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扫向下首众人:“你们这些后生,是朝歌未来栋梁,谁也小瞧不得,所以这次狩猎,朕打算以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主了。”
“三日后,东猎场比试,规则暂且不言,只说奖励,夺得魁首者,赐铁券丹书。”
铁券丹书,活罪可免,死罪可恕,拥此者,如圣上亲临,受万人跪拜。
上一位得此者,还是随太.祖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功臣公孙侯,可想而知它有多么难得,竟不料这次………如此容易?
众臣哗然,若真的哪个寒门后生夺了这第一,那真是祖坟冒青烟,满门荣耀啊。
众人面面相觑哄议后,不由将目光都投向了以温润著称的太子、性情乖戾的靖王、低调冷漠的魏世子、后起之秀陈大公子……
这还仅仅只是身份尊贵的青年子弟,再一转头望向军队中各个肃穆大将,不知名但实力不小的寒门小将……
身子骨伤不起的文官大臣们抹了抹额角冷汗,叹息又叹息,后生可畏,玩不起,比不起啊!
季连欣心里挂念着别的,并不关心什么铁券银券。
待众人散去,她立马轻扯了郭娆袖子,咽着口水,眼里带着期盼问:“姐姐,你做点心那么好吃,一定会烤山鸡.吧?”说着还特意往上午满载而归的猎物堆儿里努了努嘴。
她的意图太明显,郭娆被她泛着小星星的凤眸逗乐了,刚想点头说会,一道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
“随行的御膳房掌厨那么多,还治不了你的嘴刁?你姐姐没空。”
来人声线磁性中带着一股清泠,郭娆转头,季瑜已然站在了她身边。
季连欣被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吓了一大跳,后退几步远:“……哥……哥哥。”
“嗯。”季瑜淡淡应了,划她一眼,“以后要吃东西让下人做,别劳烦你姐姐。”
季连欣以为哥哥因为昨晚的事来找她算账了,忐忑低了头,不敢反驳。
其实季连欣想多了,昨晚的事季瑜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是来找郭娆的。
在众人面前,他面上不显,对郭娆说话的声音却明显柔了几个度:“一刻钟后,看台后的小树林,直走五百步左转,我带你去个地方。”
郭娆一愣。
季瑜见她呆呆的模样,手指微蜷,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还是忍住了,只唇角轻翘。
另一边,季连柔将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看在眼里,不屑地轻哼了声。
“小姐,您不是说这次狩猎之行,要找机会和魏世子好好谈谈吗?现在世子就在那边,好像心情还不错,咱们抓紧这次机会快过去吧。”
耳边飘来一道清脆带笑的声音。
魏世子?
又是一个觊觎她堂哥的。
虽不是她亲哥,但能与这么优秀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季连柔与有荣焉,对待那些挤破了脑袋也要进国公府的女人就多了层睥睨。
她眼神轻蔑地转头,瞧见说话的是个梳着双髻的丫鬟,丫鬟旁边的人一身淡绿对襟挑线裙,身姿绰约,气质出众,不是柳如宛是谁?
忆起刚刚丫鬟的话,她眼神一闪。
她怎么就忘了,老夫人心中的得意孙媳可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才女柳如宛啊!
“三姐,你怎么了?”
季连玉正要与季连柔回营帐,见她停了脚步不动,不由问了句。
季连柔睨她一眼,笑得诡异:“好妹妹,帮姐姐演场戏。”
柳如宛有才有貌有身份,追求者无数,却谁也不屑,独恋她堂哥,偏偏他堂哥毫无回应。若她知道自己苦苦追寻多年都得不到一眼回顾的人,对个样样不如她的女人特殊有加,这无疑是种羞辱。
以柳如宛平素的清高自傲与极强自尊心,她不信柳如宛会默默认输。
既然不能亲自动手,那利用柳如宛膈应膈应那个郭娆,给她添点堵,她也是乐见的。
听丫鬟怂动催促,柳如宛脸颊微红,婉转低了头,踯躅间往季瑜那边一瞥,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我——”
“呀,三姐你看,大哥和连欣他们在那边,我们过去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吧!”
突然蹦出的声音将柳如宛未说完的话打断,柳如宛认出是季连玉的声音,听她说要去找魏世子吃饭,心中一动,独自迈出去小半步的脚也收了回来。
“可别,那日连欣的讥讽我可还记着,毕竟身份低一层,现在没事哪敢在她面前碍眼。”
“三姐是在说那日后花园的捉迷藏?”
“不然还有什么?”季连柔语气满是不服气,“那日大家都玩得开心,我哪知道会平白无故冒出个人来,一时不慎摔在别人怀里全赖我么?至于在外人面前那样贬低我,警告我?”
“三姐,连欣本来就性子直,她只是说说罢了,哪会真的跟你置气?”
“只是说说?我看她就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你看那日娆表妹不也差点绊倒了,最后还是大哥接住了她,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两个抱在一起这么久,你看她说过娆表妹一句什么没有?”
“这……”
柳如宛正想着要怎么和季家姐妹搭上话,然后和她们一起去魏世子那边,哪知就听她们说……魏世子抱了别人,那样性冷的一个人,却主动抱了女人。
她的心顿时像掉进了冰潭,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那年,她去书房找兄长,初见他一袭白衣,笑容清隽,一个轻轻的颔首,尽管充满疏离,却还是让她整颗心都鲜活起来。
她知道他性子冷漠,不喜人靠近,怕惹了他厌烦,这些年她都是默默瞻仰着他的背影,偶尔几次说上话,还是因着兄长的有意引导。
就是这样一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却抱了别人?
柳如宛想象着他主动抱着别的女人的模样,心震得倒退一步,狠狠咬着唇,帕子都要绞出一个洞来。
季连柔仿佛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惊讶道:“咦,柳姐姐?!”
见柳如宛面色有些不好,她懵懂问:“柳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柳如宛按下心中翻腾情绪,拳头紧握,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无碍,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
季连柔有些担心:“那姐姐可得赶紧找个随行御医看看,若狩猎这几天一直病着不能出帐篷,可就白来了。”
柳如宛心不在焉,随意客气了几句。
那边大哥已经离开,季连柔见她目光还粘在大哥身上,心里愈发开心,嘴上却可惜:“哎呀,大哥竟然走了,我还想着待会与他吃完饭,让他带我们去打猎呢。”
季连玉道:“不是还有娆表妹在吗?三姐放心,只要娆表妹去请大哥,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的。”
一旁柳如宛蹙紧了眉,脸上却不动声色,浅浅笑了下,似是好奇,问季连玉:“你口中的娆表妹,可是去年京中盛传,从凤阳来的那位?”
“是啊。”季连玉回,还用手指了指郭娆那边,“喏,就那边穿浅红撒花裙的那个,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季连柔瞥眼柳如宛霎时变得难看的脸色,不待柳如宛开口,就接道:“这是肯定的,祖母阅人无数,连她都曾夸表妹,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表妹也真是命苦,父母先后丧命,余她一人在世上孤独无依。”
季连玉笑着安慰:“祸兮福所倚,三姐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表妹若是在凤阳,就永远只能是个商户女,如今来了京城,纵然身世凄苦,却有祖母宠着,大哥护着,谁还敢欺负她?她又长得漂亮,气质脱尘,还有魏国公府这样的背景当靠山,日后就算嫁人也会风光无限,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季连柔点点头,赞同:“是啊,也怪我多想了,连向来待人冷淡的大哥都对她温言温语,她现在可受宠着,比多数千金小姐还金贵,哪里还会凄苦。”
两人一直观察着柳如宛的神情,左一句右一句唱双簧,捧说郭娆貌美如花,楚楚可怜惹众人疼爱,魏世子尤甚。气得柳如宛脸色发青,看着郭娆的目光由轻蔑不屑转为嫉妒不善,才收了话告辞离去。
碧秋小姐小姐脸色不好,道:“小姐,要不要奴婢派人细查一下那郭姑娘?”
照刚刚季家两位小姐所说,这才大半年,那位郭姑娘却不仅讨了老夫人欢心,还得了世子另眼相待,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不容小觑。
小姐爱慕魏世子多年,为他拒绝了多少追求者?眼看季家老夫人对小姐越来越欣赏,现在可不能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商户女给搅了局。
柳如宛瞥了眼不远处的窈窕女影,眼神晦暗不明:“不必!”
碧秋小心试探:“……那还要去找魏世子吗?”
“哎——表哥,你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嘛!”
面前走过两道身影,后者提着裙摆急匆匆唤着。
见是霍思宁又追着靖王跑,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在告诫自己,柳如宛冷笑:“死乞白赖着只会惹人厌烦,既是如此,还去缠着他作甚!”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优秀,那郭娆一个低贱铜臭女算什么,这朝歌配得上他的女人,只有她柳如宛!
第59章 终于爱情
霍思宁追上靖王,拦着不让他走:“表哥,你要去哪里啊?走得那么快,思宁腿都追断了。”
靖王顺势站住,居高临下瞥她:“主帐那边玩马球不好么,总是跟着我做什么?”
“我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打马球上。”霍思宁走近他,眼里饱含委屈,“以前在宫里找你,你总是忙,现在好不容易能撇了宫中事情痛痛快快玩一回,思宁想陪在表哥身边。表哥,你要是去打猎,带上思宁一起吧。”
靖王挑眉:“你确定?”
他上下扫她一眼,道:“我记得你这身裙子是流光蜀锦做的,它可是你在如意楼等了半个多月才得的,千金难求。打猎不是跳舞,你穿着这身,万一不小心划破了点,那整件衣裳就不能再穿了,你不心疼吗?”
这话戳中了霍思宁软肋,霍思宁不仅爱美,气性也高,为了这身衣裳不惜花了大半年的月钱,就是为了在秋狩上众贵女中夺目而出,更胜一筹。
这衣裳才只穿了半天,还没撑到篝火宴,要是真划了道口子,那是得肉疼死,她一时变得有些犹豫。
恰巧靖王侍从走过来,面色严肃,附耳说了几句什么,靖王顿时皱起眉,不再废话,紧抿着唇就略过霍思宁离开。
见他要走,霍思宁有些慌,豁出去般抓住他的袖子:“只要能和表哥一起骑马打猎,一件衣裳算什么,表哥带上思宁一起吧!”
靖王被拉住,额头突突地抽,显然这样的纠缠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耐着性子,语气却渐变严厉:“放开!”
“不要!”霍思宁不放,以前在宫里他就总躲着她,现在好不容易出了宫,狩猎场天天见面,这么好培养感情的机会,她怎么能放弃?
见她执拗,这次怕是非要缠着他了,靖王一揉额,也不管是不是看在母妃面子上了,拂袖一甩。
“陪你打猎改日再说,我现在有急事,你自个儿回去吧。”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手上紧攥的丝绸缎子猛然抽离,霍思宁被甩得后退几步,差点仰倒,幸而被丫鬟扶住。
“小姐,你没事吧?”
“都给我滚!”霍思宁一把推开丫鬟,横眉怒斥。
那人毫不留情转身离开,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他转身,她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背影,想起这些年他的不理不睬,她的空等候,一时愤怒与委屈交织。
直到那两道身影没入树林再也不见,霍思宁才不甘心地转身往回走。
“主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靖王出现了。”
霍思宁穿过灌木丛林,就听见一道压低的说话声,鬼鬼祟祟的,听到‘靖王’,她脚下一顿,猫着腰示意丫鬟别出声,两人悄悄躲到了草丛后。
“这次确保无一失?”
“老虎本非善类,更何况被下了猛药,攻击力比平常强数十倍,而且西树林几个巡视的御林军属下已经清理干净,靖王独自前去,无人支援下,必死无疑。”
“那就好!宗政延,既是你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这次我必让你尸裹虎腹!”
霍思宁蹲在地上,闻言大惊,竟然有人要杀她表哥?!
意识到这些人是刺客,顿时额上冷汗直冒,躲在丛后大气都不敢喘,因害怕而颤抖的手捏紧了帕子,等到他们匆匆离开,她才站起来。
因蹲的时间有些久,腿都麻了,她差点一个趔趄,若是平时她必然抱怨两句,此时她脑子却满是刺客的话,有人要杀她表哥?是谁这么大胆?若是表哥死了她的靖王妃还怎么当?她还幻想着将来有一日表哥登基为帝她当皇后呢,若是表哥死了,那她的皇后梦……
“不行,我要马上告诉姑母!那些刁民竟如此大胆,连王爷都敢刺杀!”
这样想着,霍思宁急匆匆就朝贵妃营帐奔去,但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脑子里划过那日姑母对她隐约的失望,压迫警告的眼神,还有表哥一次次的不耐转身。
为了得到表哥的喜欢,她努力了这么久,想了各种办法。保持矜持端庄,他直接不理,任性缠着,他躲躲闪闪,使尽浑身解数,他还是不看她一眼。
姑母那日说,这次狩猎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不然就放弃她,另选霍家其她女子进宫培养。
另选其她女子培养,这怎么可以?那些贱种还不配和她平起平坐!
一瞬间,霍思宁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如果……这次刺杀她不告诉姑母,自己去救表哥,表哥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一回?
要是救命之恩还不能转换他的态度,那他就真是个油盐不进的铁皮顽固,她也认了!
……
接到季瑜讯息后,郭娆推脱了众人,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看台后去,按照路线一路走,林子里空荡荡的,除却几声鸟叫,什么也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