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别的办法?”
“老夫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他,惭愧惭愧!……我本想让你们俩躲起来避避风头。”
万碧的脸庞映着摇曳的烛火,散发出朦胧的柔光,她轻轻说,“他不会躲,他不会看着父母陷入危境而无动于衷。宁王不喜他,王妃又是个偏心眼,可他还是割舍不掉这份亲情。”
吕秀才长叹一声,颇有感慨万千的意思。
“先生,若是罗致焕不出兵,你说郡王爷会怎么做?”
吕秀才一时语塞,讪笑道,“小丫头,我可不如你了解他。”
“我想,他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他的父母救出来。——杨广!”
杨广应声进来。
“郡王临走时给你说了什么?说实话!”万碧厉声喝道。
杨广犹犹豫豫说道,“吩咐我全力保护你,若是……若是他回不来,让我,好好照顾你。”
吕秀才瞪大了眼。
“听听,这都交代上遗言了!”万碧虽是嗤笑的语气,但眼睛红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先生,看来你的鱼要没了。”
吕秀才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万碧猛然起身,“先生,你确定罗致焕能解此局?”
吕秀才缓缓点头,“只要他肯出兵,我就能确定!”
万碧笑道,“还好是罗致焕,否则我还真没办法。”
“此话怎讲?”
“罗致焕的独女,对我家郡王情有独钟!”
吕秀才惊得瞠目结舌,“这、这、这是真的?”
万碧自嘲般笑笑,“前几天我还讽刺她手伸到别人家内宅,如今我反而求她进内宅,哈!”
吕秀才听出点味儿,惊道,“小丫头,你要干什么?别乱来!那小子对你什么情意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她在笑,可怎么看怎么是在哭,“我总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也许他能说动罗致焕!”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不能这么干坐着等!”万碧披上斗篷,“杨广,送我去京城。”
夜将明未明,京畿大营,寂静无声。
杨广站在营盘门口,身旁是裹着黑色斗篷的万碧。
一个五大三粗的校尉兴冲冲跑过来,冲着杨广肩膀就是一拳,“好小子,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连日疾行,杨广身体已到极限,他被打得身子一歪,强撑着没有摔倒,“陈平,罗致焕还在这里吗?”
陈平嘻嘻哈哈地说,“找他?你是不是想进京畿大营?我就说嘛,给靖江郡王当什么破侍卫,好男儿就当驰骋沙场!放心,我和罗将军熟得很,这事一说准成!”
他一眼看到万碧,下巴差点掉地上,“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搞上这么漂亮的……”
“慎言!”杨广打断他,拽着他走到一旁,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平忽大叫“不行不行”,摇头摆手。
万碧悄悄走上前。
“我从未求过人,但,陈平,我求你!”
他双膝一弯就要跪倒,惊得陈平一把扶住他,“跪我?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陈平脸色不住变幻,终是双拳一击,咬牙道,“向西三十里,背阴山坳。”
这是罗致焕养私兵的地方。
杨广带着万碧就走,刚走出二十里地,迎面碰上了朱嗣炯。
从朱嗣炯愕然的表情上就知道,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万碧站在马下,仰面看着他。
他形容憔悴,眼神中却透着决然,表情肃然,浑身弥漫着悲壮的杀气。
万碧明白了,他没有说动罗致焕。
朱嗣炯紧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拼命抑制自己抱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一旦碰触到她,所有的意志顷刻之间就会瓦解。
但,生而养之,自当断头为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明白。
“阿碧!”朱嗣炯笑了,“遇到你真好!”
万碧也笑了,“朱嗣炯,遇到你真好!”
她向旁闪开,让出道路。
朱嗣炯深深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容颜刻在骨子里。
“阿碧,好好活下去!”他喊了一句,不再看她,马鞭一抽,“照夜白”嘶叫连连,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一众侍卫驱马紧随其后。
尘土飞扬过后,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杨广,去罗家!”万碧面无表情。
“谁找我?”罗筱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万碧?朱嗣炯的侍妾万碧?”
她的奶娘何嬷嬷刚出口“是”,话音未落,罗筱婳已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万碧站在中庭的海棠花树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消息过于惊人,罗筱婳明显处于半痴半呆状态,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若是我爹爹不出兵,他会怎样?”
他,自然是指朱嗣炯。
“会死,很有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罗筱婳下意识就往外跑,迈了几步,醒转过来,“那私兵就是我爹的命根子,若是你们消息有误,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我爹爹!”
“罗将军的命根子难道不是罗二小姐吗?”
“你想让我逼我爹答应?”罗筱婳轻蔑笑道,“我凭什么为一个真假莫测的消息,赌上我爹的命?”
“此言差矣,你不是为了一个真假莫测的消息,你是为了你心中所爱。”
“我爱他,可他不爱我!”罗筱婳吼道,眼圈发红,“我将脸面抛在地上任他踩,换不来他一句安慰的话!”
“那你就是要放弃了?”万碧笑笑,“告辞!”
“等等!”罗筱婳叫住她,“他那么爱你,你就眼睁睁看他送死?”
“不,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去替他收尸,找一块风景秀美的地方,我随他去,葬在一起,血肉都化在一处,混入泥里,再也不分出他和我,自此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罗筱婳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打击,满脸涨红,她没好气大叫道,“你一个妾室,凭什么与他合葬!”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想激我,好,算你成功!不过,你用什么交换?最重要是打动我爹!”
“靖江郡王妃,够不够分量!”
罗筱婳不可置信看着她,“你、你,大言不惭,此事岂是你能做主?”
“我不能,它能!”万碧将龙纹玉佩递到她面前。
罗筱婳大吃一惊,“你竟然有这个!……你不怕我进门后发卖了你?”
万碧摇头,“罗二小姐不会出此昏招,你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心!”
罗筱婳接过玉佩,掂了几下,叹道,“是啊,只要他还对你一往情深,我就拿你没办法。可你也别太得意了,终有一日,我会让他爱上我,那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
“所以,请您为了那一日,努力说动罗将军。”
罗筱婳肆意大笑起来,“为了那一日,我就是死,也要逼我爹答应!”
她伸出手,“现在我们目标一致,算得上是同盟?”
“对,目前是同盟!”万碧幽幽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忽然有点佩服你!”罗筱婳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你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我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今后也会继续明白下去。” 万碧微微低头行了个福礼。
“来人,备马!”罗筱婳又如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出了罗府,天光已大亮,晨曦落在万碧身上,不见温暖,只有冰冷。
看着前面明明已疲惫不堪,却硬撑着挺直脊梁的女子,杨广几经犹豫,缓缓说出了心中的话。
“南海万波碧涛之中,有一座孤岛,常人难以寻到踪迹。岛上四季花开,好似仙境,你可愿意去看看?”
万碧猛然停住,她没有回头,良久,才说,“杨广,你是不是可怜我?”
“不不,没有……”
“你是不是喜欢我?”
杨广脑子嗡的一响,如被雷击中,痴楞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碧回过头,眼中无悲无喜,“你觉得我会输,你觉得我下场会很惨,所以你想带我离开?”
“杨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是,不用!”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喜欢我家郡王爷,只喜欢他一个人,为了他,我什么都肯做!”
“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给!”
“而且,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输给她?”万碧忽然笑起来,眸子晶然生光,只这一瞬,杨广就看出她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果然,她笑道,“日子还长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啦
在外奔波一天,又累又困,码字完成,碎觉觉~~
第45章 唯一的路(一更)
秋阳杲杲,光润玉颜。
万碧迎风而立, 罗衣飘飘, 轻裾飞扬。
杨广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对于女子,时人爱用花作比,诚如杨广, 他看万碧好似养在房中的玫瑰, 明媚鲜艳, 却需人精心呵护。
然如今的她, 宛若生长在荆棘丛中的蔷薇,虽前行路上皆是锋芒,却无惧无畏,脚踏荆棘而行,所过处,似血蔷薇,昂然怒放。
她脚下,既是荆棘之路, 更是蔷薇之路。
杨广不禁好奇, 这个女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她回头, 没有自怨自艾,丹唇轻启,“回北苑行宫!”
“又回去做什么?”
万碧扶额,苦笑道,“挨骂去!”
北苑行宫外, 太孙和平王的人马已然开战。
行宫后身陡坡,朱嗣炯正要带队趁乱冲进行宫,却听身后大喝,“郡王慢行!”
是一路急行军而来的罗致焕,朱嗣炯讶然之余,止不住的欢喜,“罗将军不愧是忠臣良将!若能替皇上解此困,不要说国公,就是异姓王也未尝不可!”
罗致焕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愧不敢当!说起来,还是我那闺女把刀架到脖子上,以死相逼,我才不得不帮你!”
朱嗣炯一怔,没有接话茬,指着行宫方向说,“罗将军,我为先锋冲下去,你殿后!”
“不急,他们刚刚打起来,等两败俱伤之时,你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可皇上处境危急!”
“平王不敢弑君!”
杀了自己亲爹上位,还不被后世史书骂死!
罗致焕道,“行军布阵,我罗家不输任何人,再等半个时辰,你我便直接冲进去!”
注意到朱嗣炯的焦急,他宽慰道,“请郡王放心,总归能达你所愿!不然我闺女还不得和我拼命?——她从小没娘,都让我给宠坏了,今后还请郡王格外包涵些。”
朱嗣炯目光十分茫然, “罗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罗致焕腮边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脸上微微变色,但旋而面色如常,“是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朱嗣炯的消息很准确,罗致焕如今骑虎难下,已经退不得了!
正殿内,平王带人将一众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团团围住,除皇上皇后和几个近臣勉力保持平静外,多数是惊慌失措,抖个不停,尤其是宁王,瘫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太孙怎么也没想到,他布置的人手半成都投靠了平王,精心布置的困局,转眼间困住了自己!
这怎么可能?!
看着太孙铁青的脸,平王痛快极了,“贤侄,你还是太年轻了,殊不知钱帛动人心啊!你身边的人都是三王之乱后新进的,我身边的人,可是风里雨里跟我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光是论忠心,你就落了下乘。”
“孽子!”皇上怒喝,“倒行逆施,作乱犯上,我要废你为庶人!”
平王被激怒了,脸色骤变,“我这么做是谁逼的?是你!”
“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是我!是谁替你平的乱?是我!是谁保你重登大宝?是我!没有我,你早死了!”
他怒目圆睁,几乎冒出火来,“可你呢?他想杀我,你竟坐视不理!”
“你宁肯将皇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不给我!这小子做了什么?他是为你杀过敌还是挡过刀?”
皇上气得不轻,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哆嗦着说,“他,他是嫡子嫡孙,按制应继承大统!”
平王一阵大笑,“按制?去他娘的按制!老祖宗守规矩的话,现在还在乡下种地,何来你的皇位?”
“一样都是儿子,从前你偏心太子,由着他削藩,结果导致三王之乱!如今你偏心太孙,由着他杀我,结果,哈哈,看看死的是谁!”
他嚯一声抽出佩剑,狞笑着走向太孙。
太孙脸霎地由青变白,后退几步,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眼看平王的手就要抓到太孙,皇后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平王毫不客气,剑光一闪,将她刺了个对穿。
“梓童——!”皇上跌跌撞撞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