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中,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贺苏莹抓到人,就要上马离开,转身时不经意瞥见正看着她的郭娆,眼一眯,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瞬,才问:“你是谁?”眼神睥睨,语气不善。
郭娆要被气笑了,觉得这女子真是不可理喻,简直比霍思宁还目中无人。
她无视百姓,将大街上弄得鸡飞狗跳,又间接害得自己摔倒,不道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一副她欠她的语气,神情倨傲问她是谁?
对付这种唯我独尊的人,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漠视她的存在。郭娆看也不看面前人一眼,转身就走。
贺苏莹见郭娆不理她,眼角余光又瞥见后面骑马跟过来的几人,眼里闪过戾气。
“敢无视本郡主问话,该打!”话落,她扬起手中皮鞭,狠狠郭娆脸上抽去。
旁边围看的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一张脸怕是要毁了。
郭娆亦是心惊,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横行跋扈。就在下意识闭上眼的刹那,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截住了长鞭。
郭娆都可以感觉到长鞭划来,空气震动的咻咻声,气流冲过她的脸庞,她的头发都飞扬起来。
心有余悸松了口气,她抬眼,然后看见了季瑜。
季瑜握着长鞭,回手一掷扔给贺苏莹,眼神冰冷看着她:“京城不是魏地,你最好收敛点。”
她自称郡主,季瑜又说魏地,两者一联系,郭娆忽然就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季夏几个老部下中,有两大得力心腹,一是贺绪,二是蔡义。后者野心勃勃,起兵造反,而贺绪力拥季瑜,带领其他老部下与其反抗,在季瑜远征魏地时,也帮了大忙,最后生擒蔡义,立下大功。
皇上不仅升了贺绪的官,还荫及家中,给予他夫人正二品诰命,并接他大女儿进宫,封二女儿为长宁郡主。季瑜返京之际,两位女儿亦随其回京。大女儿是因进宫封妃,而二女儿,因她年方二八,正值择婿芳龄。
贺苏莹一听季瑜语气,脸色微变,口气却缓下来:“阿瑜,你误会了,是这个女人挡了我的道,差点让那个天桑人跑了。”
郭娆安静着,被这位长宁郡主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所折服。
季瑜没理她,低头执起郭娆的手,看见一片血渍时眉皱得很紧,望向她:“疼吗?”
郭娆咬着唇,摇摇头。
季瑜都看见了她眼里隐约的水光,再不发一语,拉着她就要走。
贺苏莹见状,立马拦了上来:“一个陌生女人而已,这么关心她作甚?她不过就蹭破了点皮,这根本不算伤,你若是担心,我给她银子让她自己去看大夫就是。阿瑜,你继续陪我去抓天桑人吧?”
季瑜不为所动:“既然没事就回去多学学京城礼仪,抓天桑人不是你该做的事。”
贺苏莹刚准备反驳,他下一个动作却让她失了声音,直接愣住。
季瑜揽过郭娆的腰,以一副维护的姿态,淡淡说:“还有,她不是陌生人,她和你一样有封号,太上皇亲封容阳县主,我未婚妻。”
郭娆靠在他怀里,心一颤,仰头看着这个面色从容对她宣布所有权的男人。
贺苏莹喉咙发哑,眼中闪过阴鸷,心中冷笑,她果然没有认错。当初季瑜在魏地时,她偷看到的他所画的那副画像,就是这个女人!
“原来是阿瑜的未婚妻啊。”她迅速恢复平静,走到郭娆面前,一副道歉的姿态,“我刚来京城不久,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刚刚有得罪之处,还请县主包涵。不过——”
她语气一转,“刚才那贱民眼拙,竟然敢冲撞县主,还让县主受了伤,实在该死!来人,去将那贱民的头砍下来,提给县主赔罪。”又转望季瑜,“阿瑜,这样的处置应该能让县主消气吧?”
后者眼里对她似乎闪过一丝厌恶,但转瞬即逝,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
语气冷冷淡淡,丝毫不觉得一条人命有哪里值得挽留。
郭娆身形一滞,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刚刚陈骁兰说的话来——
“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魏世子。魏世子本性凉薄,虽然对你特别,但对别人,还是一样的冰冷无情。而且,他对你有一种偏执的占有欲,若他知道你和郭攸的过去,也许你会有麻烦,因此瞒着他,也是为你好。眉眉,我知道你信任魏世子,但这件事,你不能仅以感性面去考虑……”
季瑜发觉怀里人异样,低下头,就见郭娆巴巴看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但里面盛满了纠结,疑惑和迷茫,看上去有些无助可怜。
他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她面前无意识外露的冰冷情绪,怕吓着了她。他凤眸一敛,面上不动声色,轻轻问了句:“怎么了?”
郭娆察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收回目光,埋在他怀里直摇头。
望着直往他怀里拱的小脑袋,季瑜心霎时软了下来,没再多想。摸了摸她后脑勺的发,愈发温柔:“回府罢。”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贺苏莹盯着二人亲密无间越来越远的身影,皮鞭都捏得变了形。
酒楼上,中年管事看完街上一幕,对自己主子说:“大公子,郭姑娘好似很依赖魏世子,那人的事,奴才担心她会——”
“她不会。”管事话未说完,就被陈骁兰打断,语气异常笃定。
幼时寄居在凤阳的那几年,小郭娆善良单纯,虽然现在长大了,也经历了很多,但她善良本性一直未变。可魏世子不同,不同的生长环境,注定他视人命如蝼蚁,心冷如冰。
陈骁兰想,这些郭娆应该是可以感觉得到的。所以,但凡她有一点儿在乎郭攸,就绝不会暴露他。
大街上,人群渐散,但魏世子如此疼爱未婚妻的一幕,却印在了众人心里。
一马车旁,贼眉鼠眼的瘦高男子眼底不敢置信:“……叔,刚刚那个女人……是郭娆吧?”没想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好,不仅当了县主,还成了鼎鼎大名魏世子的未婚妻?
被称叔的男子一捋胡须,点点头:“的确是郭家那小丫头!”
说罢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带着可惜,“当初郭言那媳妇刚嫁去凤阳,那般大的排场,我就猜那媳妇身份不一般,倒没想到她是魏国公府的小姐,还如此低调。唉,也是胡氏那老婆子眼拙,目光短浅,把人家媳妇的知礼孝顺当胆小怯弱,变着法儿折腾。怪不得那媳妇被逼得回娘家没几个月,郭家人就一夜之间全死光了,肯定是魏国公府的人知道自家孩子受了苦,报复呢!”
贼眉鼠眼男子听完,打了个颤颤,背后湿了一片,心中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初他还觊觎过郭娆的美貌,见郭娆母女俩受尽郭家欺辱,还想趁机翻进郭府去轻薄。现在想来,真庆幸那时楼子里的一个小娘子正勾得自己站不住腿儿,不然他现在怕是和郭家人一样,变成一堆白骨了。
凤阳,醉花楼。
房间床榻被摇得咯吱响,帷帐晃动,里面不断传出古怪闷哼。
一炷香过,男人事毕,大喘着气,瘫倒在床上。女人扭着水蛇腰缠过来,“爷,奴家伺候得还满意吗?”
男人脸上挂着淫.笑,拍拍她的脸:“再跟爷爽一次,这次你上头!”
女人故作羞恼,却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
男人见女人模样,又想起前几日在京城见到的人,抓着她的腰啧啧叹:“说你又骚又放荡真是不为过啊,郭如意!你不服也没用,你这辈子就是个下贱命,永远比不上你那小堂妹!”
郭如意起先当他调情,脸上还挂着笑,待听到小堂妹,脸色陡然难堪起来。但动作不停,嗤笑道:“爷,奴家这辈子啊,最庆幸的就是自己的放荡,若不是那日我恰好和你在外面厮混,我怕是和爹娘他们一样,也被流匪灭口了呢。爷,说来您还是如意的救命恩人哪!”
她身子弯了些,趴在他胸膛,媚笑着:“而那个小贱人,除了一副好样貌,还会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受过委屈,离了郭家,怕是和她那短命娘一样,两人不知道死在哪个旮旯角落了!”
“呵,口是心非的小浪货,别骗爷了,爷把你卖到这醉花楼,千人骑万人操,你心里指不定还在恨爷呢!”男人一句话直戳郭如意痛处。
郭如意眼中闪过怨恨,看着男人时脸上却变成了笑,娇嗔着:“爷~您怎么能把奴家想得那么坏!”
男人一声讥笑,不理她的谄媚,继续说:“至于你口中的那个小贱人,她现在可比你过得好千万倍!她不仅是太上皇亲封的容阳县主,还是京城名门权贵魏国公府魏世子的未婚妻!魏世子对她可谓是宠爱不已,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日我和三叔在京城谈生意,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郭娆只不过被个刁民绊了一跤,手蹭破了点皮,人家魏世子就要砍了刁民脑袋。而你呢,你下面都被老子捅破了,除了爷替你爽,谁管你啊!”
“你说什么?”郭如意不敢置信。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短命的二婶子,她是魏国公府季老夫人的幺女,下嫁到你郭家,你郭家有眼不识泰山,不仅不好好供着,还联合胡氏那老太婆折磨人家,现在可不遭了报应。你爹娘他们哪是被流匪所杀,他们是得罪了京城权贵,人家替女儿报仇呢!”
第79章 折子戏言
才只正午,天色就有些暗下来。外面渐渐起了风,吹得树叶唦唦作响,不过半刻钟,天空完全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骤然而下。
冷风灌进来,都吹淡了屋子里燃着的罗生香,刚点燃的几根蜡烛烛火也忽明忽暗的,晃得人眼睛疼。
香云看了眼榻上正在看书的小姐,赶紧去将窗户关上,又在橱柜里找出件狐裘披风,正欲返回榻边,余光却突然瞥见门外一抹玄色。
季瑜进了屋子,见郭娆身边的丫鬟发现了他,就要行礼。他抬手阻止,接过她手里的披风,示意她出去。
撩过红纱幔轻轻走到榻边,弯腰替她盖上。
郭娆感觉头顶覆过来的一片阴影,抬眼间,就看见了季瑜。
季瑜顺势坐在榻边,笑着道:“看什么书这般入迷?”视线下移,瞥见封面时却略显惊奇,“蛊医传?”
郭娆将书合上放在一边,随意道:“打发时间才看的,里面千奇百怪的蛊挺有意思的。”
她不欲谈这个,坐起身来,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阿琅,过几日就是我娘的忌日,你陪我去好不好?”
季瑜一刮她的鼻尖,与她调侃:“娘子有令,为夫怎敢不从?”
这就是答应了。
郭娆唇角漾开丝丝笑容,扑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阿琅真好。”
季瑜抱着怀里的香软,吻落在她的额头,突然又来了兴趣,打趣她:“这两年我不在,你独自去梅山,哭鼻子了吗?有和三姑母说起我吗?”
一连两问俱是郭娆蹲在季月墓前干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偷偷去看过,郭娆忽然扭捏起来,一声娇嗔:“阿琅!”
“嗯。”见她欲语还休的表情,季瑜顿时明了。他唇角笑意扩散,抬起她的下颌,慢慢凑近,声音喑哑,“闭眼。”
两人亲密过许多回,这回郭娆却不听他的,直勾勾望着那张见过千百回的俊美脸庞,在他含着她唇的时候,她还伸出了舌头,探进去舔了舔他的上颚。
季瑜眸色转深,咬住她的上唇,换气间勾了她的舌头深入纠缠。郭娆气喘吁吁软了身子,面颊绯红倒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情到深处,他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外面雨声渐小,转成了绵绵小雨,乌云却久聚未散,屋子里有些暗,昏黄烛光下,床上的一双身影安静美好。
时间渐渐流淌,季瑜躺在床上,撑着下巴细细描摹女孩甜美的睡颜,直到外面传来小丫鬟‘雨停了’的欢叫,他才蓦地停下。
正欲起身,却忽然瞥见软枕下一抹黄棕色,像是信封。
郭娆性子偏静,不大喜欢出去走动,还没和谁好到互相通信的程度,除了……宋妙涵。
想起那个心思不可估量的女人,他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她究竟为什么接近郭娆。对于无法掌控的未知,季瑜眼底浮现一抹杀意。
他伸出手,轻轻抽出了信封。
上面没有落款。
抽出信时,他却有些愣住,因为上面不是宋妙涵的字迹。里面有两张信纸,一张崭新,一张泛黄,像是有些岁月。
崭新纸上寥寥数语:欲知真相,辰时三刻茗月楼。
左下角落款,陈骁兰。
泛黄纸上没有内容,只有四个名字:父亲郭言,母亲季月,姐姐郭娆,小攸。
字体歪歪扭扭,小孩子似的凌乱,字却非常完整,一撇不多,一捺不少。与崭新纸上的字迹天差地别。
季瑜拿着两张纸,若有所思看向郭娆,沉默良久。
……
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到了季月忌日这天,天还没放晴,路上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梅山山腰,季瑜率先下来,抱了郭娆直往季月墓地。
这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郭娆被他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四下一环顾,果然几个随来的丫鬟小厮都不时偷偷瞥向她这边,她一时羞恼,在他怀里挣扎:“季瑜,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乖,别动,弄脏了鞋子待会儿路上难受。”季瑜手上非但没松,还紧了些。
郭娆还在他怀里,偏头看了眼他沾满了污泥的白底云纹靴,有些失语:“可你……”她听说他有洁癖的。
季瑜却毫不在意,还凑到她耳边亲昵,声音还带着湿热气息:“我是你男人。”
郭娆咬唇瞪他一眼,这厮总爱占她便宜,明明外人面前那么严肃,在她面前就变得这么不正经。
既然他都不在乎,那她还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作甚?索性也不管了,大大方方揽上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不再开口。
到了季月墓前,郭娆主动牵了季瑜的手,与他一起跪下,在季月墓前诉说着两人的事。季瑜在一旁,一直笑吟吟听着女孩清软软的嗓音。待时间差不多了,他识趣起身走开,留郭娆与她母亲悄悄话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