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鲜少出门,自然不知有哪出好去,什么宁阳街正武街也一概不知,还是木生明白,才荐了给他,那些零零碎碎又奇巧的物件,姑娘家是喜欢的。
宁阳街是邺城商家云集处,南街多是零碎的流动商贩,少有店铺,东西杂却多,价钱也便宜,衣食住行无一不囊括,也有些技艺精湛的匠人在此处卖些物件,平日里百姓多往这里去。也有不少尝新的姑娘公子来这儿。
北街则多是些商铺,大大小小少说也有百家,珠宝铺子,衣料庄子,酒楼茶肆诸如此类皆囊括其中。
从南街开始,一路逛下来,虽是只简单粗略的看些,也有了两个时辰。一路上唐玉晚兴致缺缺,鲜少正眼看什么东西,遂凡是她多看了几眼的,萧晋都让人包了。
他身后的木生欲言又止。
“饿了吗?”整个下午,萧晋都见唐玉晚是有些闷闷的,显然还是想着上午那群摊贩和百姓,他费尽心思想逗她开心也不管用。
此刻已是未时,总要用些饭才好。他便是一日不进食也无任何不适,倒是阿迟,还是个长身子的时候,不能饿着了。
“没……饿了。”唐玉晚心里闷的喘不过来气,自然是提不起什么食欲。却见萧晋那期待的眼神,又想他半日里挖空心思的哄她,终是不忍心再让他失落,遂改了口,面上扬起一抹笑,颊上的梨涡深深,像是装了糖。
萧晋忍不住戳了戳她脸上的梨涡,也跟着一阵傻笑。
身后的木生都快要酸倒了牙。
萧晋将买下的东西都给了木生手里,都是些小物件,零碎的,倒是不沉,却累赘。
木生整了整要落到地上的小木偶,长松了口气,险些就要摔了。
这东西不贵重,做工也粗糙,却胜在精巧用心,木偶的细小关节处都灵敏,像真人似的。唐姑娘也就看它还有些兴致,若是摔坏了,自己就罪过了。
却听得那头他家殿下说要用饭,便忙不迭从一堆零散中探出头,急忙开口推荐。
“殿下,听说北街那家德善楼东西好,不如前去试试?”
虽说他也从未来过这儿,但比较起他家殿下,可也算是十分懂行儿,往日在宫内时候听采办的那些小太监说的,宁阳街北街那家德善楼是个好去处,较起御膳房的东西都不差半分。
若论宫里的那些人,吃过宫外最多膳食的是哪类,自然还要是那些采办的太监,常能出宫,又是各地都走,自然偷闲吃遍了邺城的酒楼,也分辨的出哪家最好,他们说的想是错不了的。
萧晋不了解,但木生一向是靠谱的,萧晋便也信他,但总是还要询问唐玉晚的意思,他素来是以唐玉晚为先的。
唐玉晚胡乱的点头,去哪儿都行,她不挑,况且今日一遭也闹得她心里不安宁,她不是傻子,一叶知秋,从这细小之处也能看出不少,但她也实在不敢深究。
德善楼是街北最高耸的一栋建筑,足有三层,都是由砖木筑成,飞檐翘角,挂着一串艳红色随风飘荡的灯笼,檐上各蹲着烧陶脊兽,木质的匾额上书三个描金大字“德善楼”颇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传说这德善楼还是前朝从宫内退下来的御厨所开,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往来者络绎不绝。
门前白净的堂倌儿见有客人前来,当即上前热情的迎上去,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虽说是逢迎,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客官,里头请,堂里还是要个包间儿。”
“自然是包间。”木生替萧晋答了。
堂倌儿听木生嗓音尖细,面容带些女气,只觉得面前这男子与姑娘不一般,当即态度愈发殷勤。
他在德善楼里跑堂这些年,见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是见过不少宫内出来的内臣,眼前这人明摆着是宫里的,能让公公伺候的,除了那些贵人自然不作他想。
无论哪个贵人,他都得罪不起,要捧着。
“那客官楼上走,当心些台阶。”堂倌儿弓着身子,引着三人上楼。
那楼梯是由竹木所建,踩上去有咚咚的清脆声响,建的也宽敞,六人并排而行也有余。
却听自上而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的敲在木质的楼梯上,抬头一望,正见上头一行人从上扶着栏杆而下,领头的是位青年男子。
身着蓝色刺金边衣袍,剪裁得体,布料簇新,在光下泛着水波,素色腰带,玉制代钩,脚蹬一双素白云锦厚底皂靴,腰上挂着两枚对称的羊脂玉佩,一对儿水蓝色的竹纹香囊。
一根羊脂玉簪将发半挽起,墨发鸦鬓,面若玉冠白净,唇红齿白,目若秋水含情,眉似远山凝黛,眉间一点朱砂痣恰添了一丝风情。虽面容精致,却无半丝女态。
看着便觉赏心悦目,整个邺城怕也找不出几个如他这般俊秀的人儿了。
只周身有些古怪,像是刻意压制了些东西,那风轻云淡的不大自然。
萧晋见他,虽面上不变,却不动声色的将唐玉晚挡在身后。
那青年一见萧晋,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越发丰神俊朗,抬手一礼“明晰见过长安王。”
身板还是笔直如松,分明是行礼,却无半分恭敬,再加上居高临下,还隐隐有些敌意。
萧晋不屑去看他,眼底似是燃起幽深的焰火。
木生身子一激灵,连忙反应过来,面上挂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弯身道“这不是广陵郡王吗?给郡王请安了。”
萧明晰温和的拂袖“免礼。”
同一类的人,不是惺惺相惜便是你死我活,恰好,萧晋与萧明晰便是第二种,一样的偏执,疯狂,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明明未接触过几次,却能在眼神交汇的那第一刹,深入看到对方的一切,明白他们是同样的人,就像……活生生刨开给自己看一样。
萧晋明白萧明晰那周身古怪的气质是古怪在何处,是刻意压制下的勃勃野心和疯狂,揭下那层温润的外衣,他与自己都一样,不过是他善于伪装罢了。
萧明晰也没有指望萧晋能给他些什么反应,毕竟萧晋这个人和他不一样,是个不长进的,从来不屑于伪装,不过,若是不伪装,怎么能迷惑别人从而一击致命呢?
毕竟,伪装才是最好的捷径,萧晋却不懂得利用,真是可惜啊。
唐玉晚缩在萧晋身后,能看见站在上方的萧明晰。
好看的像仙人一样,看着和大哥是一样的人,却总是让她心里觉得不舒服,有种潮乎乎阴森森的感觉,让她十分恐惧。唐玉晚的直觉一向是准的,她有些恐惧的又向萧晋身上贴了贴,多少又有了些安全感。
萧明晰自然也看得见萧晋身后的人,虽见不着脸,但那细弱的身量和那繁复的衣裙无一不昭示着那是个姑娘家,他的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眼睛眯起,眼角的笑纹绽开。
明明笑纹是十分温暖的,却在萧明晰身上放着是十分不搭调的,不觉得有温暖之感,只觉得阴森。
萧晋见萧明晰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身后的唐玉晚,原本还算平静的面上终是裂开一丝缝隙。
转身将唐玉晚揽入怀中,将唐玉晚的脑袋按到怀里,不让她露出脸,宽大的袖摆挡住了她的上半身,只有一片墨黑的发丝有些露出在外头。
唐玉晚面前一片漆黑,面料摩擦着她细嫩的脸庞,鼻翼间呼吸到的都是萧晋身上厚重的檀香气,让她有些燥然惊慌的心安定下来,她下意识揪住萧晋身前的衣料,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萧明晰唇上噙着笑不缓不慢的走下楼梯,手指中途摩挲着栏杆,那手指粉白如玉,水光潋滟的双眸含笑看着萧晋,好像在告诉他,看,我找到你的软肋了,你已经赢不了我了。
萧晋眸色凉薄的回视回去,两人之间的气愤似是越发剑拔弩张,连堂倌儿都能感觉到。
这般站着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堂倌儿掬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斟酌着朝萧晋开口“客官,您看……这……”
萧明晰已是下了楼,与萧晋擦肩而过时粉白的唇瓣轻启,有些挑衅的轻声细语“小心哦……”
声音细微的只有两人才能听见。
萧晋听后敛眸,下颚的肌肉有一瞬间的收紧,依旧一言不发。
等待萧明晰真正出了德善楼,萧晋才敢松开按着唐玉晚小脑袋的那只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是真的怕萧明晰那个疯子会对阿迟出手,萧明晰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因为都是一样的疯子啊。
唐玉晚松开已经被揪的皱成一团的布料,呼吸了一口空气,她觉得,她的呼吸带出来的都是萧晋身上那股清淡却霸道不散的檀香气。
萧晋垂眸,动作轻柔的给唐玉晚顺了顺有些杂乱的发丝“阿迟,看清那人长的样子了吗?”
唐玉晚正有些愧疚的抚了抚萧晋身上被揪出褶皱的那两处布料,却听萧晋问她,她有些惊愕,为何问此问题?
还是如实答了“自然看清了。”那样好看的人,怕是过目就难忘了吧,如何又看不清呢。
“那……以后再见了,就躲开他,越远越好。”萧晋眸色幽深,郑重的叮嘱唐玉晚。
唐玉晚蹙眉,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应许,那人虽然好看,她也是打心底里莫名的打怵他。
况且子安哥哥从来不骗她,若他说让自己离那人远些,定是有道理的,她离远些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早些碎觉啦!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客官……上头请吧。”堂倌儿见萧明晰去后,萧晋面色缓了不少,不似方才那般的令人惊惧,才小心翼翼开口。
唐玉晚扯了扯萧晋宽大的袖摆,让他别再蹙眉,心里轻快些。
萧晋回握了她的手,面上稍松,一众才随着堂倌儿去了楼上的听明轩。
德善楼占地极广,二楼设了四间雅间,个个儿修的精致清雅,无半分庸俗粉气,轩内以屏风一分为二,前头设桌椅器具,以供用膳方便。
又以精致小巧的假山流水装饰,期间更闻水声潺潺,别有一番风味。
后头是楠木掐金丝美人榻,是供客人醉酒休息用的。
内里的青铜三足兽炉里燃了松木香,袅袅的三缕轻烟熏熏而上,颇有意境,香气也是清清淡淡的极好闻。
菜陆陆续续上来,道道皆是色香味俱全,全不辜负了德善楼的名声。
那堂倌儿是楼里头专门训过的,自是道道皆能讲出些名堂来,经了他的口,那菜似是更勾人食欲些了。
最后头上来的是道开水白菜,这名儿听着寡淡,却有些名堂,做法也繁杂。绕是堂倌儿给人讲过数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这开水白菜必要以北方的大白菜心来制作,配以大火熬制的鸡汤调味,那鸡汤需得煮至骨酥肉烂才算能用,最后浇汤时在汤里淋一些鸡油。
成菜后,清鲜淡雅,香味浓醇,汤味浓厚,不油不腻,却清香爽口。
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加之那汤鲜香滚烫,秋冬热腾腾的一遭滚下腹中,便觉得浑身都暖起来了。
他讲得绘声绘色,听者也是留心,如唐玉晚,绕是尝过不少珍馐美味,也禁不住心里的好奇,原本尚无得食欲也被勾起,心里是猫抓一样痒痒。
眼见吊足了客人的胃口,堂倌儿才恭敬的行一礼而去。“那客官慢用,小的就侯在门外,若有吩咐,唤一声便可。”
说罢轻手轻脚关上了门,去外头侯着,却不敢半分放松,生怕客人传唤未及时听得而伺候不周。
木生在一旁立着,见那堂倌儿服侍的周到,心下也是满意。
萧晋将唐玉晚带出来的,用过饭后自然也是要亲自送她回去,况且又是未经过萧氏同意擅自就拐了人出去。
若是不给个解释,怕是唐玉晚回去又要挨一顿责骂。
唐玉晚性子软,平日里趁着萧氏心里高兴的时候卖个乖撒个娇还使得,若是萧氏一生气,她也得老老实实的窝着,不敢去触怒她娘。
这到了回府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有些怕了,一路上在马车中忐忑不安,既怕回去挨骂,又怕回去再晚些,她娘更生气,心里既是盼着马车慢些又想着快些,矛盾极了。
等到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唐国公府正门前时,她下意识就揪了萧晋的袖子,扁着嘴要哭不哭的去看萧晋“子安哥哥,你会陪我回去的吧?”
萧晋偏就是没出息,见唐玉晚脸一耷拉心里就难受,看不得她有半点的不欢心“送你的,自然送你回去。若是郡主说你,我便替你挡了,放心就是。”
唐玉晚原本还泫然欲泣,听这话当即就放下心来,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也见了些笑意。
她见她娘骂谁都骂过,就是没舍得骂过子安哥哥,若是他送自己回去,她娘就是再大的火气也不会发出来的。
唐玉晚与萧晋预料的不错,萧氏此刻正抑制着心底快要压不住的怒气,等在厅堂的正位上往肚子里灌茶水,越想心里就越气得慌。
阿迟现在是野了,明是禁她足,她却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偷出去了,就算阿晋是个能放下心来的人,也不该如此。
原本小时多乖巧的闺女,如今惯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这要是再不小心磕了碰了该如何?
萧氏性子本就燥,半分好脾气都没有,半晌也等不见唐玉晚,便越发着急,唤了外头的婆子去看。
那婆子领了命,刚出厅门,便见他家惹得夫人生气的姑娘怯生生的扯着长安王的衣角,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后头,脑袋都不敢露。
“给殿下请安,给姑娘请安。”婆子迎上前去行礼。
唐玉晚从萧晋身后露出脑袋,朝那来寻她的婆子招了招手,掩着半面脸小声问她“你可知夫人如今……还气着吗?”
婆子上前几步“正气着呢,可夫人素来疼姑娘,只是太过担心姑娘,生您就是稍微卖个巧儿,夫人也就都不气了。”
唐玉晚抿着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哄她娘开心。
萧晋见那婆子离唐玉晚太近,心下有些不快,剑眉蹙起。
“那奴婢便进去通报了。”婆子殷切的问唐玉晚。
唐玉晚神色还是有些犹豫,“你别……再等等。”转念又一想,还是改口道“罢了,你还是快去通报吧。”
“诶。”那婆子福了一礼应道,转身向厅堂内返回。
萧氏见她回来,有些气急败坏的问,修长的眉头高高扬起,带了几分凌厉“阿迟呢?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