?还算数吗?”
  “我,我……”季老夫人哑然,“你,你还有明轩,还有千叶……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
  话到如此,她已经彻底明白了白珍和离的决心,然而,做为一个母亲,她不想她的儿子人到中年,却连个家都没了。
  “就算和离,他们依然是我的骨肉,谁都改变不了。”白珍毫不动摇,“他们大了,应该有分辩是非的能力,体谅的了自然好,若体谅不了……”
  垂了垂眸子,她道:“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他们的娘,他们要是接受不了,我能理解,日后该怎么对他们,依然还是怎么对他们,然而,他们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轻声说着,她抬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季老夫人,“你也不行。”
  看着白珍的眼睛,季老夫人嘴唇颤抖着,颓然瘫坐太师椅里,她缓缓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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