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喂养指南——寒土
时间:2019-08-17 07:57:09

  谢毓细致地铺好了粉类,将模子放入煮沸的蒸锅中蒸小半个时辰。出来便是红艳艳、香喷喷的一块块,顶上模子印出了“定胜”二字,看着极为喜庆。
  谢毓将糕点放在锅里温着,往门外一看,日头已经有点偏西了。
  “你爹她们该是快回来了。”谢母已经喝完了大半壶茶,见谢毓终于停下了手,忙说道,“既然做好了,便去接他们一下吧——厨房还要留着做晚膳的。”
  谢母顿了一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在家里吃吧?”
  谢毓笑了一下,酒窝里漾着罪人的光:“嗳,在家吃。”
  ——其中那个“家”字,被她重重地,清晰地念了出来。
  谢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上前拍掉了谢毓肩膀上沾到的一点白面,一边走一边小声埋怨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粗心大意的。
  脸上却没有一点埋怨的意思——只能看得出来高兴。
  谢毓也只是笑,连声应着,时不时还要插几句话,说些在宫里面的事情。
  谢母听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谢毓的话里,真是三句离不得太子爷。因而偶尔说到兴头上,还会回过头去,跟宋衍说上两句。
  于是不知不觉得,便成了谢毓和宋衍走在一起了。
  今天的风很大。金雀花呗吹得落了下来,有一些落在了谢毓的头发上。
  她甩了甩头,细小的花瓣却卡在头发丝当中,甩不下来。
  宋衍见她蹙着眉不大高兴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将最顶上的几片花瓣逐个摘了下来。
  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倦怠。
  谢毓轻声跟他倒了谢,回头,却见自己的母亲脸上的神情很是奇怪。
  她疑惑地喊了声“娘?”,谢母却只是遥遥头,勉强地笑着说道:“快些走吧,算算时辰怕是已经到了门边上。”
  谢毓本还想在问,单元出走来的两个几乎一般高的身影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让她一时无暇去追究什么。
  谢仲手里捧着卷书,正在和谢琉说着什么。远远地看到了妻子,正想露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余光中忽然又闯进了一张白生生的俏脸。
  谢仲心道,谢毓这丫头,以前有这般强的气势么?
  “老头子回来啦?”谢毓露出了个有点痞气的笑,对着父亲不着五六地拜了一下,“您这回请不着家法,怕不是得要手痒一阵子?”
  谢仲牙酸般地咧着嘴,朝她摆了摆手:“你这顽劣的丫头,恨不得一直别回来才好,我一见到你就头疼——”
  “怎么说话的?”谢母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转头对谢毓安抚地笑道,“你也知道你爹这点臭老九脾气,别往心里去——”
  按照以前谢毓的作风,她该转头“哼”一声,大步走开,甚至还要砸扇门。
  然而这次,她只是温和地笑着,说道:“女儿知道。”
  随即扭过头,大约是十岁以后第一次谦和乖巧地看着谢仲,轻声说道:“爹,我回来了。”
  ......原来宫里头,是真的能把块臭石头给泡软的。
  谢仲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只觉得有一阵酸楚慢慢溢出来。
  他的女儿,叛逆的、不听话的女儿,如今也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成长了。
  谢毓却是没再管自己老爹在想些什么,上前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弟弟。
  她记得,自己走前,谢琉还比她要矮上小半个头。
  现在确实比她高出许多了,她要看他,还得仰起脑袋。
  谢琉笑得很是含蓄。他这个年纪,说亲的都有不少,自然不可能像儿时般和姐姐笑闹。
  谢毓和谢琉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每次回来,谢琉都会有很大变化。
  ——但没有一次比这次大。
  谢毓一时间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愣了许久,才抬起头,说道:“琉儿也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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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定胜糕(三)
  谢毓远远地看到,寻常人家的茅屋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因为之前谢毓占用了厨房,所以晚膳开始做的时间就有些晚,虽说已经到了饭点,但还要一会儿才能做好。
  谢毓于是笑嘻嘻地和父母说了会体己话。
  宋衍在一旁听着,发现她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像沈奉仪、淮阳之类的,都不曾出现在她口中——仿佛她在宫里头一直是一帆风顺,什么坏事都不曾遇见一样。
  谢毓一回到家中,倒是仿佛将宫里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事都忘记了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重新成了了刚进宫时宋衍看她的样子——像只蹦蹦跳跳的黄鹂鸟儿,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有着冲天的傲气。
  他几乎每天都和谢毓在一起,因而未曾觉察,谢毓身上的那些棱角,不知何时开始就被磨得平平整整的了。
  宋衍不由地有些动容。他一直试图保护谢毓,但谢毓这丫头,向来就不是那种菟丝花般的性子——比起“被保护”,她更喜欢自己改变,让自己变得无懈可击。
  宋衍以前问过谢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她那般性子,以前听谢毓解释,还不甚清楚,现在打眼见了,才觉得这个形象在眼前生动起来。
  一身文人清高、像是石头般冷硬的父亲,和慈祥柔和,像是流水般的母亲。
  才能养出个外柔内刚的谢毓。
  谢毓和父母说话的时候,真是三句话离不开撒娇。但是跟弟弟说话的时候确实很有一种长姊的感觉,看上去十足稳重。
  ——然而只有宋衍知道,现在她的样子,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约其中的七八成,都不过是为了让家里人不要过于担心而装出来的样子。
  宋衍看着不由地有些心酸,想插上一句话,却觉得自己没资格去质疑谢毓自己的决定,于是最终没有开口。
  他沉默了许久,却是被谢仲叫住了。
  谢仲规规矩矩地跟他请了安,说道:“曾听闻太子太傅是前年故去的高相,草民向来仰慕高相之大才,只是未有机会拜见。现在有幸和殿下见面,可否与殿下讨教一二?”
  宋衍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谢毓之前都不知道,太子爷居然真的这么有才气。不管是对当今策论,还是诗词歌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地。
  而且嘴角一直挂着抹温和的笑,看着十分有书卷气,也更为俊秀了。
  谢毓有些微微地面红。
  这边谢仲倒是跟宋衍一见如故。
  或许是宋衍身上那洗得有些发皱的,看上去不知为何很有种读书人的感觉的长袍给了他某种共鸣,谢仲当即将宋妍拉到了他的藏书阁中,说要给他看几篇新作的诗。
  ——宋衍求之不得。
  说实话,珍贵妃会找上谢毓的原因,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谢仲在文人墨客中的名声。
  自古皇帝都想要一个在史书上的好名声。这名声,大部分都来自于文人——无论是民间的还是在朝中的。文人一杆子笔,看着没什么大用,但到了关键时候,却是比刀枪还要尖锐地。
  从某种角度来说,民间的文人说的话,有时候,甚至比居庙堂之高的文人更有一些权威。
  谢毓斜了相谈甚欢的两人一眼,呸了一声,说道:“阿爹莫不是以为太子殿下跟那些来找他的文人一样不成?不过是做了几首酸诗,有什么好看的?”
  “阿姊,话可不能这么说”谢琉“噗嗤”地笑了一声,说到,“太子殿下自幼被大儒教养长大,对诗词歌赋都很好的品鉴能力,自然跟阿姊这样连字都写不到好的人不同——”
  谢毓挑起了眉毛,在少年精瘦的背上拍了一下,将他拍的一个踉跄:“好呀,你小子一年不见倒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嘲笑姐姐了!”
  “我好歹也是被阿爹压着,琴棋书画说不得精通,到底也都会一点,哪里是你说的那般粗鄙样子!”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可不敢惹你这个母老虎。”
  谢琉连连讨饶,笑得两个眼睛都弯了起来,少年刚长开的眉眼竟然也笑出了股子风流倜傥的味道。
  ——和他们爹爹年轻时的样子,真是像了个十成十。
  谢毓于是转头,对谢母调笑着说:“你看谢琉这家伙这张面皮,以后肯定会惹得不少无知姑娘伤心。”
  她又转头看着谢琉,品鉴似的看了他几眼,随即说道:\"你若是考上前三甲,怕是整个长安城的贵女都要为你夜不能寐了。\"
  谢琉思索了一下,开口道:“这倒不必。我觉得像阿爹阿娘这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比起妻妾成群,要更好一些——”
  “毕竟一个人的心哪有这么大,能装得下那么多人?”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倒是脸大,真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了。”
  谢毓脸上神色不变,心思却飘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她想起了太子爷。
  现在东宫中便已经有一个云昭训在。本来今年春天是要大选的,宫里头至少要来三四个人,只是因为要南巡,所以暂且耽搁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就算太子爷自己不愿,也是不得不接受的。
  ——毕竟这宫里头做主的还是皇帝,皇帝想让自己的儿子多里两个女人,那儿子就算不愿意,那也得装作甘之如饴。
  ——况且太子爷还不一定不愿意。
  谢毓一向不怎么相信男人的劣根性。她爹爹这样的是凤毛麟角,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尽享齐人之福的。
  谢毓一时间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缓缓地喝着茶,长长的睫毛敛了下去,有些呆呆地看着前方。
  谢母和谢琉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一股子担忧来。
  谢母轻轻地拍了拍谢毓的手,说道:“阿毓,娘有些话要跟你说......”
  话音未落,谢母身边的大丫便来报,说是晚膳已经备好了。
  谢毓站起来,说道:“有什么话等用完膳再说吧。”
  谢母迟疑着点了点头,说道:“琉儿,你去请你爹和太子爷过来用膳。”
  谢琉应了,转身往藏书阁走了过去。
  谢毓帮着阿娘去盯着上菜。
  家中的厨房,会做的都是江南菜。谢家人口味又比较淡,于是基本都是淮帮菜,看着清汤寡水的,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
  太子爷肯定是要人在旁边布菜的,但是今天因为是陪谢毓过来,所以连张令德都没有带。
  谢毓便主动接过来这个服侍的位置,拿着一副银筷子,夹去松鼠桂鱼中的几根小小的鱼刺,放到太子眼前的盘中。
  ——看着动作倒是非常的熟练
  谢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毕竟谢毓也是她娇养到这么大的——虽说之前一直在外面学厨,但吃的穿的都不曾短着,也不曾会做着服侍人的活计。
  现在一朝入了宫,倒是什么都会了。
  她掩住了眼中的神色,笑着说:“厨子们听到说大姑娘回来了,都激动的很,说是要好好的为大姑娘做一桌菜——阿毓这招倒是厉害,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讨厨子喜欢。”
  谢毓:“我说怎么今天尽是些麻烦的。不过是很少见我这种会厨的姑娘罢了,也不是什么难想的事情。”
  她说着,又用勺子挖了个清炖蟹粉狮子头用筷子将他加成四份,放到太子爷面前。
  然后轻声说道:“殿下要不要配些饭来吃?”
  ——长安人比起饭,还是更习惯胡饼这一类的面食,但是淮阳菜清淡,且江南人一向习惯吃稻米,这些菜还是配饭来的好。
  太子爷在吃食这一类上从来不会违背谢毓的想法,于是轻轻的点了头。
  谢毓便从木盆中盛了一小碗饭,放到宋衍面前。饭是拿竹子做的器具蒸出来的,味道极为香甜,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子竹子的香味。
  蟹粉鲜香,加上狮子头外面劲道的面经和鲜咸的肉,里面马蹄脆口弹牙,一口下去,肉汁能直接从牙齿缝里溢出来。
  一个狮子头,便能下半碗饭。
  谢毓见太子爷也不排斥淡口的菜,松了口气,自己顾不上吃,不停地给他布菜。
  看上去还挺乐意这么做的。
  因而一顿饭过去倒是宾客尽欢。
  用完膳,拿茶漱了口,然后上了府里头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茶。
  所有人都有点沉默。谢毓抬了抬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色渐晚,马车夫已经候在外面了。宵禁时间不剩多久,他们要在城门关上之前赶回去。
  谢毓强装出了个笑容,对定春说:“定春,吩咐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定春连忙“哎”了一声,从门口站着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放到了谢毓手中。
  谢毓接过来,往谢琉眼前一放。
  谢琉将那盒子打开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这八块精致的定胜糕。
  “阿姊答应你的。”谢毓温和地笑了一下,“出发前记着带上当干粮,在国子监要好好学,谢家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谢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抱了一下谢玉说:“阿姊,我会争气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谢毓说道。
  她回抱了一下谢琉,发现自己只能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了。
  谢毓放开了谢琉,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宋衍,说道:“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宋衍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今天走不了了。”
  谢毓疑惑地歪了下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外面忽然一声惊雷。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仿佛就是下一刻,门外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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