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难以忍受,在得知她要嫁给其他人。
他并非圣人,他也会有私心。
映枝被逼急了,咬住唇,脱口而出:“我……我谁都不想嫁!”
岑瑜一顿,垂下眼眸。
果然。
或许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那郡君,为何要议亲。”
映枝压下心中的烦乱,强打起精神,用往日里拉弓的力气拉起自己的唇角,轻声道,“因为,我答应爹爹了。子瑕快回去吧……这夜里冷。”
岑瑜看着映枝,她在笑。
她在拒绝。
夜风呼啸而过,如同恶鬼伸出利爪,吸干身上的温度。
弯起的唇角就如同一把涂着剧毒的镰刀,插进他的心脏,在他腹腔中狠狠地搅。
回去?
相隔不过十尺,可他总觉得离她越来越远。
为什么常家和蒋家可以,但偏偏他就不行?
他平日里有多么喜欢看她笑,现在心里就有多少闷痛。
肝肠寸断,原来不止存在于那些悲秋悯春的诗句中,他一时分辨不了哄响涌向头顶的,是理智还是冲动。
岑瑜死死掐住自己的袖边,却不能缓解一丝一毫。
映枝合上了画卷,烛火摇曳。
爹爹说得对,她也明白。
与常家,或者蒋家结亲,不仅仅是对镇国公府好。
对她,是最好的,对子瑕,也是最好的。
但她终究有不甘心,她从未想过有今天的局面,或者,结局。
“子瑕,如果你……你不是太子殿下。”映枝压下喉间的哽咽。
如果他不是太子殿下,如果她也不是镇国公的女儿。
如果他没有出生在皇宫里,她也没有长在岐山上。
如果他们只是山脚下平凡的两个人。
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也不一定。
师父说,世人皆苦,人总会被烦恼缠身。
映枝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她斟酌着,寻找着最恰当的词儿,缓缓道:“子瑕,如果你不是太子殿下,我也不是……我,说不定,我还会……跟你说亲呢。”
岑瑜站在原地,一时竟摸不清映枝是怎么想。
如果他不是岑瑜,她也不是映枝。
或许吧。
如果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先辈,当初都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或者来世的他们,只出生在热闹又平凡的人家。
那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他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不论他是不是这大梁的储君,不论他最后的结局是登上那个位置,或者因疫病客死他乡。
他这一去,不一定会活着回来。
岑瑜竭力克制,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安排好了一切,保证她万无一失。
可却偏偏忘了他自己。
如果,自己就是那万无一失中的“一失”呢?
他可以此刻开口要求映枝,不要嫁给别人。或者告诉她,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他回来。
心中好似被放了一杆秤,一头是他想要她永远不嫁给别人,即便此去生死未卜,即便他死在西南。
另一头,是映枝嫁给谁,都最好别嫁给他。
但如果他死在了西南,映枝……会不会一直这样等他?
“这样也好。”岑瑜哑声,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句,“常家大公子……很好。”
低沉的声线划破皎洁的月光,映枝指尖轻颤,似是在思考,须臾艰难地,轻轻地点头。
岑瑜本想说祝你与新婚夫君白头偕老,但话到嘴边却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变成了“多谢。”
映枝微微惊诧。
岑瑜静默一刻,又补充:“失礼了。”
夜色渐褪。
他转身就走了。
春夜寒冷,来时心如烈火,归时心如止水。
岑瑜疾步行走在月光下,他望着天边隐隐破晓的晨光,试图牵动自己的唇角,却连自嘲的笑都没有露出一个,只剩苦涩。
他不是会放手的人,有些事他就算死,也不想拱手让人。
但她是个意外。
她从来都是个意外。
那他……允许这次意外的发生。
只有这一次。
在这一生。
屋门被打开,大麾被披上,寇真牵过马——
在旭日东升,京城醒来之前,城门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
一骑绝尘而出,消失在茫茫荒野。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多两天这个坎就会过去的!
明天在作话中放出额外的七夕节无责任无逻辑小段子,你们想看哪个?
A.岐山村承包鱼塘奔小康的塘主枝x你掉了金鱼叉还是银鱼叉的美人瑜
B.艾利斯顿城东女学新生枝x前校董儿子现社会精英投资商人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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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自从李氏放出议亲的风声后,京城许多人家纷纷上门,想要给自己家的公子提亲,国公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议亲的过程繁杂,李氏抓紧时间相看人,幸好江柔年前跟李氏学了理账,现在到能帮衬一下李氏。
春光正好,满天柳絮好似飞雪。
映枝坐在窗前,柳絮临风,从窗外飘进来。
她伸出手,指尖素白,皓腕上套着一只莹润的玉镯,柳絮就落在她手心。
“郡君,这是大姑娘送来的。”谷雨端着食托进门,取出一叠鲜花饼。
谷雨抬头,映入眼的就是身姿轻盈的少女,坐在窗前赏景的模样,她的手伸出窗外接柳絮,静如一副画。
“郡君。”谷雨又轻声唤了一遍。
映枝移过眼,看见鲜花饼,不知为何,却总也提不起胃口。
谷雨暗暗叹气,自从夫人给郡君议亲,郡君就总是这样恹恹地,听说姑娘家的嫁人前心里都会觉着惆怅,就她昨儿个和郡君放风筝时还好。
映枝点点头,走过来拿着鲜花饼吃。
不一会儿,江柔来了湘水苑,她来时映枝还没吃完。
“妹妹,外头天儿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江柔挥退了谷雨,坐在映枝旁边。
映枝咽下口中的甜馅,往窗外看了一眼。
“姐姐,我们去哪里?”
江柔心里明白映枝是怎么回事儿,她也听爹娘说过了。
“东市的胭脂铺子开门了。”江柔道,“郑掌柜派人过来,说是新到了一批胭脂。”
映枝道是好,江柔的肩松了下来。
二人坐在胭脂铺子里,郑易过来和江柔说价钱。映枝听着听着又走了神,望着窗外的街道,从屋子上伸出的长杆上挂着旌旗。那旗子下头的长穗摇动,映枝就盯着它一直看一直看。
直到旁边都没了声音,她一转头,看见江柔和郑易都扭过头看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谷雨,只不过谷雨气喘吁吁地,像是刚刚跑过来。
“姐姐?”映枝突然感到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江柔脸色略显苍白,舔了舔嘴唇,她怕这件事说出来,映枝会受不了。
江柔握住映枝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娘有急事找我们。”
她话音一落就起身,映枝提着一颗心跟在江柔身后。
到国公府门前时,映枝看见李氏正指挥着几个侍卫备马备物。
难道是谁要出远门了?
李氏见到映枝回来,拉住她的手急声道:“枝枝,娘要跟你说件事。”
映枝的心怦怦跳,睁大眼睛看着李氏。
李氏艰涩道:“前些日子西南边不是有流民暴|动?他们……放了把火,好在不是很严重,听说烧了岐山的几个山头。”
映枝的手猛地一抖。
那她和师父住的小屋呢?她的山谷呢?师父的坟呢?
“娘,我要回岐山去看看。”映枝的脸惨白。
李氏就知道映枝会回去,岐山虽离着京城不太远,但离着西南疫区也不远。
疫病没传过去,但既然流民能烧了山,说明那里并不安全。即便是起义已经被镇压,她还是不放心。
但她知道,这件事她拦不住,
“议亲之事,娘先给你看着,总之等枝枝回来再做决定。”李氏无奈又焦急,“枝枝要是想回去,现在就去收拾行李罢。”
映枝一刻也难停,收拾东西出门时,江成也从京城外回来了。
江成遣了四列驻京镇北军在城外等候,还有两个善武的女武卒保护映枝。
“枝枝,你记着,一旦遇到大批流民,就去这里。”江成圈出距离岐山不远的一个平原,“这里是平西军驻扎的营地之一,守将是爹爹的好友。”
映枝点了点头,旁边两个身型健瘦侍卫打扮的女人接下了谷雨手上的包裹。
江成站在府门外,有些哽咽,拍着映枝的背道:“枝枝……快去快回,京城万一出事,爹爹会给你送信。”
“我明白的。”映枝带着护手,翻身上马,她低下头看过去。
李氏用帕子抹着泪,江柔眉头紧皱,江临眼中满是惶恐。
她们渐渐模糊,映枝一摸,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爹,娘,姐姐,临儿。”映枝握紧了缰绳,“那我去了,等到了岐山,我会给你们传信的。”
告别非常短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映枝纵马出城。
春日的柳絮飞花吹入京城,她从城里出来,与暗中等待的四列侍卫相遇。
身下的骏马能日行八百里,到岐山也不过短短三日。
放眼望去望去,岐山一片焦土。
山脚下的岐山村已经化作断壁残垣,马蹄踏过深黑的土壤,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郡君,此时进山,怕是会有危险。”身边的侍卫道,“不如让属下替您探探路。”
“不必了。”映枝红着眼眶拒绝,说罢驾马向山上走。
连日的奔波劳累总比心中煎熬要好。周身的景物已经与记忆里的大不相同,只能依稀分辨出河滩与林坡地。
岐山从前大雾终年难散,深深密林遮天蔽日,有许多地方崎岖难行。岐伯在山谷门口按照奇门绝阵种下了三十三颗黄杨,这么多年来只有映枝明白如何出入。
可惜,再智谋双绝,也比不过一场山火。
映枝站在山谷外,看见远山依稀青翠,可这里,却只有一片焦黑。
山谷前的黄杨林,已经烧成了灰。
映枝翻身下马,身形踉跄,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郡君当心。”女侍卫扶了映枝一把。
眼眶是温热的,眼泪是滚烫的,捂着眼睛的时候手都在抖。映枝本想道谢,喉咙中像卡了一根刺般,不说会梗着,说了会刺痛。
“我去去就回。”
女侍卫刚要开口拦,又闭上嘴。
映枝丢下马,从狭窄的步道跑过去,地上的土地斑驳,眼前的小屋虽然没有倒塌,但外头的墙壁已被熏的焦黑。
还有……墙边的人。
岑瑜孤零零站在屋前,身边散落了一地的铲子。
他回过了头。
他的仪容不似在京时那般一丝不苟,有些零碎的发丝垂下来,远看着衣摆上都能有沙尘的气息。
映枝的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子瑕,你怎么在这里。”
映枝几步上前,脚下的土地软得出奇,都是灰烬。
岑瑜的脸上闪过一瞬亮色,这点亮色如流星,又倏忽消失,只余深夜一般漆黑死寂。
“郡君请节哀。”岑瑜垂下了眼,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上前两步,准备去扶映枝。
“我没事。”映枝的脑袋昏昏沉沉,早已顾不了那么多,山火已经烧着了心头。她快步越过岑瑜,走小屋口。
没有一处,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尝试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往昔的回忆浮上心头,映枝的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纱,朦胧又温暖。
透过纱,可以看见野花开在瓦缝上,春燕筑巢檐下。师父坐在桌边,正给她缝过冬的围脖。
而小小的映枝上蹿下跳,举着树枝耀武扬威。
“师父,我今天捅了马蜂窝还没被蜇。”
“又捣蛋!不是说了不许捅马蜂窝!”师父气得火冒三丈,抄起墙边的笤帚追着她就要教训。
映枝的目光跟随他们,看着二人一路嘻嘻哈哈,从屋里跑到屋外,在百花盛开的院子里绕着圈。
然后师父一不小心被绊倒,躺在花丛中倚老卖老不起来。
“啊!徒儿,为师死了,起不来了,围脖你自己缝吧,记得缝大一点,明年还能带。”
“师父,你又装死。”小小的映枝气鼓鼓。
映枝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
于是这层温柔老旧的纱就被揭去了,露出眼前真实的废墟。
师父去世了。
她也长大了。
沧海桑田、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永久地留下来。
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光,映枝颓然坐在屋前,吸着鼻子。
“没事的,我就坐一会儿。”她道,“就一会儿。”
她的手上沾了尘土,她的脸上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
如果尘土也能称之为脏,那她的脸上脏脏的,像在泥了打了滚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