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怜有些发愣,小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懂事听话?
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小皇帝便匆匆地离开了。她坐在案桌前,想了又想,斟酌着用词迟疑道:“楚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云廷?”
楚琅闻言也不惊诧,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谈不上什么喜欢或不喜欢。”
他这个人,感情一向淡薄得很,能在他眼里心里留下印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而一旦有什么人闯入了他的心房,再想轻易地走,那便要问他同不同意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你们毕竟是亲叔侄,血浓于水。若是……若是被有心之人挑拨利用……”小皇帝总归会长大的,总归会有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历朝历代,也不乏幼帝亲政后和摄政之人反目成仇的例子。但她不想看到这一幕。
楚琅慵懒地抬起了一双凤眸,似笑非笑道:“我和楚云廷之间,没那么复杂。你在担心什么?”
苏语怜不说话了,她一时还猜不透楚琅的意思。若说他是想坐到那个位置,如今他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却又将政权放给了她。若说他是完全没有野心,一心扶持小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大公无私为了稳固大楚江山,她也不信。
“不过,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我看他有点太依赖你了。”楚琅倒也不逼她正面回答,反而提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微微一怔,随后理所当然地回道:“云廷太小了,又丧父丧母,我是他名义上的母后,他自然是会多依赖我一些。”
“嗯哼。”楚琅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阿怜,你一直将他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却忘了,这里是皇宫。你知道我五岁时在做什么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只要记得,你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对他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少培养一点感情,将来分开时也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苏语怜本想借此机会劝一劝他,搞好叔侄二人的关系,谁知反倒被他教育了一番。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心里又堵得慌,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移到手上的奏折上,不说话了。
而楚琅,大早上的起来就发了一通脾气,又跟她在床上折腾了一番,到底是有伤在身,这会儿阖上了眼眸,留她自己一个人慢慢想,闭目养神去了。
她便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批阅奏折。
奏折积压了好些日子了,她一本本地翻阅,胳膊肘不小心扫到了桌边的奏折,眼疾手快地飞身过去接住了,生怕奏折哗啦啦掉到地上,吵醒了刚睡下的人。
然而,就在她准备抬头时,无意中暼到了案桌肚子里的一叠奏折。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有完没完了,桌上还有一大堆没批呢,这桌肚子里又来了一沓,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了吗?
苏语怜抽出了那一沓奏折,打眼便瞧见了奏折中间插了一份略微有些突出来的密函。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变得更快了些,仿佛那封密函上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陷入沉睡中的楚琅,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那封密函。
只粗略扫了一眼,苏语怜目光一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这封密函上的内容很简单,是谢嘉的身份调查报告。让她脸色大变的不是楚琅暗中调查了谢嘉这件事,而是这封密函透露出的信息。
谢嘉是前任户部侍郎傅为民之子。
上辈子,从她认识谢嘉,到嫁给他,再到三年后家破人亡,凄惨死去,她都一直以为谢嘉出身贫寒,父母双亡。不曾想过谢嘉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傅为民之子。
前任户部侍郎傅为民,贪污受贿导致十年前漳州反叛之案的罪魁祸首。那时候她才八岁,救了年少的楚琅后,又失去了记忆,因而她对这件案子,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楚琅的叙说。
但她直觉,十年前的这桩旧案,或许和谢嘉疯狂地报复苏家有关。
她坐在案桌前,盯着手上的密函,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直到身后传来翻身的响动,她才猛地一惊,迅速将密函合上塞回了那堆奏折里。
所幸,楚琅也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等了片刻,轻手轻脚地将那一沓奏折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果然,如此陈年旧事,她查了三年都毫无头绪,对于楚琅来说,却易如反掌。
一件困惑了她两辈子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头绪,苏语怜却强迫自己按捺住了心中的躁动。她在泰华宫待了一整日,甚至陪楚琅用了晚膳,哄了他好一会儿,才顺利脱身。
一出泰华宫的殿门,她面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径直回了未央宫。
天色已晚,夏望打着一盏宫灯远远地迎了上来,“小姐小姐,您回来了!”
“怎么,未央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望连忙压低了声音回道,“大公子来了,候着好一会儿了!”
苏语怜脚步一顿,她今日才和沈怀卿说,找个机会和大哥谈一谈,怎么到了晚上,大哥竟自己主动找了过来?
“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苏骆舟早已等候在殿门外,见了她便行礼请安。
“少卿不必多礼,进来说话罢。”
内殿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苏骆舟的目光在妹妹身上来来回回地搜寻一番,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处受了伤,一直紧紧绷着的那口气才松了出来。
苏语怜将披风递给了夏望,坐到桌子旁喝了一口热茶,示意他也坐下,“大哥等了我这么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我说?”
他倒也不拐弯抹角,“从元宵那日在街市上碰见你,我就想问你,你和摄政王……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苏语怜倒也没有太意外。她放下了茶盏,微微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摄政王大发善心,带我出去见见世面罢了。谁能想到,祸不单行,竟然遭遇了两场刺杀。”说到后面,眉目间难掩郁结之色。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苏骆舟低声吼了她一句,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焦躁,这才放缓了语调,却又似乎是难以启齿道:“满朝文武都在说……都在说你和摄政王,你们俩……”
“说我们俩怎么样?说我们俩搞到一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怜:坦坦荡荡地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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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呦么么哒~
第69章
话音一落, 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我们俩搞到一起去了”……短短几个字,在苏骆舟的脑子里反复不断地回响。向来古板禁欲的大理寺少卿, 雪白削薄的脸皮渐渐涨红起来,细细看来更像是要热得冒出烟来。
“你……你你你……”他一时不知该回她什么话好, 只好用力地甩下宽大的衣袖, 气得直在原地打转。他说不出来难听的话,便低声喝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苏语怜面色不变, 一派坦然地回道:“大哥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旁人想要怎么说, 我们一贯是管不了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
“你知道个屁!”苏骆舟完全放弃了世家贵公子的良好教养,爆起了粗口,骂了她一句,“姑且不说三纲五常伦理道德, 你一个姑娘的清誉有多重要——只说以摄政王如今的处境, 你这样大刺刺地和他站在一边,会成为多少人的靶子,你明白吗?”
“爹爹是如何教我们的,大哥?做人做事, 俯仰无愧,恪守良心。”苏语怜起身,走到苏骆舟面前, 微微仰头凝视着他焦躁的眼眸,言辞恳切:“他为了保护我,中了一箭, 又随我一起跳下悬崖,救了我两次。没有他我现在早就死了,你要我现在就和他划清界限么?”
苏骆舟被她一番话震了震,沉默了好半晌才退让道:“好,你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可以理解,但也不必以这种形式!”
“哪种形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又低吼了一句,可读书人脸皮就是薄,一激动又染上了一层红晕,看起来无甚威慑力。
苏语怜心里清楚自家大哥过不了的那个坎儿,犹豫了片刻,小声回道:“我要说我现在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信吗?”
苏骆舟却极为敏感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词,“现在?”
“对,现在。”她微微笑了笑,“毕竟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吗?”她知道楚琅不想要她所谓的报答,他想要的是她。而她也没办法承诺,她不会做什么。
苏骆舟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目光极为复杂。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你要想好了,一旦今日你的态度发生了倾斜,日后再想要回到中立的一方,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哥,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中立的,素来不管这些权力斗争。因而如今你也不必顾及我的立场,想怎么做便继续怎么做。”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我只能说,楚琅他,最终会清除掉所有的敌人,成为最后的赢家。”不仅是她魂魄离体回到上辈子后亲眼看到的,这辈子的她也同样有着强烈的预感。
楚琅这种人,除非他自己主动放弃,否则没有人能打倒他。
话已至此,苏骆舟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劝说的。他知道他这个妹妹,打小便有着自己的主见,脾气又倔犟,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朝她伸出了双臂,她便还像小时候那样,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若是准备好了走哪一条路,便走下去吧。”他缓缓地抚摸着靠在胸膛前的脑袋,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苏语怜环抱着自家的大哥,感受着冷酷严峻之下难得的温情。良久后,她冷不丁开口问道:“大哥,你知道十年前,户部侍郎傅为民贪污受贿一案吗?”
他们二人贴得紧,她几乎是瞬间便发现了他身体的僵硬。
片刻后,略显干涩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大哥并不清楚,为何……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
苏语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离开了他的怀抱,面色与往常无异:“没什么,无意中听人提起过,随口一问罢了。”
夜已渐深,苏骆舟不方便留太久,便退下了。苏语怜含笑着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一转身,黛眉颦蹙起来。
大哥在撒谎。傅为民这件案子,牵扯之大,影响之广,非同一般,大理寺绝对留下了卷宗记录,他不可能会一无所知。
第二日,一大清早的,苏语怜在仪元殿召见了刑部侍郎季愉。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这刑部侍郎同她上次见他时并无二样,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一本正经的模样,平静的目光直直地平视前方,不卑不亢地跪地行礼。
“爱卿不必多礼。”苏语怜露出了一个温和端庄的笑容来,“摄政王近日因伤不能处理政务,因而大小事务全权交由哀家打理,不知季侍郎可否知晓?”
“微臣知晓。”
苏语怜点了点头,“如此,哀家便直言了。刑部应当存有大楚开国以来的所有案情卷宗?”
季愉不假思索地回道:“的确如此。不知太后娘娘是要——”
“哀家想要看一看,十年前户部侍郎傅为民贪污受贿一案的卷宗。”
此言一出,季愉沉默了片刻,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依照大楚旧例,除非有确凿证据要进行翻案,由皇上亲自下令后方可查验卷宗,否则任何人无权调出卷宗。”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苏语怜也不恼,淡淡问道:“季侍郎认为,哀家想让皇上下一道命令,有多难?还是说,你是一定要看到摄政王的命令,才可以呢?”
季愉再次陷入了沉默,苏语怜等了一会儿,略微有些不耐烦道:“若季侍郎实在不方便,哀家传唤大理寺少卿便是。想来大理寺应当比刑部更通人情才是。”
“若太后娘娘当真要查此案卷宗,那便劳驾太后娘娘同微臣一起回刑部。”季愉终于松了口。
闻言,她满意地笑了笑,“好,那就劳烦季侍郎了。”她知道季愉是楚琅的人,如今她又暂时替代了摄政王的位子,而满朝文武更是默认了她和楚琅是同乘一条船的,得罪了她,和得罪楚琅没什么分别。
苏语怜在去往刑部的路上,心中还在暗想,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借着摄政王的大名替自己办事,不知道让他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脸又黑了。
刑部的卷宗室大得惊人,四面墙都严严实实地塞满了卷宗,屋子中间也尽是层层叠叠的卷宗。
她随意地逛了一圈,不由笑道:“看来刑部平日里当真是忙得很,全年无休原也不是一句玩笑话。这大大小小的案子,季侍郎辛苦了。”
“太后娘娘体恤,只不过是微臣职责所在。”季愉客气了一句,继而投入了寻找卷宗的浩大工程中。
等苏语怜拿到了当年那桩案件的卷宗时,已然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陈年旧案,尽管保存得再怎么好,卷宗也早已发黄。
她抖落了上面的积灰,心跳难以控制变得剧烈了一些。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苏语怜将卷宗合上,平静地唤道:“季侍郎,进来罢。”
她将卷宗原封不动地归还给季愉,而季愉也明白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一声不吭地接过了卷宗,放回原位。
苏语怜临走前甚至有心情和季愉开了个玩笑,“季侍郎,哀家瞧着,刑部这卷宗室应当找机会好好整理整理了,不然下次再想找个什么东西,一个时辰都未必够用了。”
回未央宫的路上,苏语怜的表情却没那么轻松了。她陷入了自顾自的沉思中,连夏望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进耳朵里。
“小姐!”夏望不得已地凑近了她的耳朵,微微提高嗓音喊了一句。
苏语怜被她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眸,“你干什么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