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一抽手,鲜血立刻喷了出来,飞溅到一旁宁王妃脸上,她惊声尖叫,双手乱挥,被平王踢了个筋斗,四仰八叉晕倒在地。
皇上已是气疯了,对着平王是又踢又打。
平王提剑,高敬暴喝一声,“平王,你真要弑君?”
场面顿时一肃。
砰!砰!殿门剧烈地颤抖起来,房梁竟扑簌簌落下尘土。
一声巨响,朱漆大门被人从外撞开,刀出鞘,弓上弦,一支彪悍精武、杀气冲冲的队伍涌进大殿。
当中是朱嗣炯,他瞥见满脸血迹的宁王妃,以为身遭不测,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罗致焕扶住他,低声说,“大事未定,稳住!”
朱嗣炯定定神,手一挥,后面的侍卫将五花大绑的平王世子推到前面。
“平王叔,”朱嗣炯缓缓道,“你的兵败了!”
爱子被人拿住,平王便知大势已去,摇头叹道,“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你请动了罗大将军!”
他觑着罗致焕,“不知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个万事不沾身的老油子替他卖命!”
罗致焕一派大义凛然之色,“忠君报国乃是臣子本分!你杀害嫡母,挟持皇上,罪不容诛!”
平王转头看看瘫在地上的宁王,表情十分古怪。
“罢了,回天乏力!”他摇头叹道,放开了皇上。
诸人心头皆是一松,太孙惨白的脸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平王趁其不备,一个箭步上前,明晃晃的利剑带着尖啸声,正中太孙心窝!
太孙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一声未吭倒了下去。
“痛快!痛快!”平王仰天大笑,“父皇,这就是你偏心的结果!”
皇上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楞着眼睛看着太孙和皇后的尸首发呆,但觉胸口一热,口中发咸,吐出口鲜血,突然发了疯似地,吱哇乱叫,“孽子,孽子!”
他手中握着匕首。
平王没有躲,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刺入自己胸膛,他竟流里流气地笑,“父皇,你的江山将由你最瞧不上的儿子继承,哈!真是……痛快!”
平王身亡,跟从他造反的内侍、侍卫顿时乱了营,有的弃刀而逃,有的跪下求饶,顷刻间被罗致焕的私兵抓了个干净。
朱嗣炯先查看母亲的情况,见她只是吓昏,身上并无伤口,这才稍稍松口气。
一旁的宁王眼睛发直,嘴角呈现一个奇怪的角度,似笑似哭,神情怪异。
高敬走到宁王面前,“殿下,不是发愣的时候,还不快去看看皇上!”
躲在宁王背后的朱嗣炽最先醒悟,他噌地蹿出来,殷切地扶着皇上,“皇爷爷,龙体为重,若是皇祖母还在,也不会想您为她伤了身子!”
“梓童……”皇上身体晃了晃,软软倒了下去,引起一片大呼小叫。
乱乱哄哄之中,朱嗣炯悄悄离开大殿。
外面的人忙着清理尸首,潮湿的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
一场祸事了结,宁王夫妻平安无事,朱嗣炯却觉得胸口发闷,说不出来的憋气。
“郡王为何愁眉不展?”
“吕先生,”朱嗣炯长吁口气,“今日方切身感受到‘天家无父子’这句话的冷酷。”
“乡下人为了一亩地,半间房,兄弟间都能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这万里江山?古来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例子还少吗?”
“眼下时局已变,郡王还应早做打算!”吕秀才提醒道,“此次平乱你立了大功,必会招来世子妒恨,他的确愚蠢,但不可掉以轻心!还有宁靖郡王,虽说他一向不争不抢,但这是皇位,他又最得宁王喜爱,十之八九会生别的心思。”
夺嫡?已经到这一步了?朱嗣炯一时还接受不了,“父王还没继位呢!”
“皇上命不久矣。——且,小心高敬,你可不是他看中的人选!”
“他的势力竟大到左右皇嗣的选择?”
吕秀才冷笑道,“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而宁王不善朝政,只会更加依仗高敬!郡王当下应避免与之为敌,要尽力笼络。”
朱嗣炯更觉头疼,“我怎么觉得处境更难?”
“郡王,你如今只能进,不能退!”
“我知道,”他点点头,十分衰惫地说,“我去看看皇上。”
“还有一事!”吕秀才拦住他,却犹豫半天才说,“郡王,现在你不宜立敌,答应罗致焕的事情,还是尽快做到的好!”
“稍后我就奏请皇上,异姓王不行的话,至少争个国公的爵位。”
吕秀才愕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朱嗣炯反问。
吕秀才摇头苦笑,“这下可麻烦了,……你,你去问小丫头吧!”
阿碧?朱嗣炯心头一阵急跳,她突然出现在京城,随后罗致焕一改前态,倾力相助,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打哑谜,说!”
他劈雷般猛然爆发,吓得吕秀才心头突突直跳,半晌才语无伦次说,“她、她说,要请罗二小姐入宅。”
“什么?!”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朱嗣炯眼冒金星,喘过不气,回不过神。
一阵凉风飒飒吹来,朱嗣炯摇摇欲坠,吕秀才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喘吁吁说,“她,她竟敢……,不成,此事决计不成!我去找罗致焕说明白!”
吕秀才急得直跺脚,“我的郡王爷,你这不是找死吗?罗致焕什么人?他能忍下这口气?他肯定转头就支持别人!你朝中无重臣扶持,军中无势力相帮,既没有宁王宠信,又没有王妃疼爱,你、你……”
朱嗣炯仍不管不顾去了。
吕秀才看着他背影摇头叹气,胡子都快揪光了。
“衡玉,”高敬颤巍巍踱过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我道靖江郡王怎能脱困,原来是有你相助,你不吭不哈,连你老师也瞒过去了!”
“老师!”吕秀才忙躬身作揖,笑呵呵说,“俗话说得好,宁给好汉牵马坠镫,不给赖汉当祖宗!学生久居乡野,深觉此话有理啊。”
高敬眼皮一抬,眼中射出异常锐利的光芒,与他那张长满老年斑的脸极不相称,“可这位爷太过儿女情长,不是帝王的合适人选!”
吕秀才目光炯然,没有说话。
靖江郡王会想明白的,时局大变,他已无路可退!夺嫡,是他唯一的路!唯一能保她的路!
第46章 飞蛾(二更)
朱嗣炽根本没寻到罗致焕。
皇上诏令,罗将军马不停蹄直奔京城, 查抄平王府。
他想追, 却被他亲娘宁王妃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儿啊, 你救驾有功, 情面大, 赶紧和皇上说说, 让咱们一家就藩吧,这一出出的宫变,为娘实在受不住!”
朱嗣炯愕然。
一众侍从愕然。
张嬷嬷再次为自家小姐折服,“王妃,您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还就什么藩!”
“皇、皇后?”王妃想起皇后惨状,不禁打个哆嗦,呆滞半晌, 才回过味来, “我,皇后?”
是啊, 平王事败,这一支算是没了,太孙身亡,无子嗣。
宁王是皇上唯一的皇子!
王妃倒吸口气,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石莹把她人中生掐出紫印子, “母亲,要紧时候,挺住!”
王妃嘤一声转醒,腾地站起来,满面喜色,精神焕发,“皇后!我要做皇后了!炽儿要做太子啦!”
“母亲,还在国丧期。”朱嗣炯冷冷道。
人替自己幸运的时候,就不会替别人伤心。
更何况,死的是皇后,头上再无人压着,王妃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想想不对,王妃急忙把嘴角往下拉拉,忽然想起什么,“莹儿,炽儿在哪里?”
“在皇上那儿。”
“这个傻孩子!”王妃焦急吩咐她,“你叫他快去你父王身边伺候,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表现?”
惊喜太过,石莹也有些难以自持,竟忘了告退就匆匆离去。
王妃拉过朱嗣炯,“我的儿,这次多亏了你,我们一家才能逢凶化吉,你想要哪块藩地随便挑!你父王若不答应,我就和他拼了!”
朱嗣炯慢慢缩回手,“待儿子回去想想,母亲歇息吧。”
他直到走出门外,还听到王妃兴奋得发抖的声音,“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要做皇后!……赶紧给朱嗣炎封王,带着姓阮的一块滚!炯儿都就藩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赖在京城不走!”
朱嗣炯脚步微顿,再抬起,只觉灌了铅似的沉。
皇上的寝宫十分寂静,只有几个内侍在旁伺候。
他躺在塌上,惨白着脸,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俨然和一具尸首差不多。
朱嗣炯觉得皇上好像即将燃尽的油灯,昏昏暗暗、凄凄惨惨、光亮如豆,倏忽之间微微一跳,险险熄灭。
他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唤道,“皇爷爷。”
皇上微微睁开眼,见是他,脸色好看了些,“炯儿,你救了皇爷爷的命。”
没有自称“朕”。
朱嗣炯喉头一阵发堵。
“你做的很好,皇爷爷高兴,……宁王那个孬种也出了好苗子!”皇上呼吸很不均匀,他闭上眼重重喘了几口,“炯儿,宁王不是当皇帝的料,你那两个哥哥也不是。”
他紧紧抓着朱嗣炯的手,“你,一定要做皇帝,祖宗基业,不能毁!”
朱嗣炯不知说什么好。
皇上松开手,积聚最后的精力,一样一样交代,“镇北侯拥兵自重,西北军只认他不认朝廷,罗致焕掌管京畿大营,他们兄弟若里应外合,朝廷危矣!罗家,既要用,也要防!”
“高敬,理政是个好手,但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要防!”
他猛然一阵咳,朱嗣炯忙替他捶背,皇上挥挥手,颓然说,“老了,朕老了……,可这江山,不能亡。”
内侍苟道进来,“陛下,高首辅求见。”
“宣!”皇上用力握了握朱嗣炯的手,“你心里要有数。”
高敬和朱嗣炯打了个照面,他眯着眼睛说,“靖江郡王没去烧宁王的热灶头,还惦记着皇上,真是有心了。”
朱嗣炯心里头乱糟糟的,没去细想。
待他看到万碧时,纷乱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阿碧!”他恼怒道,“你好大胆,竟然给我订亲事,你把我当什么了?”
连日奔波,万碧早就困顿不堪,她没有分辩,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瞅朱嗣炯,那依恋、爱慕、庆幸的神情使朱嗣炯心头一热,眼中突然涌满泪水,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她说,“你活着,真好!”
朱嗣炯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傻瓜!”
“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未来。——再说,我都接受了,你就别再难为自己,看的让我揪心。”
朱嗣炯还是委屈,“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却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万碧失笑,“对不住,我的爷,从今往后,我定然把你牢牢看紧,做个醋缸子!”
她推开他,“吕先生还有事和你商量,赶紧去。”
送走朱嗣炯,万碧吩咐小雅准备热水沐浴。
她将头深深浸在水中,裸露的香肩微微颤抖。
久到小雅以为她要淹死自己的时候,万碧霍地从水里抬起头。
她眼睛发红,不知是不是水淹的。
“万姐姐,其实你没看起来那么豁达,你很难过的是不是?”小雅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怕郡王爷难过,故意装作满不在乎。”
万碧失笑,“胡说,我才不在意!哪个有钱有权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她说着,却把头转到一边。
“去拿细布,给我把头发绞干。”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小雅回来时,万碧已穿好衣服,面色如常。
小雅给她绞着头发,“万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小雅咂了半天嘴,想形容却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嗯……从前好像一只猫,现在好像老虎。”
万碧一下笑出声,“你这是骂我呢!”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说道,“小雅,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这变化,是无穷尽的。”
吕秀才和朱嗣炯密谈了半天,临走时说了句话,“常人之妾,终身卑微,唯有帝王之妾,可傲居人上。”
朱嗣炯看着无边的暗夜,默立不语。
院中燃起庭燎,飞蛾绕着火堆不停地飞,终抵抗不住诱惑,一个个扑入火中。
剩下的,只有噼噼啪啪作响,跳跃的火焰。
京城罗家,罗筱婳逼着父亲去提亲。
罗致焕无奈,“现在是国丧,过几天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哪有女方主动去提亲的道理?”
“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
“反悔?”罗致焕冷笑道,“想要过河拆桥,也要看这座桥他拆不拆得了!”
罗筱婳不管,闹得罗致焕头疼。
“好好好!等宁王妃回来,请你祖母去提亲可好?”
罗筱婳高兴了,但大罗氏很是担忧小妹,想着怎么让她打消了念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