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将黑芝麻和花生粒捣碎,和炒好的面粉拌在一起,加水和糖,再加一点盐巴提味,接着揉成湿润的馅料团。
等面团稍稍变软,便切成小济子,包上一小块油酥,卷为花型,用擀面杖擀开,包上馅料,擀成牛舌状。
用刀在前段切四刀,将五条面卷起,便成了个惟妙惟肖的佛手。
谢毓的手一直没有停过,一拉,一推,一卷,就跟台精确的仪器似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精准的线上,不差毫厘。
淮阳在旁边“嚯”了一声,惊叹道:“你这手艺,可真是了不得。”
谢毓朝她笑了笑,手上不停,将个蛋黄打碎了,拿细毛刷子刷在“佛手”的手背上,撒上芝麻,然后放入加好炭火的吊炉中烘烤。
初秋还有点余热,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出了点薄汗。
“你学了多久?”淮阳靠在案台旁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谢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八年。”
淮阳哼道:“你这样的,就算在家里躺着都能嫁个好夫婿,干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毓将袖子上的系带解开,说:“小时候跟人约好的,一时冲动就学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坚持了这么多年。”
“是个傻的。”淮阳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地说道,顿了一下,忽然又一惊,“你说八年?”
谢毓:“?”
淮阳按耐下好事者看热闹的激动,问道:“那个跟你做约定的人,年岁几何,长什么样?”
“奴婢不大记得了。”谢毓说,“大约是个半大少年,似乎不大爱出门,也不知道叫什么。”
淮阳:“……”
淮阳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可知道,八年前太子爷曾经到江南去养过一年病?”
“这事情别人还真不一定清楚。”淮阳转念一想,又说道,“本宫还是某次无意间听到的,贵妃那边瞒得很紧,太子爷少年时一直深居简出,母后都是太子爷回宫后才得到的消息。”
她没说当时胡皇后有多懊悔没趁机下手,但谢毓也无暇来注意这些了,她脑子里就像是烟火爆开,炸得到处都是。
如果那个少年是太子爷……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贵妃娘娘会找上她、为什么太子爷会对她另眼相看。
“被惊呆了?”淮阳见谢毓愣愣的样子,噗嗤一笑,“宋衍这人还真是个狐狸,本宫猜他早就知道了,还瞒着你,要叫你自己发现。”
谢毓嘟嘴道:“他怎么能这样?”
亏她还一直战战兢兢的、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引起太子爷注意,连喜欢都是小心翼翼的。
但是。
她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原来他们这么久之前就认识。原来他们的缘分已经持续了八年。
吊炉里冒出了芝麻和花生的香气。谢毓美滋滋地打开了吊炉盖子,将佛手酥拿出来,道:“奴婢谢过公主殿下了。”
淮阳本来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以为谢毓会去跟太子爷闹腾——她虽说现在要跟宋衍合作,但也不介意偶尔给他添个无伤大雅的小堵,以报过去之仇——却没想到这人反而更开心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不懂这些满心情情爱爱的人。
“真是傻子。”
她想。
*
佛手酥送过去的时候,太后还没午休完。
太后的大宫女让谢毓先退下了,淮阳便一边抄经,一边等太后起来。
整整抄了半个时辰,太后才有了动静,又梳妆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人影。
“淮阳见过皇祖母。”淮阳忙起身搀住太后,将她带到椅子上,然后给她倒茶。
太后看了眼旁边的食盒,说:“这就是那个丫头做的?”
“是。”淮阳说,“皇祖母不然用一块?淮阳看着,倒是十分香甜的样子。”
太后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淮阳便很主动地打开食盒,捧了块酥饼出来。
虽说已经冷了,但香味并没有流失,盖子打开的瞬间,鲜甜的香味就逸散开来,让人精神一震。
太后看着有了些兴致,拿帕子衬着手,接过点心。
“是佛手酥?”她神情有些复杂,“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淮阳不过是觉得皇祖母一心礼佛,这点心比较符合时宜罢了。”淮阳眨了眨眼睛。
太后没说什么,只是捧着点心,咬了一口。
刹那间,坚果的香味伴融化在了口中。酥皮香脆,内馅软糯,满口的甜味。
“没加五香。”太后愣了一下,说,“这也是你教的?”
说罢她自己也摇了摇头,说:“当哀家没说吧。”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她早夭的孩儿。
——“母后,这是什么点心呀,真好看!”
——“母后,为什么要加五香,儿臣想吃只加白糖的……”
——“那等胥儿病好了,母后给胥儿做了吃,好不好?”
然而,她的儿子终究没吃上不加五香的佛手酥。
太后闭了下眼,掩饰住自己微红的眼角。
“你不必再来了。”太后打开了经书,说道。
淮阳一惊,想问为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她朝着太后一拜,平静地说道:“那淮阳便告退了。”
淮阳最后看了太后一眼,随即转身,向外面走去。
快走到门外的时候,她听到了太后少见的,明显苍老的声音:
“沈家,会站太子的队。”
“你放心出嫁吧。”
第59章 当年
“怎么了,今天这么早过来?”
宋衍回正殿的时候,就看到谢毓趴在榻上,在对着梁柱的一角发呆。
她忽然一下听到宋衍的声音,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整个人都炸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红了脸,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的男人。
宋衍一挑眉,坐到她旁边,握住谢毓的一只手,说:“干了什么亏心事了?”
“……才没有。”谢毓嘟囔道,随即突然有了底气似的,坐起来挺直腰板道,“殿下有没有什么瞒着奴婢的?”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里头半是怀疑半是激动,亮晶晶的,像是有光照在里面,然后被两倍地发射出来。
宋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说:“……没。”
“骗人。”谢毓板着脸说,随即笑了出来,单刀直入,“奴婢都知道啦——关键词,‘八年前’。”
“你怎么知道的?”
宋衍看上去惊讶地真情实感。
“……奴婢又不傻。”
谢毓撑着脑袋,斜斜地看着宋衍,眼里头促狭的意味浓重至极。
“若不是淮阳殿下告诉奴婢——”她嘟嘴道,“说不定要被您瞒一辈子呢。”
“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宋衍将她抱在了怀里,笑了一下,说:“怎么会瞒你一辈子呢,说实话,本宫巴不得你马上记起来。”
“只是这事情由本宫自己来说终归不好,于是只能等你自己发现了。”
确实,当初宋衍什么都没付出,谢毓却是傻傻地学了八年点心,说起来,还是宋衍欠了谢毓的。
——虽说这话有道理,但谢毓并不愿意多想,只想借着这难得的机会撒个娇,便佯装生气,转过头去不理人。
宋衍戳她一下,她就轻轻“哼”一声。
——跟打开了什么奇妙机关的人偶一样。
宋衍便抱住了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谢毓身上,脑袋枕着她的肩膀。
“别生气了,好不好?”
微暖的气息刮过谢毓的耳朵,因为已经有段时间不用药,宋衍身上苦味不再,只有淡淡的清茶的味道。
谢毓想表现得无动于衷,但最终还是红透了耳根。
她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宋衍:“若是你再不理本宫,本宫也要跟你兴师问罪了。”
谢毓:“奴婢可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儿。”
“这可说不定。”宋衍凑得更近了,让谢毓整个人都红成了只煮熟的大虾,“比如——”
“你这丫头,是不是把过去关于本宫的事都忘了?”
谢毓:“……”
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别说,还真是。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得知真相的时候,这么激动了。
“那不是我那个时候还小嘛……”谢毓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小声地辩解道,“七八岁的小孩子,能记得什么东西。”
等一下。
她眨了眨眼,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谢毓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怀中掏出那个灰色的荷包,惊道:“那这个荷包,莫不是也是殿下送给奴婢的?”
宋衍叹了口气,指着荷包上的纹路说:“这种云纹,只有母妃原来的绣娘能绣出来。”
谢毓呆呆地看着那个荷包,情不自禁地说道:“那这个,岂不是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给七八岁的小孩子定情信物,听着可真变./态。”宋衍温柔地笑了一笑,“不过,如果你高兴的话,全然可以这么想——”
“我们的缘分来自于很久以前。从八年前的那天开始,月老的红线就已经系在我们的小手指上了。”
“阿毓,”宋衍认真地看着她,眼中暗含深情,“本宫无数次感谢母妃将本宫送到那个庄子上养病,这样,本宫才遇见了你。”
“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本宫说了什么吗?”
谢毓本想摇头,但她惊奇地发现,似乎是因为一切都被点破,她过去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虽然还是支离破碎,但也能串成一个小故事了。
刚刷了新漆的院落里,金雀花盛放。
半大少年来主人的藏书阁借书,在藏书阁前,碰到了正在和侍女踢毽子的小丫头。
小丫头鼻子灵,远远地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药味,却也没有嫌弃,缠着少年一起玩耍。
渐渐地,小丫头习惯了和少年呆在一起,少年也习惯了看书的时候,旁边有个呼呼大睡的小丫头。
少年一般不在做客时喝药,除了有一次,临时加了一济,便借了主人家的药炉煎药。
怕苦的小丫头躲得远远地,直到少年将药全部喝完了,才慢悠悠地蹭过来,瞪着双大眼睛问:“这个是不是很苦呀?”
少年点头。
小丫头又问:“那你要不要吃点点心?甜滋滋的,就不苦了。”
少年摇头。
小丫头:“不喜欢吃点心?”
摇头。
小丫头:“点心做得不好吃,吃腻了?”
点头。
“这好办,”小丫头一拍爪子,“等我长大了点,我就去学做点心,做给你吃。”
“如果我学成了,你能不能说一句——”
谢毓恍惚地看着宋衍,说道:“我说,你能不能说一句,不苦了。”
她的眼睛有点酸涩,又觉得自己多愁善感的样子丢人,便扑到了宋衍怀里,轻轻地问:“那你还觉得苦吗?”
宋衍紧紧抱住了她。
“不苦了。”
“有你在,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苦了。”
第60章 大结局(一)
谢毓精疲力尽地靠在宫墙的角落里,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眼前因为跑得太猛而一阵阵发黑。
钟灵刀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几乎在她布满厚茧子的掌心里勒出一条深深的纹路。
刀刃上,还残留着一点点鲜红的血。
谢毓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跪坐下去,只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力勉强坚持着。
不愿处,忽然传来了兵士的声音——中年壮汉惊喜地跟同伴叫道:“这边好像还有个人!”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要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状况,还得从前些日子说起——
九月初十,淮阳公主出嫁。
皇帝给足了淮阳面子,足足给了一百六十八抬嫁妆,最前面一抬业已出了皇城,最末一抬甚至都没有出淮阳的宫殿。
看上去极尽奢华,足足的□□大国气派。
一路上都安排了乐师吹拉弹唱,都是喜庆的乐曲,还有小内侍朝着路两边撒金锞子——就算是先前不知道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位公主的百姓,此时也跟过了年一样高兴,恨不得淮阳多出嫁几次,好让他们多捡几个金锞子。
淮阳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一动不动地坐在轿子里。旁边耶律王子已经上了马,正侧着头跟出来送行的太子爷说着什么。
谢毓虽说能出宫,但此时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瞧见太子爷似乎看了淮阳一眼,然后后者略微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答应了什么,或者说,是确认了什么。
谢毓没有想到,那大概就是之后被称为“七日之乱”的宫变的最开始的预兆。
*
淮阳出嫁后的第二天,契丹最后一批上供送到,其中有一匹“灵狮”,据说有一身洁白如雪的皮毛,是极为少见的神物。
皇帝便带着晋王和太子去看个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