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枝本能地感到厌恶,她瞥过寿王的手,心中飞速掠过等会儿刺出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刺杀皇子是什么罪了。
可她也想不了那么多,映枝的直觉一向惊人地准,她隐隐感觉到,如果她此时不反击,将会酿成大祸。
寿王的指尖越来越近,映枝又退一步,肩膀上传来的冰冷让她明白自己撞上了宫墙。
“我不想做寿王妃。”映枝露在外头的手臂只覆着两层单衣,冬天冷,她的指尖可见地泛白。
寿王的脸上浮现一丝急色,他咽了咽,索性不再纠缠,直接上前快语道:“郡君,外头冷,快跟我走……”
嗤——
一道精细的袖箭猛地飞来,从寿王的虎口擦过。血珠飞溅而出,落在金簪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轰轰作响,持刀的侍卫们从狭窄隐僻的宫道中如潮水般涌出。
映枝蓦地回头,岑瑜一身玄衣,快步流星般走来。他冷眼挑眉,脸上好似浮着一层寒冰。
“你应该感谢父皇。”他面无表情道。
侍卫们将面前三人团团围住。
金簪当啷落地,映枝松开咬住的下唇,这才发现自己伸出披风的手臂被冻僵了,她赶忙向旁边退后几步。
寿王扫视着面前的一队禁卫,心知今日之举已经败露。
感谢父皇?真是可笑。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活在岑瑜的阴影下,父皇夸皇兄学业精湛,治国之材。
可自己呢?父皇可曾看过他一眼?
“皇兄居然调动了禁卫军。”寿王冷笑一声,也不再客气,翻脸道,“就不怕父皇来问?”
岑瑜瞥他一眼,向前两步,直接解下大氅,将映枝裹了个严实,护在身后。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岑瑜突然厉声,“要不是父皇还在,你现在就不会站着讲话了。”
外披十分温暖,映枝有些麻木的手臂渐渐恢复了知觉。
被岑瑜身上独有的松木香包围,映枝一张小脸缩在柔软的绒毛里,微微惊讶。
子瑕从未用过这么严苛的语气讲话,映枝想,他应该很生气。
岑瑜直视寿王不让分毫,片刻,他的目光划过一旁的福安乡君,眉头忽地蹙起。
寿王咬牙切齿,他往日里的那副好皮囊被撕开,露出底下的阴险狡诈来,“皇兄,我也劝你好自为之。以父皇的现状来看,你还能站着说话多久呢?”
岑瑜转过头,不欲多言,仿佛看寿王一下都是污染眼睛。
他扫过一眼,众侍卫便回到他身后。
“郡君,我们走。”岑瑜转过身,垂眸道。
映枝扬起小脑袋,点了点,不多说一句话,乖乖跟着岑瑜往来时的路走。
侍卫们竟然留在了原地,映枝最后回过脸去看福安与寿王。阳光照出她浅色的眼底,露出里头的忧思与诧异。
飞快的一眼,映枝垂下了长睫。
她跟着岑瑜拐过两道宫墙,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人讲话。
四下无人,岑瑜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低声问映枝:“郡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宁没有拦下你么?”
长宁公主?映枝抬头回视岑瑜,甚至能看见他黑沉的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没、没有。”映枝急忙道,“寿王和福安呢?”
她说完这话就觉得有些词不达意,现在回想起来,映枝心底只留着淡淡的气愤。
“我、我也没有可怜她们的意思,就是……他们会如何?”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岑瑜伸出手,轻柔地掖住她大氅的领角:“郡君不必担心。”
映枝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她细白的小手从两道大氅里头钻出来,也捻了捻岑瑜身上的玄色衣衫,问:“子瑕不冷么?”
“……不冷。”岑瑜见映枝关心自己,弯起唇角,“郡君不怕么?”
他昨晚书信长宁,叫她做好一切准备,把毒酒倒掉,顺便在宫宴时看住映枝。他自己则会前往宫道处与寿王对峙。
没想到,今天却全变了个样。映枝居然身处险境,而福安乡君则中了五陵春。
岑瑜的心一沉。
映枝使劲摇头,抿着唇笑:“一点也不怕,紧张倒是有点,也不算没那么紧张,就是手有点冷。我曾经还射过山虎的。这种事就是小菜一碟嘛。”
岑瑜听了这话,反而不笑了,板着脸小声教育:“人心远比山野走兽要凶恶。”
“不……”
映枝清凌凌的眸子一闪,刚要反驳,脑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沉重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缩进大氅的毛领子里。
岑瑜做了他想做很久的事,揉揉映枝的脑袋。
“我说是就是。”岑瑜看似一本正经,不容拒绝,但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早已出卖了他。
竟敢反驳她……映枝被一下一下揉着脑袋,气鼓鼓抬起眼瞪岑瑜,超凶超凶地。
超凶超凶的奶猫,或者会到处乱撞的小鹿。岑瑜轻轻收回手,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满意。
“宫宴还没结束,我现在就送郡君回去。”
“对了子瑕。”映枝忽然想起宫宴上的事,问:“我今天来宫宴时,杨姑娘突然对我说要用左边的杯子……然而宫婢们拿来拿去,最后我都没看清楚哪只是哪只。此事是子瑕吩咐的么?”
岑瑜一顿,颔首道:“是。”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杨黛所言,所以在那之前就已经将毒酒杯换走。宫宴上应该没有一只杯子是抹了毒的。
但他依旧通知了杨黛,此举是一石二鸟,既能试探杨黛是否对映枝真心,又能拔出福安乡君这颗不知会何时发作的毒瘤。
所以,一切问题都应该出在长宁身上,岑瑜悄悄捏紧了拳。
映枝走着走着,向岑瑜投去一瞥,不经意发现了他的异样。
映枝偷偷瞄着岑瑜的手,轻轻拽了拽岑瑜的袖角,然后站定,郑重道:“子瑕,今天谢谢你。”
岑瑜蓦地回头。
朱红的宫墙边,少女笑逐颜开,冬日的阳光在她的眸子上蒙了一层金色,亮晶晶地好似在闪光。
岑瑜眼中流过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动容道:“郡君……不必道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许的愧疚。
“那我们走吧。”映枝歪着头,俏皮地挤挤眼,“要是娘找来了,就完蛋喽。”
岑瑜本想纠正映枝,贵女可不能说“完蛋”这样的字眼,却又将这话咽了下去,最后居然化成一个难以掩饰的笑。
他点头笑道:“郡君说得对,就要完蛋了。”
映枝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迈着轻快的步子跟着岑瑜走了。
*
寂静的碧宁宫中,空旷地吓人。
长宁公主正坐在椅子上逗猫,只听一道脚步声从门外走来。
她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轻声叹道:“皇兄来了。”
岑瑜负手而入,直接开口发问:“郡君是怎么回事?”
长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笑不似在人前那般天真。
或许也可以算得上天真,天真又带着孩童独有的残忍。
“皇兄可是喜欢这样英雄救美的戏码?”长宁公主轻轻抚摸着猫儿,圆脸上两个梨涡浮现,“放心啦,你把郡君也想得太弱了点吧。要我说,今天二皇兄要是能得逞,我的猫就送你。”
岑瑜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沉默片刻,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雅雀无声。
长宁公主瞪大了眼看岑瑜,“咦?你生气啦?”
她撇撇嘴,道:“好了,那我知错了,我帮你教训教训二皇兄……”
“不要添乱。”岑瑜硬声打断道,“福安乡君也是你做的?”
长宁公主把猫放在桌子上,“是呀,皇兄好不容易托付我一件事,我当然要办得尽善尽美。”
她掩着唇笑:“怎么样,二皇兄配前太傅的孙女,这对儿皇兄喜欢吗?”
岑瑜冷着脸不答。
“听说福安前些时候还在女学欺负过郡君呢。”长宁公主放下帕子,“皇兄是出气了,却没轮到我,这次就换我玩玩了。”
岑瑜静静看着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的母亲难产而亡,她被惠妃收在膝下,却是被阉人带大的。
父皇子嗣本就不丰,更有几个夭折在了十岁以下。这些年宫中的孩子,也只有长宁能看似顺利地长大。
“孤知道你想做什么。”岑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现在不是好时候。”
长宁的手突然一顿,然后垂下了眸子。
半响,她闷闷地说:“哦。”
*
从宫宴回来的第二天,李氏就带着江柔开始挑年货。
镇国公府热热闹闹,这是映枝回家后的第一个新年,更是她在家过的第一个生辰。
映枝从来没有办过生辰,李氏听了直心疼,江成则一拍腿,当下决定,大办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映枝枝要过生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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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办一场说是容易,实际上要准备的有很多。
沐休日,李氏和江柔在对着账,快到中午,太阳高挂。从校场回来的江临一脸青白,绕过正堂走到后院里去了。
他来时映枝正在院中堆雪人。然而早上刚下的雪现在还松散,映枝拍来拍去只团了个不大不小的球。
“二姐,你不冷么?”江临站在路边问,“快回屋去吧,要不你害了风寒,爹就要骂我了。”
映枝抹掉手上的雪,道:“爹爹怎么会责备你?”
话音刚落,江成便从道旁走来,看见江临和映枝站着说话,皱眉就训斥:
“臭小子怎么把你二姐拦在这儿?她害了风寒怎么办?”
江临:“……”
他明白了,他在家中的地位垫底。
映枝睨了眼江临,噗嗤一声笑出声,摇头道:“爹爹,我只是在堆雪人,没有被临儿拦住。”
江成看见映枝身边的雪团,也来了兴致,拍拍江临的后脑勺道:“行了,我们一起来帮你二姐堆雪人。”
于是一大两小三人开始在院中的假山边上劳作。
谷雨来时就看见下大上小两个雪球垒在那里,黑曜石的眼朱砂的嘴,没有鼻子,胳膊用截树枝代替,头上还长着一把枯草。
风一吹过,那雪人居然还脱发。
江成拍着胸脯道:“真是旷世杰作!”
江临附和:“我见过最好看的雪人!”
映枝默默不语,她回想起上次给岑瑜黏花树的经历,终于明白她做手工的技艺是继承谁的了。
午饭时,江成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福安乡君被指给寿王作侧妃了。
映枝埋头装作专心吃饭,一双耳朵竖起来般。
江成道:“赵太傅早就投靠了寿王殿下。但奇怪的是,他人都去了,几个儿子也不成气候,寿王为什么还要和赵家结亲。”
李氏心里头也奇怪,且是今天传出的消息,如果按照皇子侧妃的纳征规矩来,商议亲事也应该是几个月之前了。如果正好赶在赵太傅失势前,也说得通。
“行了行了,大家都吃饭呢,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儿回去说。”李氏瞪了一眼江成,也不看看孩子们都在饭桌上,提这档子事做什么。
映枝没听出个一二三来,但下午和江柔出门时,却被蒋期渺灌了一肚子八卦。
“哪是提前说好!”蒋期渺坐在糕饼铺子里的二楼,喝了口热汤,道,“福安乡君昨天下午就不见了。宫宴上你们可能没注意,我一直跟我姑姑在一道,所以也没看见。”
“但是我出门时听我哥讲,那是福安乡君宫宴上勾了寿王殿下,两个人被惠妃当场撞破。”
说到此处,蒋期渺打了个寒颤,道:“这都是什么恶心人的事,听说福安乡君还用了药。”
江柔也一脸厌恶的模样,“听着就脏人耳朵,快过年了,就别给自己添堵了。”
映枝听罢,心中竟然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怜悯都生不出来,只想长叹一声“何苦呢”。
不过她并非是会纠结在乱七八糟过去中的人,看见姐姐给她挑的新衣服新首饰,很快就把那些碍眼的事儿丢在脑后了。
虽然映枝不关心了,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关心。
这档子惊天丑闻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传遍了京城的坊间茶楼。事关天家,于是都在私底下悄悄地传。
然而,八卦就是一种越说“不要告诉别人”,流传就越广泛的奇怪事物。
等坐在金銮殿上的梁帝也从身边的常禄口中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
他本就不太康健,听见他的亲儿子居然闹出这种事,愤怒震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吐血。
前几天陈贵妃才向他请的赐婚,说是福安乡君的娘曾与她是闺中密友,况且前赵太傅虽有贪赃买卖官爵的嫌疑,福安一个姑娘家却是不知情的。
当时梁帝一听是侧妃,又是不成气候的赵太傅家,便挥手允了此事。
而现在,欺君之罪难逃。
朝中官员们嗅到了暴风雨前的气息,蒋翰林悄悄来胜业坊别院见太子时,岑瑜正在拿着一只玉镯雕刻。
“殿下,福安乡君被指给寿王一事……”
“蒋翰林不必担忧。”岑瑜将玉镯放在一旁的绒布上,抬头道,“赵太傅家已是日落西山,不会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