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面容俊美,眉眼清阔。但他似乎不爱笑,面上表情很是清淡,眼中也蕴着一种陌生疏离,远远看去既矜贵不凡又透着距离感,让人难以接近,也难以捉摸。
“孙儿见过祖母。”
少年进来,拱手行礼。
老夫人眼角笑纹加深:“可算是回来了,快坐下同我说会儿话。”又转头吩咐,“张嬷嬷,沏杯世子爱喝的竹碧青来。”
张嬷嬷笑着应是,就要退下。季瑜却抬手阻止:“嬷嬷不必麻烦。”他看向老夫人,解释:“孙儿刚从信阳回来,待会儿还要进宫面圣,无法在这多待。”
少年嗓音淡淡,如潺涓溪流,清冷却悦耳。
老夫人知道孙儿此次前往浙江信阳,是受皇帝之命调查官员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一案,事有轻重缓急,她理解。与孙儿关切了几句,便放他离去:“既然还要进宫,那便去吧,晚上记得早些回来。”
季瑜点头,告辞离去。
见他快出了屋子,老夫人才转头,一眼瞥到角落里安静站着的郭娆。见她如此知矩守礼,知晓分寸,她心头好感叠增,朝她招手:“眉眉,过来坐下,我们继续说。”
郭娆莞尔,轻柔应了声:“是”。
季瑜刚走至牡丹屏风处,听见女子声音,步子一顿,回头看了眼。
女子步若生莲,走在老夫人身旁,眉目流转,笑意盈盈。
季瑜眼眸微敛,片刻后才转身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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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嫁人之事
老夫人听外孙女说起女儿在凤阳的生活,心里又酸又软。见外孙女面色柔和,眼眸里像泛着星子,话音儿娓娓细述,声音轻柔动听,让人不喜欢都难。她拉起郭娆的手,褪下一支内壁刻着梵文的翠玉镯,戴到她手上。
郭娆的手白皙纤巧,柔若无骨,衬着这翠绿竟是无比亮丽。只不过那镯子像是大了些,郭娆手一垂那镯子就似要掉下来。老夫人笑了笑,“过两年再戴上吧,这就当是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了。”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却是吃了一惊,她从小伺候老夫人,从不受宠的公主到尊贵的魏国公夫人然后稳坐老夫人之位,这支镯子是当年老夫人下嫁时,她的生母,已逝的林淑妃送给她的,她戴在手上已经三十余年,如今却眼也不眨地给了个才见几次面的外孙女?
郭娆抚着那手镯,心里也惊了下。
她父亲常年经商,每年走南闯北,回家时也都会带回很多稀奇玩意送给她和母亲,她各种饰品也见识得不少。这玉镯成色上等,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老夫人贴身佩戴,如今却送给自己?
如此贵重的礼物,她自知身份,有些推辞:“外祖母,这礼物太贵重了,外孙女受不起。”
老夫人道:“长者赐,不可辞。这镯子你收下吧,不然我可就生气了。”说着果真严肃了面容。
郭娆无法,遂站起来,欲跪下叩谢。
一只手过来扶起她,郭娆转头,看到大舅母张氏笑盈盈地扶住她,道:“长辈之礼,却之不恭,老夫人疼你才予你贵礼,你这般多礼,勿怪老夫人不高兴,跪伤了老夫人还得心疼呢!”
郭娆赧然,只得顺着张氏起来,浅笑:“多谢外祖母,大舅母。”
坐着的那一道黄色身影跑过来,也亲昵地挽了郭娆的手,歪着头看她,笑嘻嘻道:“就是,就是,表妹别这么见外,走,和我们一起吃点心去。”说着就拉着她往桌边走。
郭娆转头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笑着点头应允,她才向桌边走去。
刚坐下,坐着的蓝衣女孩就给她倒了杯茶,热情笑着递给她:“阿娆,快坐下。”
郭娆想起方才在游园听到这两姐妹的谈话,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这府里,实在居心难测。
两姐妹缠着郭娆讲些凤阳趣事,又隐隐谈起京中上好的胭脂水粉,衣裳匹缎,不知怎的又扯上了京城贵族千金贵公子儿。兴许是了解了她们的性子,郭娆只细细听着,很少发话,任她们流露着那股子不知所谓的优越感。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拿起帕子擦擦嘴。递了个眼色给门口的香云,香云心领神会,跑进来,半弯腰苦着脸为难:“小姐,时辰不早了,夫人说让您给老夫人请了安早些回去,她还等着您用早膳呢。”
那表情,看得郭娆都要信以为真了。
老夫人正和张氏聊着国公府最近的账目状况,但也时不时注意着郭娆这边的情况。
一听这话,连忙放下茶盏,道:“那赶紧去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别让你母亲等着了。”又转头吩咐张嬷嬷,“张嬷嬷,去库房挑几支上好的人参给表小姐,让她带回去。”
听着这话,众人脸色又变了几变。
郭娆想着欺骗了老夫人,心里有些愧疚。但一想到留下来还要虚与委蛇,便求之不得地想起身告辞。
回到菡萏阁时,季月却是真的醒了。郭娆一进内室,就见母亲靠在床上吃药,脸色很苍白。她走到床沿坐下,接过绿枝手里的药碗,吹了一勺轻轻喂给季月。
季月低头喝了一口,便问道:“这几日和府里的人相处得怎样?”
郭娆咬了下唇,而后笑起来:“母亲莫要担心,府里姐妹性子热情,待我很好,外祖母平日虽看起来严厉,但对小辈也是非常可亲的。”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她放下药碗,取出怀中丝帕,轻轻展开,“这是外祖母送给我的。”
又指了指旁边香云手中的托盘,“还有那人参。”
季月看到那镯子,垂眸久久不语,最终只是叹了句:“既然给了你,你就收着吧。”
半晌,她又笑起来:“老夫人肯将这镯子给你,便是很喜欢你了。眉眉,这里与凤阳是不同的,日后有老夫人替你撑腰,无人再敢逼迫你什么。”
逼迫?
郭娆一怔,来京城几日,她头一次想起凤阳来。
首先浮现在脑海的,不是与父母的快乐时光,而是父亲暴毙后,族人觊觎她父亲钱财,露出的蠢蠢欲动的贪婪。
想起那些人逼她嫁给当地权贵做小妾的丑恶嘴脸,那些都是和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亲人,却还比不过一个现在只相处了几日的外族,就因为那区区的钱势利益。
郭娆心里五味陈杂。
见女儿沉默不语,季月也有些心酸,她轻柔地抚着女儿的发,温言道:“在京城,娘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凤阳发生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郭娆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弯了弯唇,道:“阿娆都听母亲的。”
季月见她强笑模样,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转头唤了人上早膳。
第3章 命不久矣
饭到半晌,季月心口忽然刺痛起来,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她脸色苍白,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郭娆正在给母亲盛汤,见状连忙搁了碗,起身抚着她的背,问:“母亲,您怎么了?”
季月艰难咽下喉间腥甜,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好转,她睁开眼,对郭娆宽慰:“我无事,只是几日没有好好吃饭,今日多贪了些嘴,有些胸闷。”
绿枝赶忙倒了杯茶递来,季月接过抿了几口,眼见她眉目间的苍白淡去,郭娆才放下心来。季月却道:“今日起身久了,现在身子有些疲乏,想要歇一歇,阿娆今日就不必陪我了。”
想着母亲身子尚未痊愈,郭娆理解,她点点头,浅笑开口:“那母亲早些躺下歇着,阿娆改日再来看您。”
扶着季月到了床上坐下,郭娆才离开。
眼看着人走远,季月强撑的身体再也受不住,拿出帕子猛地咳嗽起来。
绿枝心中忧急,帮她顺气:“夫人,您没事吧?”
季月捂着帕子揺了摇头,半晌拿开。上面殷红濡湿一片。
绿枝一下子红了眼眶:“夫人!”
季月唇色白得厉害,靠在她怀里喘气:“拿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绿枝哭泣不忍:“夫人何必呢,为什么不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堂堂长公主,皇上的亲姑母,她疼爱幺女。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寻最好的药材来帮夫人续命。
季月笑起来:“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早已药石无医了,喝再多的药又有何用?”她看向绿枝,“况且,我从出生就一直在喝药,那味道实在太苦了,绿枝,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绿枝动容,掩面低泣。
夫人自幼患有心疾,身体不好,曾经在凤阳心疾复发过一次,幸得神医相救,保下十年无虞。原本还有两年可活,可因老爷故去,夫人被人郭家人气得旧疾复发,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从凤阳到京城一路风霜奔波,夫人早已垮了身子,经常咯血,只是一直瞒着而已。现在到底能活多久,一切只看天命了。
……
如今元旦将至,天气有些寒凉,郭娆走在长长的游廊上,正想着母亲今日奇怪的举动,以及看她的眼神,她总觉得母亲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一阵凛冽冷风吹过,郭娆满腹心事被凉风浇了个透顶,不禁打了个寒颤。
香云见小姐冻得通红的鼻尖,劝道:“小姐,外面天冷,赶紧回房吧。”
郭娆禁不住多想,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色狐裘,点点头,就要往屋里走去。
忽而面前白色一闪,一团东西从旁边花丛里跃出来。两人俱是吓了一跳,香云忙将郭娆拦在身后,郭娆看向那抹白色,发现是只小动物。
小东西腿脚微屈蹲在地上,正直直望着她,微微拢动的灵巧双耳,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透亮清澈,它歪歪打量着她,似是好奇。
“这是貂?”
郭娆眉轻扬,颇有些讶异。她以前闲暇时看过一些奇闻杂札,里面有貂的画像,注解还说貂生性凶残,喜吃生肉,极其难寻,也不易被驯服。
朝歌野史上曾记载,百年前有位陈姓大将军就降服过一只野貂,那野貂还能随主人上战场,攻击起来可咬死人。
可郭娆看这只貂可爱异常,它眼睛像带着璀璨星光,蹲在地上一眨不眨看着她,就像乞怜要抱的小孩子,郭娆心都要化了。
这哪里像会伤人的样子?
最终抵不过喜爱,弯下腰就想逗逗它。
香云有些担心,拉着她阻止:“小姐……”
郭娆笑着:“无妨,我小心些便是。”
她蹲下身,试探着朝小东西伸手。
小白貂好像也想跟她亲近。耳朵动了动,然后迈着小步子上前,眼睛亮闪闪看着她,到她手边后,伸出粉嫩的小刺舌,舔了舔她的手指,抬头软软地“咯”了声,像是在和她高兴地打招呼。
小貂声音软绵,郭娆心都要化了。却在这时,她身后乍然响起一道男声——
“娆表妹,好巧啊。”
小白貂放软的身体陡然竖起防备,接着一跃蹿入花丛,消失不见。
话落貂跑不过眨眼间,郭娆有些郁闷,站起来转向吓走小东西的罪魁祸首。
不远处长廊上走来一个青衣少年,面容俊秀,精神奕奕,笑起来眼里却有几分轻浮浪态。郭娆认得他,她刚来国公府的第一日,就险些遭了此人的调戏,后来幸亏老夫人身边的画眉过来送东西,她才得以脱身。画眉告诉她,他是二房的嫡公子,在府中排行第四,虽整日笑脸迎人,阳光灿烂,性子却是随的他父亲,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儿。
这块地儿属菡萏阁,虽距离花园近,但离二房的院子还是有些距离,她可不信有这么巧的偶遇。
郭娆不欲与这种人纠缠不清,但她在国公府也只是个客人,不想太得罪这位表哥,于是客气应了句:“四表哥。”
季安走近,笑得眼睛眯眯,因为年少,又长得唇红齿白,他神态倒并未显得十分猥琐,但眼神确实太让人不喜。
季安道:“娆表妹,这漫漫寒日,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是心情不好吗?要不表哥陪你走一走?”
郭娆浅笑:“四表哥这话说笑了,阿娆只是看见了只蜜蜂在采花儿,觉得稀罕,便出来瞧瞧。”
季安怀疑:“这大冬天还有蜜蜂?”
“所以才稀罕啊!”郭娆回得面不改色,又指了指廊外的园子,“喏,你看那几株梅花,开得这么好看,芳香又扑鼻,蜜蜂刚刚就在那里绕着圈呢。”
季安不信:“那那蜜蜂现在在哪儿呢?表妹也让我瞧瞧。”
“它飞得太快,一下子就没影了,我也没见着,所以正在找啊。”她说完又叹了句,“许是这蜜蜂不知轻重,花儿采得太多,最后撑得自己蜜流而亡了。”
季安:“……?”
“四表哥不信?”见他质疑,郭娆一双清亮的眸子盛了委屈,似是他的怀疑伤透了她的心。
美人秋波明媚生情,季安被看得心肝儿颤颤,哪儿舍得惹美人恼怒,忙不迭答道:“是是是,表妹说得在理,那蜜蜂实在太蠢了,这园子里百花争艳,它一只小小的飞畜还妄想采得满载而归,可不得要撑破了肚皮!”
“四表哥信我就好。”郭娆眉眼弯弯,“不过现在这天气实在冷得很,阿娆也不想再去找那蠢蜂了,早些回屋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才是一大享受。四表哥既然这么闲,不若去寻寻那蜜蜂,它兴许还没死,正围着哪朵花儿在采呢。”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香云跟在郭娆身后,低头捂着嘴,笑得肩颤。
季安看着美人远走的袅娜背影,目光痴痴,可脑子里总觉得那话哪儿不对劲。
第4章 发现真相
日子渐渐而过,这日,暖暖的金黄阳光透过格子窗,直射进烟火气重的小厨房。
郭娆将袖子稍稍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细腕,她瞧了眼已烧得赤红的锅子,立马倒入葱姜蒜熟稔地翻炒,葱香飘出来,再加入已洗净沥干的鸡肉块,爆炒得散发出阵阵美味香气,接着就加水、撇浮沫、加香菇佐料、红参等补药,最后倒入砂罐中大火炖,一切做得井然有序,妥帖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