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一旁的李明理没忍住,便开口问了一句。
周统领闻言一愣,虽不知李明理的身份,但见他与太尉言行亲近,一顿之后,竟也当真解释了一句:“翠微宫捉了几个刺客,属下审出乃是太尉西北旧部,陛下下旨,请您亲自移步看看。”
刺客果然与他苏家有关……
听了这般清楚的话,苏战闻言微微点头:“正巧,本官听闻行宫有变,正欲前去问安,还请稍待片刻。”
“是。”周统领闻言立即应了,起身之后,倒也很是识趣的远远退了几步。
苏战见状,便转过身来,又与李明理继续道:“也罢了,若是苏家败落获罪,也的确没有再连累张家好好姑娘的道理,好在才刚换了庚帖,未曾闹大,我去行宫面圣,你且回去等着消息,若是当真出事,告诉你娘,且把张家的庚帖退回去,剩下的,还按着之前的打算行事。”
苏战说的云淡风轻,李明理听着心下却是猛地一紧:“大将军!”
所谓之前的打算,李明理如何会不知道?早在父母回京之前,便早已留下了后手,一旦有变,苏战夫妇舍生取义,苏明珠、苏明朗,如今又带了一个他李明理,则被会人护送回西北去,投靠大哥得享一世安宁。
对于李明理的惊慌,苏战却仍旧是一派平静,他扭过头来,好像只是叮嘱一件寻常事一般,低声道:“好在明珠机警,也已提早出了宫,家里留的人你都是认识的,你又是兄长,一旦当真出了事,明珠明朗两个经过事,出京这一路上,还需靠你周全。”
“大将军。”李明理的手心忍不住的轻轻发抖,便又压低了声音:“大将军,梁王……”
“明理!”听到梁王二字,苏战的面色猛地一变,他抬起头来,眸光利若鹰豺虎狼一般:“多年来,我与你娘皆视你若亲子,你年轻一时不察,不及梁王老谋深算,一时想岔,我不怪你,可到了如今这步,你若还这般执迷不悟,就休怪我现在便派人将你押回西北!”
李明理多年来汲汲营营,便只是想保住全家上下的性命,哪怕担上了不臣谋逆的恶名,可只要一家人的性命还在,在他眼里,便都算不得什么,更莫提,李明理自认,以他与大将军一家子的本事,哪怕是隐姓埋名,再回西北去做马匪,也照样能够荣华富贵,逍遥一生。
但他却也知道,大将军虽不讲究什么忠孝,但他却在乎儿女的名声前途,大将军当初就是为了给亲族儿女寻一条光明正道,才投了西北军中,如何肯为了自个的性命,便叫他们几个儿女再过回那见不得光的日子里去?更莫提,苏夫人她将门虎女,一世忠贞,想来,也是定然不愿辱没门风的……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李明理也忍不住的低了头,面露痛色。
苏战见状,便又叹了一口气,难得的柔下了声音:“你还不知道,昨个你大哥传了信来,你大嫂如今也怀了身孕,我与你娘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只要你们几个都好好的,我与你娘便是当真去了也是甘之若饴,可你若是为了爹娘的性命,便连累你的兄弟妹妹,那我们才当真是死不瞑目!”说到这,苏战又重重的拍了拍这个二子的肩头:“孩子,你一世精明,莫要在这个时候走了窄路!”
看出李明理听了这句话之后,低着头,却未曾反驳,显然是听进去了的,苏战这才放了心,点点头,便要牵马与周统领一众一并离去。
李明理却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的又伸手拉住了苏战:“大将军……我,还有一法。”
苏战停了下来。
李明理咬了咬牙:“将军,可讲此事内情与赵暗……小陛下直言,里应外合,助其除去梁王之祸!”
听着这话,苏战倒是当真诧异了起来:“依你看,陛下……有这般心胸?”
这个法子说起来并不复杂,但是其唯一凭借的,就是当今陛下能有多仁德宽厚,连这般明白在眼前的西北旧部刺杀都能轻轻放心,且还能一心信任苏家,将这般涉及护卫宫龙羽卫的大事,都交给他苏战。
是生是死,全凭着帝王一念之间,也正是因此,此法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却也难道了极处。
可在李明理的口中,却是一向认定帝王之家,刻薄寡恩,当今陛下与先帝一脉相承,都对苏家忌惮已久,决计不可相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私下里去牵扯了梁王。
李明理闻言,虽然面色难看到了极处,但还是一字字的开了口:“从前的确如此,但自我归京,观其言行……或许,当真可以一试。”
李明理说出这话来,也并不是毫无缘故的,因着梁王的缘故,他这几个月来,知道了当今陛下不少内情。
在家里人看来,是明珠自打进宫之后,就一向都无宠,苏家又已配合皇家交了兵权,正巧明珠又在重五宫宴上受董氏诬陷,毁了名声,又已遭了小皇帝厌弃,故而才在家里上奏之后,便顺手推舟放了明珠离宫出家,因此并算不得什么。
但李明理却知道实情并非如此,赵暗投那人,不但不像家中以为的那般压根不在意明珠,恰恰相反,他对明珠是当真放在了心上的,甚至于即便出了宫宴之事,他都仍旧决意立明珠为后。
之所以能出宫,只是因为明珠严词拒绝,一意孤行,决意出家,赵暗投闻言之后竟也当真答应了!
此刻叫李明理下定了决心,对苏战说出这个法子的缘故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
身为天子帝王,对于自己后宫之中,予取予夺的妃嫔,有意隆恩册后之时,换来的却不是感恩戴德,欣喜若狂,而是想要拒绝出宫。
在这般情形下,赵暗投没有恼羞成怒,没有震怒责罚,不依不饶打入冷宫,最后不单当真应下了,甚至于还为明珠赐了一道为国祈福的圣旨,叫明珠太太平平的出了家。
即便是对赵暗投早已诸多成见的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赵暗投的胸怀称得上一句宽广,放在帝王之中,便更是难得,并非他从前认为的,与先帝一脉相承的昏聩狭隘之辈。
再加上之前未曾听信董家谗言,没有叫明朗尚玉轮郡主,也没有召大哥回京。
如果……如果赵暗投是这样的帝王,李明理抛去成见,便也的确认为这个法子,当真可以一试。
看着二子面上的认真,苏战想了想,便也当着点了点头:“也罢,我去行宫,且看看陛下是何意,若是还有转机,便按你所说之计试上一试,即便不成,能叫梁王这小人难过,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大将军慢走。”该说的都已说罢,李明理退了一步,便低头送别道。
苏战点点头,也没再多言,只利落的起身上马,便朝着面前等待已久的龙影卫众人之中,坦然行去。
看着大将军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李明理深深的吸一口气,也起身上了马背,同样的出城,但是出城之后却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正是明珠所在的皇觉庵。
(二)相信
因着事情紧急,这一次,李明理就没有先去皇觉庵正殿,再派人去后山里叫明珠过来,这么浪费时间。而是径直抄了小路,直接上了抱月峰。
而当李明理还未行到了明珠所在的小院,便在半路上正巧遇见了神色匆匆,正要下山的苏明珠。
半路上看见了自家二哥,苏明珠也吃了一惊,回过神后,连忙开口问道:“二哥怎的来了?行宫出了刺客的事你可知道?爹爹娘亲呢?”
没料到明珠远在抱月峰,消息竟也能这般灵通,李明理倒是有些诧异,不急回答,先开口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此事?”
苏明珠闻言便又是一愣。
她和赵禹宸最近一直在都在后山水上私下见面,今日原本约好的,却没看见人。
这事一时半刻的,她竟是不知道如何和二哥说清楚,因此愣了愣之后,便只是含糊道:“凑巧罢了,只是我听闻此刻和西北有关?”说道这,苏明珠又有些焦急:“爹娘可都知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明理见状,顿了顿,便将龙影卫周统领已经回京将大将军进去了行宫的事说了出来,接着又问她这般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
“家里知道就好了,我原想着先叫人给家里传信。”说罢,苏明珠咬了咬牙,便又道:“传过信后,我便打算去行宫面圣!”
听着这话,李明理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你要……去行宫?”
“是。”
苏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气,早在水边,乾德宫的小内监告诉她赵禹宸遇刺,且似乎当真受了伤之后,她便已然惊慌不定,担忧赵禹宸不知被此刻伤到了何处,伤的可厉害,如今到底是何情形。
等得再知道了刺客和西北苏家有关之后,苏明珠震惊之余,便更是打定了主意,不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不能这般在抱月峰里偏安一隅,她得去行宫求见赵禹宸或是太后,一来,是看看赵禹宸身体到底如何,二来,更是为了探听清楚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赵禹宸面前为家中分辨。
听了这话,李明理一时间的神色,就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既然已经决意要转而试一试宫中小皇帝的心胸,李明理便也打定了主意,既然皇帝心中是当真在意明珠,为了父母,为了苏家,他必须抛弃一己的私情与成见,来寻了明珠,叫明珠起身去见一遭赵暗投,只要小心准备一番言辞,或许便能够借着这一份情分,消去几分赵暗投的疑窦。
他此刻特意过来皇觉庵,原本也就是劝明珠去行宫的意思。
但是此刻见了明珠早已放不下赵暗投,自个便已决定动身,这却又是另一件事。
“明珠……”李明理张了张口,终究却也只是低了头,慢慢开口,将他与苏太尉之前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最后又解释道:“此计说来简单,但是却要看赵暗投能否这般清明,当真相信大将军的忠心,且有这般的心胸谋略,愿意将这般事关性命的大事交于家里……”
“他会信的。”没等李明理说罢,苏明珠却忽的打断了他的话头。
苏明珠眨了眨眼,眼前走马灯一般,将近些日子来,赵禹宸在她面前的言情表现,都一一过了一遭,便又看向二哥,认真的开口道:“陛下当真并非昨日阿蒙,这件事,我信他,会相信爹爹,相信苏家。”
若叫她说明白其中的道理缘故,只怕连她自个都未必能说得清,但是不知道为何,她此刻都打心底里觉着,赵禹宸必然会相信。
看着面前明珠闪着光一般的坚定双眸,李明理便忽的又是一顿,一时间,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回京之时,便差了一步,已在明珠与那赵暗投相识之后,他来到苏府之后,虽知道从前明珠与太子关系亲近,但那却只是之前,自从他来了之后,小太子回宫,陪在明珠身边的人换成了他。
只可惜,懵懂少年,在他自个都还未明明白白的察觉到自个的心意时,明珠却被先帝那昏聩之君一道圣旨送进了皇宫。之前从家中听闻明珠有意出宫的消息时,他原本以为一切都来得及,原以为不过是好事多磨,终究还是要重回从前。
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迟了……
一步错,便已是步步差。
明珠却并未留意到二哥的出神,说罢之后,便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对了!二哥,你过来可骑了马?我原想着去皇觉庵里借,还不知有没有。”
李明理过来时,是特意多带了一匹马的,原本打算寻了她之后,好两人一并去翠微宫。
只是他这个时候看着眼前的明珠,却不知为何只觉着心内沉沉的,重若千钧一般,竟是再无心力多留一刻似的,因此便只是低头道:“带了,你下了皇觉庵山门口便能瞧见,府里的马,你也认得。”
“既是这样,我也不耽搁。”苏明珠说的格外干脆,又叮嘱一句:“二哥你身子不好,先去前头庙里歇上一阵,我骑了你的马去,之后就叫人回府赶马车来接你!”
李明理牵了牵嘴角,便又强撑着露出了与素日一般的笑意来,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看见一身明珠拎了袍角,风一般的一步步的消失了他的眼前。
等得明珠走后,李明理又愣愣在原地站了半晌。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想到了大将军临去前的叮嘱,告诉自个一旦谋算不成,明珠明朗两个的离京之事,还需他提早准备,方才又低头咳了几声,缓缓动步,慢慢的重新回了皇觉庵山门下。
他骑来的马果然还在山下系着,多带的那一匹却是不见了,问过了知客的姑子后,只说是河清法师骑去,已走了快到一个时辰。
听了这话,李明理只是默默点头,在这炎炎夏日里,神色却冷清的寒冬里的薄阳一般,轻薄且无力。
皇觉庵到底是在山上,往来不易,今日这日子不年不节,又是临近正午,暑热炎炎,回去的一路上都空空荡荡,耳边除了一阵阵的鸟叫蝉鸣之外,便再无其它。
李明理骑马行至半路,才忽的瞧见了一架挡在半路上的马车,一眼瞧去,像是出了什么事故,拉车的白马跪在地上,车外立着三五个人,都有些焦急一般。
事不关己,加之李明理此刻也的确没有多管闲事的兴致,因此见状便并不细瞧,只是下了马,便打算从一旁绕过。
只是才刚刚经过马车时,一旁却忽的传来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李世兄?”
李明理闻言回头,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蜜合薄衫,素色百褶裙,在燕尾扎了鹅黄绒花的大家小姐,此刻正拿团扇遮在头上,不知立了多久,面颊嫣红,额上都已热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虽只见过一回,但李明理的记性一向好,见状便也立即认了出来,也拱手回了一句:“方姑娘。”
却正是曾经在皇觉庵里见过的方蕙心无疑。
两人停下说了几句,便也知道了方蕙心这是奉了太后懿旨才山上送东西传话,刚打算回去,不巧,拉车的马儿却不知道怎的折了腿,便停在了半路。
“原来如此。”李明理低头看了看那躺在地上哀鸣的白马,显然是不大成了的,想了想,便将自己牵着的马交到了与方蕙心一道的马夫手上:“解了笼头,用我这马拉回去就是了。”
方蕙心闻言一愣,连忙开口道:“李世兄也未带随从,没了马,李世兄要如何下山。”
李明理垂了眼眸,神色淡淡:“走回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