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碧吁口气,旋而哈哈一乐,“还下官?谁是他上峰!小雅,你别学他说话,笑死我了。”
“万姐姐,你说皇上会不会让郡王爷去赈灾?”
万碧的笑僵在了脸上,似是找理由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多朝廷要员,郡王年轻没经验,又不在朝中任职,赈灾事关重大,怎么会让他去?”
朱嗣炯直到日头西落才回来,一进门就嚷饿,狼吞虎咽吃了碟点心,咕咚咕咚灌了壶茶进去,重重往塌上一瘫,长长叹出口气,“可累死我了!”
万碧在旁边给他轻轻捏着腿,虽有满腹话儿想问,可看他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双目微合,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鼾声。
万碧给他盖上薄被,悄悄地走出去,“小雅,叫侯德亮到小书房来。”
侯德亮在万碧面前很随意,边吃边说,“郡王爷要去开封,说是赈灾什么的,吩咐我同行,三日后就走。万姐姐,你在府里要把自己保护好喽,这次可差点要了郡王爷的命!”
“呸!吃你的吧!”万碧啐他一口。
果真让小雅那张乌鸦嘴说中了,这才刚回来,又要走……
月上中天,朱嗣炯才醒来,睁眼就去寻万碧。
她温温柔柔的,正给他缝衣裳。
屋中烛光摇曳,温馨宜人。
朱嗣炯静静地看着,不愿出声打扰。
万碧抬头,二人目光交错,彼此相视一笑,心意相通便无需多言。
“阿碧,皇上派我去赈灾,三日后启程。”
此消息早已知道,但听他再说一次,万碧心里还是难过,“怎么是你去?”
朱嗣炯无奈道,“去年花了五十万两刚修了黄河堤坝,今年就决了堤,皇上大发雷霆,将灾情的折子全砸在工部尚书的脑袋上!皇上气坏了,严令彻查,平王和太孙都举荐自己的亲信,互不相让,几乎快打起来了。”
“高首辅推举我去,皇上一口答应!”朱嗣炯摇头道,“也不知怎么我成了香饽饽。”
“刚回来,又要走!”万碧很是不舍,背过身擦擦眼泪,后背一暖,被朱嗣炯抱在怀里。
“阿碧,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这次咱们一起走!”
“真的?!”
“连我也不信?”朱嗣炯轻轻拧了她一把,“既然要和我一起去,外面的事多少要知道些。”
“皇上命我为钦差,林勤和罗致焕协理。”
万碧多少听说过林勤,他是管辖牛头村的县官,但罗致焕又是谁?
朱嗣炯耐心说,“林勤治理瘟疫有经验,是我向皇上讨来的,罗致焕是镇北侯府的二爷,却是皇上指派的。”
“派武将去赈灾?”
“是防民乱,皇上令他暂领当地兵权。河南一带是平王藩地,罗家是皇上的心腹,此去大概也有勘察之意,”
“皇上要对平王动手?!”
朱嗣炯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万碧,“你都想到了?皇上这招真的不甚高明!”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朱嗣炯揽过她,亲了几下,“总之,咱们明着只管赈灾,即便有人来探你口风,也要一问三不知。”
“爷太高看我了,我算什么,还会有人来探我的口风?”万碧失笑。
朱嗣炯但笑不语。
靖江郡王为了身边婢女,几乎将王府掀了个底朝天,杖毙了母亲的管事嬷嬷,逼死了大嫂贴身丫鬟,打断了大哥胳膊,发落了半府的下人。
虽然宁王捂着藏着,可这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是说他色令智昏、暴虐成性。
他不在乎,只要能保阿碧周全,他宁可做人们口中的混世魔王。
尽管时间很紧,万碧还是抽空回了趟家,未多停留,放下三百两银子,私下和万姐夫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外面好像有人吵架,夹着一个耳熟的声音。
万碧掀开车帘,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身影,她惊喜交加,“吕先生!”
吕秀才回身一看,“你是……万碧?”
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围着吕秀才,后面一个华服公子,叉着腰骂骂咧咧。
万碧跳下马车,“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弄脏了这位公子的衣服,非要赔一百两银子。”
万碧冷笑一声,对那公子说,“想要钱?问靖江郡王去要!”
靖江郡王名头一亮,果然吓退众人。
“吕先生,请上车!”
看着马车咕噜咕噜走远,那华服公子仍痴痴远望,“原来是靖江郡王的宠婢,果真名不虚传,若能一亲芳泽,宁愿肝脑涂地。”
旁边家丁:少爷,醒醒!
听说吕先生来了,朱嗣炯放下手中千头万绪,和他深谈许久。
万碧则去接郭夫人,本以为能有个小师弟,然而可惜得很,他们的孩子没保住。
郭夫人仍旧没心没肺的样子,“命中无子,强求不来,我和老吕都想开了。——倒是小丫头你有造化,那臭小子竟然是个郡王!你们口风够紧的。”
“情况凶险,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师娘海涵。”朱嗣炯携着吕秀才跨步进来,“阿碧你安顿好师娘,此次赈灾,吕先生和我同行!”
郭夫人很是诧异,却见吕秀才微不可见一点头,便改口道,“正发愁没有生计,郡王爷雪中送炭,感谢感谢!”
找宅子、搬东西,里里外外忙活,万碧帮吕家安顿好后,已是天黑时分。
吕秀才在福建惹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不得已带着老婆上京,一来避祸,二来赶考,因今年闹瘟疫,春闱推迟一个月,眼看就要考试,怎么突然决定跟着郡王去赈灾?
不止郭夫人有此疑问,万碧也不明白。
“今日与吕先生一番深谈,方知他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他虽在民间,却看透了朝局!”朱嗣炯目光中隐隐透着兴奋,“五十万两白银修的堤坝,经不起一次桃花汛!黄河决堤,是天灾,更是人祸!河南官场有多少人牵涉在内?其中又有多少是平王的人?”
“若是查到实处,就能狠狠打击平王的势力,最好让他一蹶不振!等太孙登基,你我便逍遥自在去。”
“吕先生愿意吗?读书人都重功名,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他?吕先生巴不得呢!你道他怎么说?‘金榜题名也不过是从七品官做起,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还不如做郡王的幕僚,日后大功告成,高官厚禄还不是手到擒来?’,别人是假清高,他是真名利!”
万碧却笑了,“爷,郡王的幕僚放出去就能做高官,原来郡王有这么大的权力?”
朱嗣炯一愣,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因带了吕秀才,朱嗣炯就把侯德亮留下,“你和小雅将后院看好,还有绢花上的毒,在我回来前必须查清楚!”
侯德亮被吕秀才挤下去,便有几分不服气,万碧知道这猴儿的心性,“你和吕先生争什么闲气?追查这种后宅隐私,也只有你这个心腹去做,郡王才放心!”
侯德亮这才好些。
同行的还有李重生,他是哭着喊着求来的这差事,一脸晦气的他看到万碧,立刻大倒苦水,无非是抱怨宫里贵人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
给贵人看病,低头哈腰恭恭敬敬不说,拿个诊金,还要磕头谢恩。
谢个屁!我给你看病我还要谢你?
李神医古怪脾气一发,老子不伺候了!
还不如给穷人看病,老百姓崇敬的目光,极大满足了他的心理要求,熨帖,舒服!
自己简直就是神明再世!
万碧看着一脸陶醉沉浸在幻想中的李重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带着百八侍卫,拔营开路。
这趟差事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刚到直隶与山东边界,就遇到了响马。
彼时朱嗣炯正和罗致焕几人商议如何赈灾,忽听“咻”一声哨箭划破天际,顷刻冒出无数人马,潮水一般杀了过来。
朱嗣炯立刻去找万碧,却被罗致焕牢牢抓住,“郡王爷还是待在末将身边,若你有个闪失,皇上可饶不了我!”
朱嗣炯挣脱不开,嘶哑着嗓子喊,“杨广,去保护阿碧!”
杨广护在他身前,有些犹豫,朱嗣炯急得踹他,“快去!”
杨广将身一拧,一个燕子穿云,嗖地消失在乱兵之中。
随行侍卫都是精兵强将,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很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那批响马一看讨不到好,唿哨一声,抢了东西就跑。
有罗致焕的保护,几位大人只受了点轻伤。。
吕秀才钻到马车底下,毫发未伤。
李重生屁股上中了一箭,哎呦哎呦叫得那个惨。
可万碧不见了。
朱嗣炯满头冷汗,要带人亲自去找。
“杨广在她身边,不会有事,我会留下人手找他们。”罗致焕还是牢牢抓他不放,“响马来得蹊跷,此地不宜久留,郡王还是随着末将尽快去驿站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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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捡了个麻烦
万碧觉得杨广真是个累赘。
二人一起落了水,谁知这人竟是个旱鸭子,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岸。
这到底是谁救谁?
暮色苍茫, 乌鸦声声怪叫,林风吹过,湿漉漉的万碧打了个冷颤。
她从杨广身上摸出火石。
触及伤口, 杨广疼醒了。
一睁眼就是欺霜赛雪的皓腕素手, 在他身上东翻西摸。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当下就有了反应。
于是脸上狠狠挨了万碧一巴掌。
直到第二日凌晨, 万碧脸还是冷的。
杨广自知得罪了主子的心头肉,不敢说话,辨认好方向,一瘸一拐领路。
万碧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捡了根树枝扔给他。
二人回到昨天遇袭的地方,空无一人,地上只余斑斑血迹,提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万碧有些发愣。
杨广发现树上留下的记号, “他们去了下个驿站。”又似是安慰, “钦差遇袭,非同小可, 谨慎些是必要的。”
“用你说!”万碧语气很冲,“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两条腿的人如何赶得上四条腿的马,且慢慢地,路上的记号消失了。
他们走的是官道,莫名其妙总有人来袭, 不得已,杨广带着她从乡野小路绕道而行。
因此,他二人追到了河南境内,也没看到朱嗣炯的人马。
万碧是真生气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使小性儿,可就是忍不住!
“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万碧要杀人的目光,杨广默默移开了视线。
但很快万碧就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了——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退回河道的河水依旧暴躁,浑浊的水面上卷着稻草、树枝、断木残梁……,夹杂泡得肿胀的尸体,打着漩涡,泛着层层白沫,奔腾着、咆哮着,一刻不停止撞击着河岸。
村庄内房屋倒塌,残垣断壁堆积在淤泥中,满目疮痍。
满脸皱纹的老妇坐在地上大哭,“都没了,一辈子攒的东西都没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被洪水摧毁的田地,抱头仰面哭喊,“苍天啊,你开开眼吧!”
年轻的汉子一下一下在污泥中挖掘,然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子,跪在丈夫的尸首旁,目光呆滞,只剩对未来的绝望。
万碧的心不住哆嗦,她褪下手上的金镯子,给了那位妇人,“大嫂,日子还要过,且看着孩子,你要打起精神来。”
那妇人呆呆看了万碧半晌,一声哀嚎扑在丈夫身上,“你个天杀的,为了那几个铜板,就狠心丢下我们去了!”
“快别提钱的事,小心也把你抓走!”旁边有人悄声提醒那妇人。
“大哥,此话怎么说?”万碧立刻发现不对。
见他面带惶色,万碧瞪了一眼杨广,“钱!”
杨广默默掏出一锭银子。
那汉子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左右瞧瞧,低声说,“发水那天,县里下来人,雇劳役去修河堤,每人二十个大子儿,结果当天晚上就决堤了。”
“那些修堤的人,不是淹死了,就是让衙役抓走了,大伙儿都说,是他们触怒了河伯,才引发了大水。”
万碧和杨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
万碧定定神,“大哥,决堤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那晚和我婆娘干得正……”
杨广咳了几声。
汉子嘿嘿笑了下,“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以为是地龙翻身,拉着我婆娘就跑,刚出来就看天边白花花一片,那水一下子就到了腰,我们没命往山坡上跑,这才捡了条命。”
万碧还想细问,杨广忽然拖着她就走。
背后阵阵呼斥,“那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的?抓住他们!”随之是叮叮铮铮地兵器声。
“抓好!”杨广低喝一声,搂着她的腰,施展轻功,几下荡出去好远。
两边树木快速倒退,万碧只觉耳边呼呼风声,宛若腾云驾雾,不由娇呼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