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嗣炯被她逗得一乐,“阿碧,我那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碧顿时吃吃笑起来。
他二人马车内柔情蜜意,小雅坐在车辕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暗暗叫苦,这差事真不好干,不仅要在寒风中伺候,还有看着主人甜甜蜜蜜秀恩爱,可让待字闺中的本丫鬟情何以堪!
在小雅的一肚子委屈中,靖江郡王的仪仗车驾于三月到了金陵。
六朝古都烟雨迷蒙,杏开白蕊,柳绽鹅黄,一派美景摇人心扉。
江南风光与北方大不同,万碧第一次来此,按捺不住好奇,从车帘缝隙中偷偷打量外头的风景。
皇上特许朱嗣炯暂居金陵行宫,但他计划先去看看小妹。
快到侯府时,一直扒着车窗探头探脑的万碧坐了回来,整整服侍妆容,瞬间是郡王妃的端庄气派。
朱嗣炯只觉自家媳妇怎么这么好玩。
广平侯府一众人已恭候多时。
那些女眷对万碧的美貌早已如雷贯耳,一心想看“神仙妃子”到底什么相貌,能把靖江郡王迷得七荤八素。
更有几位怀揣想法的,费尽心思打扮,卯足了劲儿要和万碧一争高下。
朱嗣炯先下了马车,未待众人行礼,回身去扶车上人。
车帘打起,象牙般芊芊玉手露出,衬着郡王妃的真红大衫,白的愈白,红的愈红,更显娇艳。
再看万碧,略施粉黛,发似乌云,眉黛春山,目含秋水,双颊桃色如晕,端的好相貌,竟让人看一眼都心跳不已。
那几个有想法的姑娘悄悄低下头,偷偷往人群深处挪了挪脚。
但也有想撞南墙的。
侯府接风宴上,朱素娥和万碧悄声道,“你可要把我哥这块肥肉看紧了,不知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呢!”
万碧奇道,“侯府已是皇亲,还想亲上加亲?”
朱素娥暗指一处,“是婆母的娘家,你瞧,就那个病蔫蔫的……来了来了!”
广平侯夫人周氏带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给万碧请安。
周夫人笑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唤作莞儿,自小喜欢刺绣,听闻郡王妃的绣工乃是一绝,非缠着我要拜见您。”
万碧满面笑容,“周夫人快别臊我,到了这里,我那绣活怎能拿得出手?——小姑娘长得让人心疼,快坐下。”
万碧不动声色打量了周莞一眼。
她容貌并不十分出色,脸色异常苍白,眼角一颗泪痣,微蹙的眉头似有无尽心事,嘴角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若是笑起来,定然妩媚温柔,不见哀怨之气。
周夫人说:“这丫头老实听话,若是郡王妃不嫌弃,让她时常过去陪您说话。”
万碧褪下一只翡翠镯子赏给周莞,握着她的手,却问道,“这般好出身、好模样,瞧着也有十四五了,许人了没有?”
周莞低下头,脸微微发红。
周夫人显然没摸清万碧的路数,稍愣了愣,方说,“还没。”
“哎呀,巧了!”万碧一拍手笑道,“我这里正好有个人选,寿王的小孙子今年十八了,还没婚配,我瞧着正是一对儿,若是周家有意的话,我就去说和说和。”
寿王虽是个闲散宗室,但辈分大,当今也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周家祖上是江夏侯,降等袭爵,下一代爵位就要收回。
朱素娥知道自己婆婆的心思,无非是想攀上三哥,给娘家多谋条出路。
但万碧说的亲事着实不错,说实话,这门亲事算周家高攀。
可惜周夫人不领情,虽还笑着,语气却淡了下来,“我只是她姑姑,做不得主,多谢郡王妃美意。”
万碧笑笑不语。
场面有些尴尬,幸亏朱素娥在,插科打诨圆了过去。
朱嗣炯虽然歇在行宫,然只在偏殿寻了个院子住下。
入夜,万碧对朱嗣炯说,“小妹公主的封号什么时候下来?”
“快了吧,怎么了?”
“我看她婆婆是个难缠的,不如早些开公主府另过。”
“她得罪你了?”
万碧哼了一声,“你这块肥肉,我吃的嫌腻,别人看的眼馋。”
“别管谁来,你打发了就是!我绝无二话,你忘了,我现在可是‘惧内’!”朱嗣炯咬着她的耳朵,“你只管做‘妒妇’,你越嫉妒,我越欢喜。”
万碧脸一红,连连往外推他,“什么破趣味,真是无聊!”
朱嗣炯顺势躺在她旁边,长吁口气,“阿碧,明天就要开始查账,还不定怎么忙乱,我怕没时间陪你。”
“这点轻重我知道,再说,官员们摸不清你的喜好,可女人的喜好无非那几样,保不齐来我这里撞金钟。”
朱嗣炯哈哈笑道,“让她们尽管来,阿碧,你记着,什么都别顾忌,她们送什么你收什么!……呃,除了女人。 ”
万碧忍不住笑起来,“我的爷,你喝多了不成,送女人能往我这里送?便是我刚来半日都知道,十里秦淮,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
“乱红争艳,爷,你可别看花了眼!”
“你也太小看你家爷了,我龙子凤孙,岂会进入那等烟花之地?”
然朱嗣炯很快食言了,他没想到坐船都能坐到花船上去!
第62章 江南第一美
秦淮河碧水清澈,河畔酒肆茶楼鳞次栉比, 岸边人流如织, 往来楼船交错,笙箫吟唱不绝于耳,真个六朝金粉之地, 十分迷人景致。
小画舫之中的朱嗣炯十分惬意, 他半靠在软塌上, 翘着腿, 晃荡着脚,无半点天潢贵胄的威严。
织造局的提督织造太监王泰躬身在旁伺候。
朱嗣炯指指绣墩,“老王,坐,你也是和应天巡抚平起平坐的人,这不是宫中,不讲那些规矩。”
王泰不过四十上下,中等身材, 眼睛颇小, 却炯炯有神。
他含笑温声说:“小奴是天家的奴才,您是主子, 小奴伺候您是应该的。”
朱嗣炯啧啧道,“屁话,天下只有一人是你主子,若这话传到父皇耳朵里,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啪啪两声轻响, 王泰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陪笑道,“小奴……”
“你有官差,不必称奴!”朱嗣炯摆手打断他,皱眉问,“你说应天府真那么清水?林勤都查五天了,一两银子都没错账,简直堪称典范。”
王泰讪笑,“小……下官只管织造局,这,实在不知。”
朱嗣炯不满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织造局归属司礼监,司礼监代表着谁?巡抚见了你都要点头哈腰,你敢说你对他们的勾当全然不知?”
王泰一脸的为难,苦笑道,“下官真的不知。”
“真是恼火!”朱嗣炯气得一脚踢开伺候的小内侍,“查不出他们的错,就查你的错!内帑竟然欠你织造局的银子,简直匪夷所思。”
王泰忙跪倒说,“请郡王详查,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织造局绝无问题。”
他如此自信,朱嗣炯反倒觉得冤枉了他,没好气说,“起来吧,我不过随口说说。”
船外飘来阵阵琴声,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令人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朱嗣炯不由起身望过去。
那是一艘两层的画舫,装饰华美,悠然飘荡在秦淮河上,时不时传出阵阵娇笑。
王泰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郡王不若上去看看。”
朱嗣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不知道……”他脸上竟露出几分惧怕,低声说,“我家那位,太厉害!”
靖江郡王妃擅宠专房,难道是因为郡王惧内?
王泰有些愕然,但旋而一笑,“郡王不必担心,这画舫我瞧着眼熟,应不是花船。”
他走到船头,扬声喊道,“是孙家的画舫吗?”
话音刚落,那艘画舫二楼闪现一人,“王大人竟也来此游玩?稀奇!”
王泰见了来人,不怒反笑,“我是不成的,陪着自家小主人过来玩玩。”
对面的人急忙奔下来,“王大人,可否引荐?”
王泰笑笑,转身回了舱内。
朱嗣炯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奇问道,“孙家是谁?”
“禀郡王,倒不是外人,他是织造局官商,江南首富孙耀宗。”
朱嗣炯眉棱骨微动,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凑近王泰轻声问,“哦?倒不是外人……,能守口如瓶吗?”
王泰几乎失笑,强忍着说,“郡王尽管放心。”
朱嗣炯哈哈大笑,“让他进来!”
王泰出去唤人,随着几声船板跳响,舱内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迎面拜倒。
此人眉清目秀,身形消瘦,宝蓝色圆领大袖澜衫,长相儒雅,举止斯文。
没有商贾铜臭气,浑身上下反而是读书人的气度。
朱嗣炯便生出有几分好感,笑道,“起吧,老王说你不是外人,就不必见外了。”
他一边隔窗看着孙家的画舫,一边随口问了几句织造局的生意,“去年生意如何,织了多少匹绸缎?”
孙耀宗答道,“二十一万匹,俱已上交织造局。”
王泰附和,“局内账目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匹,年前呈交内帑。”
“嗯嗯,挺好挺好……”朱嗣炯心不在焉应道,忽看见对面画舫窗子旁坐着一位美人,饶是日日对着万碧这等容貌的他,也不禁晃了一下神。
王泰看到他的神情,偷偷对孙耀宗使了个眼色。
不过如此!孙耀宗心中嗤笑一声,恭恭敬敬请郡王爷赏脸登船。
朱嗣炯暗自冷笑,脸上却是欢欣鼓舞,一副正中下怀之意。
不愧是江南首富,画舫内一物一器无不精致名贵,单紫檀案上摆着的那件天青釉葵花洗,就是前朝难得的珍品。
朱嗣炯爱不释手,把玩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放下,叹道,“雨过天晴云破处,果真美妙。”
王泰努努嘴,孙耀宗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眼见快到申时,今日目的还未达到,朱嗣炯索性直言不讳说了出来,“明人不说暗话,老王,我最近手头紧,问你借点钱。”
借王泰的钱,就是借织造局的钱。
王泰连笑也笑不出来了,“郡王爷,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呐。”
朱嗣炯不干了,“谁不知道织造局的织造提督是个肥差,我不为你那点油水,揽这个破差事干嘛?”
王泰还是不松口。
眼见朱嗣炯要着恼,孙耀宗忽问道,“不知郡王需要多少?”
朱嗣炯伸出三个指头。
孙耀宗沉思片刻后说,“三十万两我一下子凑不齐,我这里有二十万两,一会儿让家人送来,您看可否?”
朱嗣炯慢慢收回了手指头,点头笑道,“孙先生为人痛快,这样,我给你写张借条,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有借条,就不算是受贿。
至于什么时候手头才能宽裕,那自然是郡王爷说了算。
孙耀宗忙下去吩咐管家回府取银票。
再回来时,他托着个铜镀金匣,打开一看,皆是面额一万两,见票即付的银票。
朱嗣炯也不含糊,唰唰几笔写下借条,盖上小印,只是那借条上却未写明何时归还,他将借条给孙耀宗时,特意看了下他的脸色。
孙耀宗面色如常,似乎此事再为平常不过。
朱嗣炯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面上松快,其余两人也轻松了不少。
王泰冲孙耀宗微不可见地一点头,后者马上明白,合掌轻拍三下。
金漆五屏风后传来细细的环佩叮当声,朱嗣炯微微愣了愣。
屏风马上被人挪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身着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的妙龄女郎。
与万碧夺目的娇媚艳丽不同,她是那种似云雾一般的清丽飘渺的美。
她深深道了个万福,露出如天鹅般的雪白后颈。
王泰看朱嗣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自觉此事十拿九稳,随即说道,“郡王,此人尚可?”
朱嗣炯木木点头,“尚可、尚可,这是谁?”
“江南第一美人苏娇娇,难得入了您的眼。”孙耀宗建议道,“她琴技堪称一绝,可否请郡王赏脸品鉴?”
“好!好!”朱嗣炯连番点头,心里却暗暗叫苦。
靖江郡王什么都好,就是不通音律,若是欢快激烈的曲子还好,他还能听个热闹。
若是什么高深幽远的慢调子,于他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逢听必睡。
不凑巧,为显高雅不落俗套,这女子偏偏弹的是《广陵散》,且特意说了“此乃小女子费尽心力续谱而作。”
一曲弹完,朱嗣炯努力睁开双目,虎口都掐紫了,强撑着没睡过去。
东西再好,不对脾胃,也是白搭!
朱嗣炯干巴巴地夸了几句,忽没头没脑冒出句,“她不是妓子吧?”
王泰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闻言差点呛着。
孙耀宗回了回神,说道,“原是清倌,我给她赎了身。”
“原来是孙先生的人,”朱嗣炯悻悻说道,“孙先生好福气。”
孙耀宗欠身说,“小人不好这个,只是喜欢她的琴音罢了。——娇娇,给郡王爷奉茶。”
朱嗣炯虽说“不用”,但人人都以为他是客套。
苏娇娇莲步款款而来,轻盈得好似风中柳絮,放下茶盏时,玉手似有似无拂过朱嗣炯的耳旁。
在她过来之时,朱嗣炯就觉浑身难受,她的手忽这么一掠过,顿觉汗毛倒立,冷汗直流,下意识就蹦起来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