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瑜眸子变得有些深,凝着她不说话。郭娆咬着唇,神情倔强,丝毫不放手。
良久,她听见他嗯了声。
菱花窗边似乎有风吹进来,带着阵阵花香,窗边的竹叶轻轻摇动,唦唦声衬得室内越发安静宁谧。
世子今日还有要事要办,来菡萏阁本来只是看望一趟就走,但孟安在阁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眼看时辰要到了,他斟酌一番,决定进去提醒一下。
室内燃着的金合香味道浓淡相宜,缕缕白烟细丝袅袅连绵,飘飘卷卷之后化为虚无,消散无踪,周而复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留,添几分岁月静好。
季瑜静静看着床上闭眼睡着的人,他这是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她。
她的眉毛长得很好看,没有经过修剪,眉形却也弯弯似柳梢,只用黛笔轻轻加深了些许颜色,眉间便添了几丝媚惑。睫毛不稀不疏,长长翘翘,为眉间的媚惑中又添了三分青涩与稚气。再往下,鼻梁秀挺,唇色清淡,没有涂唇脂,往常健康的粉色因为受伤有些苍白.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头忽而轻轻蹙起,又松开,唇轻轻勾起,半晌檀口也微微张开了些许。
季瑜弯下身,抚着她的唇,细细摩擦。
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人,做梦都想肖想的人,现在就在他眼前,距离他这么近。他再也忍不住,也不想忍,低头吻在了她的额头。
他呼吸有丝灼热不稳,却温柔而克制。
“世――”
孟安脚刚踏进来,就看见床前的景象,吃惊不小,但罪恶感更甚,他居然打断了世子的好事。下一刻脚下生风,毫不犹豫转身,速离。
等床前的人离开,郭娆慢慢睁开双眼,摸着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存留着温热,她眸子里沾染了星点的笑意。
她一点一点试探他的底线,他总是默许着不拒绝。
他果然是对她有感觉的,不然为什么这么纵容她?
只是他为什么不承认?
郭娆想不通。但她现在觉得,这不需要想通,他既然纵容她,她总会想着办法让他承认,承认喜欢她。
外面孟安站在世子身旁,脑子里一直盘桓着他心里向来风光霁月的主子偷亲表小姐的画面。
世子居然偷亲一个姑娘?
阖府谁不知那个寡情冷情的魏世子,大夫人不知赐了几回丫头,环肥燕瘦,妖娆多姿的应有尽有,可世子哪回正眼瞧过谁?曾经他与其他属下还怀疑过世子身有隐疾或是有断袖之癖,但现在见过他偷偷摸摸的行径,他突然明白,主子不是不重情.色,只是未曾遇到那个让他甘愿沉沦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庆幸,在主子与表小姐还素不相识的时候,他可是推了一把好手。但突然发觉背后发凉,孟安回头,就见主子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些什么,孟安一个激灵回神,弯腰笑得谄媚:“世子。”
“你看见了什么?”
许是身份尊贵,不苟言笑惯了,他气势上就总是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股矜贵威严,让人不自觉心下臣服。
孟安感觉到了他语气里沉沉的压迫警告,他一凛,讪笑:“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走吧。”
孟安惊出一身冷汗,忙追了上去。
太子府书房。
男子一身绛紫蟒袍,发束金玉冠,面容俊朗出尘,他坐在书案前太师椅上,唇角勾着丝笑,使原本如谪仙般的光华气质多了分平易近人。他看着案前的人,开口:“他真同意了?”
嗓音清透,带着几分意料之外。
季瑜点头。
“如今靖王不知他已叛变,他可以成为我们行事的一把好刀。”
太子语带玩味:“本宫一直以为他最重权势,倒不知他还有几分痴情了。”
毕竟当初他若真对高湘湘情深义重,那即使得罪皇上,他也该拒绝那道赐婚圣旨的,但他没有。
季瑜没说话,不置可否。
柳玉廷站在一旁,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明:“瑶光,本宫听闻你前几日赎了个青楼女子回府,可有此事?”
柳玉廷闻言,心下一紧,当即撩了衣摆跪下:“殿下,微臣……”
“你不必强求解释,本宫只是想提醒你,林立已经伏诛,她如今的身份是罪臣之女,且与你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们之间很难有结果。”
柳玉廷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
太子一叹:“或许当初本宫不该派你去接近她。”
“……这与殿下无关,是微臣与林立有私仇,才会提出此议。”
季瑜与柳玉廷出了太子府,柳玉廷一直心不在焉。
季瑜跟他走了半晌,开口:“我曾问过你会不会后悔,那时你信誓旦旦的回答,我却知道,你心中早就犹豫不定。”
他道:“瑶光,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没有回头路,如今的反目成仇,你早该料到。”
柳玉廷眼神悠远:“……便是有回头路,我还是会让林立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却绝不会再接近她……”
他以为这是不损一兵一卒,深入敌营最简单的法子,千算万算什么都成功了,却唯独算漏了自己的心,他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她。
第33章 迂回战术
“小姐,烟染姑娘过来了。”
郭娆翻着书的手一顿,一算之下才惊觉距她受伤已经过了三日,季瑜说过会派人来给她拆伤口,她放下书,道:“让她进来吧。”
烟染一身紫色常服,头发简单竖起,露出一张清秀脸蛋。郭娆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总把自己装扮得像个男子。
烟染不知郭娆心中思量,她对着郭娆拱手一礼,清灿灿开口:“表小姐,世子派奴婢过来为您察看伤口。”
季瑜那天涂的药很有用,郭娆已经觉着那伤口愈合了,于是点点头,坐下任烟染拆开。
烟染解开纱布,就见到了表小姐额头上那块已经结痂的小疤,粉嫩粉嫩的,已经长出了新肉,但配在白皙的额上,却是一种瑕疵。
她拿出新配制的药膏,挖了一些晶莹膏体在指尖,抹在那小疤上,道:“这是奴婢新制的辅药,能够加速皮肤代谢,待它全部渗入肌肤变干时,您再涂上世子的生肌膏,祛疤效果不出两天,一定见效。”
郭娆往镜子里看了眼那晶莹药物下的小疤,转头对烟染道:“多谢烟染姑娘了。”
“表小姐客气,直接叫奴婢烟染吧。”
“好。”郭娆点头,“烟染。”
郭娆好奇,这烟染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医术却深藏不露,在季瑜身边,若说是他的属下,但她却来去也自由,无拘无束,若说不是属下,但却听命于季瑜,这倒教她有些不懂了。
不过现在她既然打算跟在季瑜身边,就需要一点一点了解他,比如从他身边的下属开始:“烟染,你是国公府的大夫,我记得府中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钟先生,他也是国公府的大夫,你们认识吗?”
烟染道:“表小姐有所不知,钟大夫是奴婢祖父,奴婢三岁就入府了。”
经她解释,郭娆恍然大悟。
也对,他们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她早该想到的。
说起这位钟大夫,当初若不是他用偏房帮助母亲续命,她可能陪不了母亲度过正月。她看着烟染,感激浅笑:“当初我母亲之事,还多亏了你祖父相帮,我一直想去谢谢他,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便一直耽搁了。”
烟染不在意道:“大夫行医救人乃天职本分,我祖父也只是尽其职责而已。”不过她祖父对这位表小姐有些偏爱倒是真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拿出家传的秘方救那位三姑奶奶。
“无论如何,一句谢谢还是需要的。”郭娆笑,转而问,“钟大夫如今还在药圃吗?”
“祖父年事已高,正月出后已经回老家颐养天年了,如今这府中药圃,只奴婢一人掌管。”烟染回道。
郭娆有些可惜,她还想亲自去探望一番钟大夫的。
烟染近来很忙,以前有祖父在,她可以悠哉游哉,但现在药圃的担子全撂在了她一人身上,整天忙完这又忙那,她感觉如果再不找个小徒弟来帮自己,自己迟早得累死。
看表小姐也没什么大碍了,她还得赶着时间易容,再去长公主府那边送药诊脉,于是就要告退,但一句告辞还没说出来,耳朵就听见外面起了动静。
“钟小丫!”
声音火气冲天,烟染眉头狠狠一跳,想起那个刁蛮的活祖宗来,赶紧背上药箱告辞,怕与外面的人撞见,还特地从后门翻墙跑。
郭娆骤一听这清脆声音,也有些惊讶,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连欣了。又见烟染一溜烟儿没了影,背影颇为狼狈,不由咋舌:“她这是怎么了?连欣有那么可怕吗?”
白露在府上住了多年,连当年烟染与她祖父是怎么被世子爷救回府的都知道,更遑论她与六小姐之间的一些小恩小怨。她解释:“那六小姐与烟染曾经打过一架,还打输了,就一直缠着烟染,在她的药圃里捣乱,两人一见面就得掐。”
“打架?”郭娆吃惊,回忆起烟染,就是虽然年纪小,但却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
白露和烟染交情不错,语气轻快,继续拆她老底:“小姐可不要被她的表象迷惑,得了她两次诊治就觉得她稳重,那妮子还是个孩子心性,心眼可小得很呢!虽比六姑娘大一岁,按辈分也是姐姐,但与六小姐掐起架来却毫不相让,每次都能把六小姐气哭。”
话刚说完,就又听一句嘶吼。
“钟小丫!!”
响彻云霄的回音震荡后,一个黄衣姑娘提着裙摆跑进来,脸色绯红,气喘吁吁。
“钟小丫你在哪里?给本姑娘出来,我的丫鬟亲眼看到你来这里了!你给我出来!”
白露平时很守礼,尽管早知道六小姐任性贪玩,但见她这副暴躁粗鲁的模样还是看不下去了,这哪里像个主子?
她立马过去阻止季连欣门后柱子后柜后窜,道:“奴婢见过六小姐,六小姐是过来探望我家小姐的吗?”
季连欣被人拦着有些不快,眉头一蹙,小嘴一撅就想让她走开,却在猛然认出了白露面孔,又环视了四周环境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忘格了。她原本是来探望姐姐的,却听采儿说见到钟小丫了,她想起钟小丫前些日子在她口袋里放蜈蚣,火气一下子飙起来,就忘了原本来的目的。
季连欣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八颗牙,挂上一个自认为非常讨人喜的笑脸:“是的,我就是来探望姐姐的!”
屋子里的人看她灿烂滑稽的表情,不由忍俊不禁。
郭娆则疑惑:“钟小丫?”她觉得自己对国公府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什么都不知道。
季连欣怎么会让姐姐对钟小丫有好印象,恨不得把她老底全掀光,她蹦哒过去就抱着郭娆的手臂,说小秘密似地道:“姐姐你可不知道,钟小丫本名就是烟染!只是后来在我哥哥身边做事了,我哥哥才替她改了名。”
郭娆想起季瑜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想象他使唤出百姓家味儿浓的“小丫”两个字的画面,不由噗嗤一笑。
季连欣头一歪,见姐姐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晨间露花儿开.苞似的好看,一两个月没见,她又想念又惊艳:“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咦,你额头这里怎么了?怎么一块红的?”
郭娆莞尔,这么久不见,季连欣还是那么活泼好动,自来熟得很。她道:“无大碍,只是前几天绊了跤,已经快好了。”
季连欣凑过去瞄了一眼,还可以看见粉疤上面结痂的缝隙,她向来最怕疼了,对郭娆仿佛感同身受:“姐姐当时肯定很疼吧?”
郭娆没否认:“是有点疼。”当时她磕在桌子上,痛疼欲裂,是有点后悔的,想着苦肉计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但幸而后来效果不错,也算值了。
季连欣忽然想起什么:“刚刚钟小丫不会是在替你看病吧,而我把她赶跑了?”
郭娆想起她刚刚风风火火的样子,睨了她一眼,假意嗔怪:“你说呢?”
季连欣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不过她不是会安静的性子,抱着郭娆手臂撒娇,一会儿眼珠子乱转又活蹦乱跳起来:“姐姐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做什么吗?”
她笑起来很神秘,郭娆想了会儿,配合着摇摇头,接着就见连欣从后面丫鬟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
“这里面是什么?”
“象棋啊!”季连欣眼睛笑成了月牙状,颇有些得意,“我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宫里,没别的事儿做,就找了个师傅教下棋,没想到还挺有用,现在连永乐也赢不了我了!”
“姐姐你会下棋吗?咱们一起玩两局吧,然后下午我就去找哥哥陪我下棋。以前他总是瞧不起和我下棋,还没走三步就赢了想摆脱我,别人的哥哥多好,知道自己妹妹不会下棋还会装输哄妹妹开心,可他一点也没当哥哥的自觉,哼,现在我也不需要他假装,我一定可以自己赢过他!”
郭娆刚想说会,但听到季连欣这话,话到了舌尖中途改了口。
“不会。”
“啊?不会下棋?那好吧。”季连欣刚奋起的高昂情绪一下子有些郁闷,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兴致勃勃.起来,“那我来教你吧,你这么聪明,学棋一定也很快的。”
“好。”郭娆点头。
一个时辰后。
“姐姐,不能下那里!”
“不是,不是!象怎么能下这里呢!”
“不对不对,姐姐,兵在这里不能后退!”
房间里安谧无声,只有一声声毛燥的嗓音不绝于耳。
季连欣抓了把头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她的姐姐怎么会比她还笨,教了这么久该错的还是错。
“姐姐,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再下吧?”她觉得自己再教下去,自己也会忘了是怎么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