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枝知道,确实有点为难她了。于是,便加恩孟阔,给了她个虚爵。
到底,孟央是她身边第一个生女,还是未婚生女的,哪怕性格在洒脱,终归难逃世人‘悠悠之口’,很是受了些闲话,碍着她的官职,到没人敢当面说嘴,然而,背地里那 ‘小眼神’,‘小动作’,总是难以避免。
给孟阔一个爵位,这代表着‘当权人’的立场,姚千枝表示了,下头自然就明白她的态度,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公,您需我做到什么程度?”沉吟半晌,孟央嘴角紧紧抿着,谨慎出声。
徐州那地方……唉,虽是她的家乡,然,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所在,自出嫁至杨家,她在未回去过,对那里的印象,除了拘束的被教养嬷嬷打小腿、四四方方的天空、以及天天‘规矩礼教’,恨她不成钢的爹娘外,在无其它。
衣锦还乡回徐州——孟央还真没那么想过,毕竟,那里着实没人值得她‘炫耀’,有那时间,她多做事,陪陪祖父孩子不好吗?不过,主公既叫她回乡做官……且,衡量片刻,她发现自个儿确实还挺合适,自然就不会拒绝。
孟央多聪明啊,主公交代的‘出差任务’,身做属下,哪里能讨价还价?既然高兴得去,不高兴还得去,那就干脆痛快点儿,莫要多言什么艰辛困难,反正,自家主公是个‘好上司’,她这边都没行动呢,人家的‘奖励’就给到位了。
从二品大员,外带女儿的五品爵,她本就是胸中有抱负,想要开展事业的人,傻了才会拒绝?
哪怕徐州并不是理想中,能让她施展一身才华的地方,然而,时事怎会尽如人意?孟央很明白,就是那地方不合适,主公才会让她去,而她——自会慢慢的,让那里变的合适起来。
“尽你所能,令那里成为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普学知教,从军光荣。”姚千枝就笑了笑,伸手拍拍孟央的肩膀,“宛州水域广流,四通八达,水运很方便,豫州矿产丰厚,地大物博,我觉得很适合建纺织、矿厂、畜牧厂之类……”
而除却矿厂、纺织厂和畜牧厂,都很合适女工做业。
“主公,我明白了。”孟央点点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社会,当家族收来源并不仅限男性和土地的时候,女性的话语权自然就会提高,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女人从家里拉出来,为她主公的领域增加一倍劳动力和创收者,并且,让她们信奉主公,展现价值,从而影响她们周边的人……
当整个大晋,从上到下,各各领域都有杰出而优秀的女子出现时,她家主公这位‘女皇帝’,就不会显得突兀且孤单,而,她们的野望、事业、奋斗和理想,亦都能顺利的传承下去。
“三州风气很是保守,又被我一通大棒打的满脑袋包,哪怕你姓孟,但是,他们依然还是会对官府有排斥情绪,你此去的任务并不容易,得有心理准备。”姚千枝温声叮嘱。
孟央频频点头。
自家主公在三州行事,她当然早就知道,心里很明白未来要面对的困难是什么?甚至,她还知道,主公已经将最艰难的部分一肩担过,否则,她要面对的,就不是谨慎排斥的百姓,而是随时会民变,意图推翻她们政权的乱民了。
“财政这边,大姐姐多支持她些,初时几年,许是要往里填补的。”姚千枝转头,含笑瞧向姚千蔓。
不管是建厂,还是抚民,这都是需要花银子的,三州方经战乱,百姓们的家底儿都被掏的差不多了,她有意免赋两年,收不上税,还要往里搭钱,这事儿,自然要通过‘财政部长’的允许。
“我晓得了,如今内库还算丰裕,不碍的。”这是正事,姚千蔓肯定不会拒绝,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不过,依然笑着调侃,“你从三州那边运回来的那批银子,我还没捂热呼呢,就都搭出去了,你好歹让我美两天,别这么风驰电掣的花钱……”
三州那批银子——自然就是豫亲王府和孟家的库存。
真心不少。
绝对够孟央‘挥霍’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姚千枝觉得这算是天道好轮回,合该那批银子的最佳归处。
“横财留不住,散了求安稳。”颇带着几分洒脱之意,她捏着下巴笑。
反正那些银子进了姚千蔓的手,她想往外扣都难,到不如散出去,好歹听个响儿……
“你这人真是的。”姚千蔓就横了她两眼,随后,忍不住失笑。
孟央同样抿着嘴儿,眉眼弯弯的。
三人坐在马车里,说说笑笑,期间,姚千枝还把她处置孟家的手段一一讲给孟央听,尤其是教迂了孟余的孟逢释,如孟余般,先毁眼后斩头,算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爹那边,我已然派人给迁坟,好生安葬了。至于你娘……”微微顿了顿,姚千枝叹了口气,“她在孟家受了不少搓磨,还被勒逼自.尽,虽然让唐家救了下来,但,她那性子,她那身份,唐家不过是利用罢了,就给了她口饭吃,未曾照料的多精心……”
“如今,她身体到还可以,就是精神有点恍惚,不大认得人了。”说白了,就是有点痴呆。
“啊……”孟央听着,表情有些默然,“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我买了个小院子,招娣雇了人照顾着,静养呢。”姚千枝温声。
孟央就垂下头,不说话了。
她从小是父母膝下养起来的,直至出嫁到杨城前,父母都陪伴着她,观念不合,感情淡薄,甚至还有生死之仇,但是……
终归骨肉血亲。
孟余死的那么凄惨,尤其,他还是被孟央下令放回豫州,几乎等同她把亲爹送上不归路……这,算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了。
彼此不理会,老死不相往来,跟直接把亲爹一脚踢进鬼门关,这感觉,完全天差地别。
否则,如孟央这般性格的人,风流归风流,哪会一个不谨慎就‘中了标’,还不是那阵子心神恍惚,太过颠狂了吗?
“那,就这样吧,她晚年有人伺候,挺好的。”好半晌儿,孟央恹恹的说了一句,随后,勉强勾唇,满面感激瞧向姚千枝,“主公,多谢你。”做了我不能做的事。
从小到大就想这么干了……真特么痛快!
“行了,别露骨露相的,初至三州,你还得靠着孟家‘遗泽’收拢民心呢。”姚千枝点指她额角,嗔笑说她。
“哈哈哈哈……”孟央佯做无谓的耸耸肩,大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尽知,不过在你们面前痛快痛快罢了。”
“孟圣是好的,遗脉曾多辉煌,然而,如今的孟家,早就不是孟圣的孟家,腐败至此,该归尽尘埃了。”孟家私财……早已富可敌国,若说这里面没有民脂民膏,没有百般血泪,莫说孟央了,连孟阔都不会信……“此一回,我用他们一把,借孟圣‘遗名’开启三州民智,算是尽了他们最后的作用吧。”
“好歹镇守徐州那么多年,多多少少,得给徐州百姓留下点什么。”嘴里笑着说,如此洒脱且爽利,然而,别过头,孟央眼角还是有泪。
“唉,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啊。”姚千枝看着她,沉声叹了口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姚千蔓侧头望向窗外,‘无视’她的狼狈模样,全了她的脸面。
孟央就抽泣了两声,随后,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露出个难看的笑脸。
——
车轮滚滚,一路进得燕京来,姚千枝自然先回了摄政王府,见过祖父祖母,听了亲娘姜氏几句念叨,便回院洗漱安歇了。
外出打仗足足一年,哪怕天赋禀赋如姚千枝,都是会累的。
在府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狠狠歇了几天,随后,不好好过日子,见天招猫逗狗的姚千枝让亲娘撵了出来……
心中愤愤——不在家的时候,想她是小宝贝,天天念,日日盼。怎么刚一回来了,没稀罕两天就成了臭狗屎,连呼吸都是错的?
把被孟央带进摄政王府的孟阔逗的哇哇大哭,然后怎么哄都哄不好,搭肩踮脚想跑,结果被姜氏堵个正着的姚千枝,默默的如是想。
逗孩子逗失败了,惹哭就跑……姚千枝重新回归了‘岗位’,首先自然是招集燕京姚家军高层,开了几个会,后又通晓治下州府,宣布未来政.策,忙活了几天,事情渐渐上了正轨,她便进宫面圣了。
讨伐豫亲王——此乃皇令,做为摄政王,姚千枝既然‘成功’了,自然要到小皇帝面前‘复命’的。
呃……当然,小皇帝如今还昏迷着没醒,但是,这不耽误姚千枝‘面’他!
递牌子进宫至养心阁——小皇帝安居之处,看着平躺龙床,整个人‘肿’了无数倍,像发面馒头一样的小皇帝,“他怎么胖成这样了?”姚千枝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
话说,如同植物人般,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还不像现代有营养针,只能喝流质食品的小皇帝,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养的如此膘肥体壮的?
那么大的龙床,都快辅不开他了?
上下打量着,这,这……足足得有四百斤往上了吧?
怎么喂的啊?姚千枝简直无法理解。
“回王爷的话,万岁爷一惯是德妃娘娘亲手照料,日常饮食,都是德妃娘娘服侍。”一旁,有侍人跪地恭敬的回。
那神态模样,既怯又恐,连头都没敢抬。
话说,未曾出事前,小皇帝的体型就颇有几分壮硕,但却还在正常范围内,然,如今……给他翻身,四个太监都搬不动,想想都很绝望……
做为御前——有文化、有知识的太监,侍人很明白太过肥硕对身体并不好,万岁爷十七岁的年纪,四百冒头奔五百的体重,见天躺床上没猝死,都已经算保养的好了,他有心觐言让德妃娘娘少喂点吧,然而,他算个什么啊?
区区个御前太监,连品级都没混上,就是太医院做过几年小药童,才被调到养心阁伺候,人家娘娘怎么照顾万岁爷?哪里有他置疑的余地,连太后娘娘都不管呢,他是老几啊?
满心急迫不敢言说——侍人是怕哪天小皇帝猝死被陪葬——如今,摄政王爷问起了,他就觉得心肝胆肺无一处不颤儿。
“哦?是暖儿啊,到是挺有手喂食儿的本事。”不过,出乎小太监意料,摄政王爷根本没对小皇帝的体重产生任何不满,反而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表情仿佛沉思般。
“娘,娘娘是关,关心万岁爷。”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么一句,小太监谨慎窥视视着摄政王爷的表情。
不过,姚千枝瞧都没瞧他,就伸手照着小皇帝的脸捏了两下——满手的肉——鼻子嘴巴都快挤没了,“是啊,她是关心。”——关心他怎么还不猝死!
说来,相识许多年了,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唐暖儿那孩子如此有意思,这是知道一时半会儿弄不死小皇帝,所以准备喂死他?
垂头瞧了眼平躺龙床,呼吸都费劲儿的万圣之尊,姚千枝叹了口气,转头问侍人,“德妃娘娘呢?不是说她照顾万岁……怎地不在?”
“回王爷话,奴奴听闻,娘娘正在慈安宫。”那侍人垂首,心脏‘呯呯’乱跳。
瞧摄政王爷的神色表情,对万岁爷未有丝毫敬意,又是捏脸又是嗤笑……嚯,看来外界所言果然不假,她老人家的确另有心思,若是这样,嘶……看来,他日后得对德妃娘娘更加恭敬些才行了。
毕竟,北伯候府的姚姑娘,他听德妃娘娘管人家叫‘姨姨’呢。
“慈安宫啊……看来德妃和太后娘娘关系不错?”姚千枝扬了扬眉,嘴角挂出抹笑。
“德娘娘侍奉太后娘娘甚勤……”侍人微怔,虽不明白摄政王爷做何问这些,但还是认真回答,“太后娘娘多次赞过德娘娘‘纯善至孝’,言将其当做女儿看待,确实相处极好的。”
“哦,这样啊!”姚千枝似笑非笑,心里颇有几分惊喜。
当初应霍锦城相求,助了唐暖儿一把,看来这步走的还真挺有效,不止暗算小皇帝,助她得了摄政王位,如今,她有心更近一步的时候,或者……
唐暖儿还能做回说客呢。
弯起嘴角,她挥了挥手,示意侍人退下。
那侍人自然不敢拒绝,恭敬的跪退离开。
姚千枝便坐在养心阁里龙床边儿,瞧着小皇帝那张五观都快挤没了脸,又摸了摸他的骨骼脉博,好半晌儿,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起身出了屋,往慈安宫方向去了。
她是靠韩太后起家,人家对她有知遇之恩,既回来了,当然要见见。
宫女领路,没多大会儿来到慈安宫,韩太后和唐暖儿都在,几人见面,自是一番请安见礼。
不得不说,哪怕有一年没见,韩太后对姚千枝依然挺热情,吩咐宫人端茶搬椅,很是仔细垂问了不少,又邀她用了早膳,期间,唐暖儿出言要去‘伺候’小皇帝,韩太后自没不允的道理,便放她走了。
不过,在唐暖儿离开前,姚千枝给她使了个眼色,凑近前私语了几句。
唐暖儿心领神会,出宫门前伸手虚晃,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这才离开。
单留下姚千枝和韩太后,彼此面面相觑。
许是知心体意,能帮衬她的‘儿媳妇’走了,韩太后神色有几分恹恹,却还不得不强打精神,姚千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就见她面容憔悴,身形微拘,好像平空老了十岁般,就很是关切的问了几句,不过,到不曾真正过心……
毕竟,人家怎么会如此苍老疲惫?姚千枝心里很明白。
小皇帝都那个德行了,朝廷如今这局面……身为亲娘,韩太后还有心笑脸迎她,姚千枝都觉得这位确实‘心胸广阔’,且……非常‘识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