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船老大的目光透过船舱的缝隙,时不时扫过来,上下打量他们和他们身边的行李箱子时,他的心就止不住颤抖,额头就冷汗直冒,他生怕这船老大要杀人越货,从船老大的目光里,他都感觉到了船老大要控制不住冲进来的欲望,每次不经意对上船老大的目光,冷汗都嗖嗖往外冒。
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岛,张宗正擦擦额头的冷汗,心里松了半口气。他真是提心吊胆了一路啊,毕竟,巨大的财富面前,人品什么的都太受考验了。
好在这船老大经受住了考验,这船老大虽贪财,却不是杀人越货心黑手黑的主儿。张宗正也是暗中打听了多回,最后才定的这家的船,一番辛苦打探总算没白费,船老大总算没对他们下杀手。
终于到岸,张宗正摸了一把脸,招呼一家子赶紧下船,生怕船老大舍不得放他们走。
张宗正利索的给安排分了工,一行人急匆匆抱着孩子搬着紧要的行李下了船,一次性搬不下来的,他也不打算要了。
张宗仁背着张老太太,其他人抱孩子的抱孩子,抱行李抱行李。
这一下了船,风一吹,老太太悠悠转醒了。
张宗仁感觉老娘动了动,扭头一看,果然醒了,他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娘,你醒了。”
老太太迷迷糊糊点了点头,“这是在哪?我莫不是在做梦?”
张老太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地方,还是在外面,差点没吓晕过去,幸好认出了二儿子,自己竟然趴在二儿子的身上,不远处是海,她能听到风吹海浪的声音,周围前前后后还有许多赶路的人,收回视线,就看见大儿子和几个孙子孙女就在跟前,看到这些熟悉的人她才没真晕过去,不过待知道前因后果后,老太太眼珠子一翻,气晕了。
张宗仁忙将老太太平放在地上,李玉华去掐老太太人中,张宗正也怕将老娘气出好歹来,替了李玉华亲自蹲下去掐老太太的人中。
老太太悠悠转醒,还有些头晕目眩,睁眼看见张宗正就开骂了,不过浑身无力,中气有些不足,声音也不够洪亮,还有些喘:“不孝子,你爹果然没骂错你,果真是逆子,你把你爹活活气死了还不算,这是也要活活气死我啊。”老太太气疯了,戳心戳肺的骂。
这么大的事,老大老二都不知道跟她商量一下,连提前告诉她一声都没有,这眼里真是一点也没有她啊,就让她这么毫无准备的背井离乡了,再看看这一圈人,都不是她的人,她身边得力的一个也没有跟来,老太太不尽悲从中来,以后难道要让她看儿子儿媳脸色过活?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啊,老年生活怕是艰难了。
又想到死了的老爷子,更是悲痛异常,她怕是死了也见不到老爷子了,死了不能跟老爷子埋到一块,要如何去见老爷子。
下了船就神清气爽的柳姨娘看自己男人被骂了,这要搁以前,她自不会上前,只要缩在一边默默淌泪就行了,没得上前跟着白挨一顿骂,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柳姨娘觉得此刻她该上前劝一劝的,当家主母和妾自是不同的,就是跟着挨骂也是值得的,她笑着上前劝道:“老太太,老爷也是为了这一家子好,咱们去了港岛啊,肯定会过的更好的,咱们一样雇些佣人伺候您,让您啊安享晚年。”
“你个蛇蝎心肠的贱妾。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别以你跟着过来了你就能当家做主了,妾永远是妾,你永远上不了我张家的族谱,贱人。”老太太立刻转移火力,对准柳香兰,喷了柳香兰一脸。
老太太觉得有块大石头堵在她心口,堵的她难受的不行,她必须要发泄出来,要打人要骂娘,她恨不得将这两个不孝子打死,柳姨娘又正好撞了上来,打个贱妾更是丝毫不手软,老太太疯了似的劈头盖脸的开始抽打柳姨娘。
刘香兰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上手,这老婆子一向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连这骂人的活通常都是让下人来,更别说动手了,老婆子只一个眼色就会有人替她把事儿办了,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会像个疯婆子亲自动手,这是知道没人使唤了吧。
柳香兰肯定不能傻杵着挨打,她闪身往张宗正身后躲,张宗正一看也不像样子,伸出手护了一二,到底是自己的女人。
老太太一看更来气了,对着大儿子也是一通打,这老太太气啊,这混蛋玩意,这混蛋玩意,张家的根怎么到他这里就坏了呢,怎么就坏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连提都不跟她提一声,如今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自己的银钱首饰金银也都不知如何了,这个狗东西,以后让她如何生活,如何在家里说一不二,这是要让她看她小老婆的脸色过活吗,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难怪老头子临终前不放心她,这两儿子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还不如没有,老太太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想想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老太太有些心灰意冷。打了一会打不动了,就瘫坐在地上,想想可怜的自己,泪流不止。
张宗正看着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都对着他们频频侧目,指指点点,心下难堪,“娘,你怎么打骂儿子都行,别气坏了自己。您放心,儿子保证,到了那边你跟以前的日子是一样的,不会有区别。”现在这些人都忙着赶路,所以他们才没有被围观,不然人就丢大了。
张宗正示意张宗仁继续背起老太太,他们得继续赶路。
老太太趴在二儿子背上,闭着眼睛谁也不理,她这么一通折腾,累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老太太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钥匙,还在,心里总算踏实些了,还是老头子有先见之明,他说他在大瑞士银行给她存了些东西,这把钥匙是凭证,让她随身携带,以后不管在哪都能派上用场。对,就是叫银行,说是钱庄的意思,她当时还问老头子银行是啥来着,还说自己的嫁妆这辈子都花不完,自己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用不着。
老头子怎么说的,说是以防万一,若真用不着就是好事,让她临终前将钥匙留给他们大孙女。大孙女?对,还有被抛下的大孙女,她大孙女也是个可怜的,唉。
老太太想到这些,狠狠抹了一把泪,又狠狠闭了闭眼,老头子说的对啊,人果然要给自己留后路啊!
前面是片树林,他们要赶快穿过这树林,听说这里不怎么太平。张宗正带着其他人拎行李的拎行李,抱孩子的抱孩子,疾步前行,继续赶路。
第8章 遣散
再说灵玉这边。
面对母亲的询问,瞒是肯定是瞒不住的,院外闹哄哄的,母亲又不是傻子。在金婉如又一次追问时,灵玉便如实说了。
金婉如听了女儿的话,心就止不住的发冷,她怎么也想不到张宗正会这么对她们母女,不声不响就抛弃了她们。她一直努力骗自己,一直对张宗正还心存着幻想,这下现实彻底将她击碎了。金婉如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流,她控制不住,她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停的落下来。
金婉如不声不响,只流泪不止。把灵玉心疼坏了,她的眼泪唰的也跟着落了下来,自己就该先瞒着的,就不该这么直白的告诉金婉如的。她抱住金婉如边哭边安慰,可不管灵玉说什么,金婉如都没有反应,灵玉生怕金婉如就此轻生,要离她而去了。
她这辈子从小就跟金婉如相依为命,金婉如又疼她的很,在灵玉心里,金婉如就是她实打实的亲妈。
最后灵玉撂下一句,“若娘你死了,女儿就跟你一块去死。”
金婉如这才双目回神有了反应,对,对,自己还不能死,还有灵玉,自己还有灵玉啊,她的灵玉合该活的长长久久的,金婉如眨眨眼,眨掉眼里的泪水,伸手牢牢抱住灵玉,抱着女儿温暖的小身子,她才感觉又活了过来,在自己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自己的世界又有了光。
灵玉好容易安抚住泪流不止的母亲,让于妈妈不错眼的守着,这才去了院里查看情况。
于叔带着七个男伙计正守着院门,这院门不可能给开的,谁知道外面那些下人里有没有包藏祸心的,她们这院里满打满算一共就十七个人,还一多半都是老弱妇孺,外面可有小两百人呢。
这一天过去,外面的人越来越少,那些有心思的早就去扒拉张家各处的东西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上午,外面的人基本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五个上了年纪的。
灵玉这才开了院门,将这五人放了进来。
首先头一个是刘妈妈,灵玉一看见她就头疼,刘妈妈一看就是哭了一天一夜了,两眼红肿,见了她就跪,扒着灵玉的大腿直哭,“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呐,老太太没我不行啊,老太太打小就由我服侍,没我不成啊。”
灵玉:“刘妈妈,你先起来,先起来。于叔,快把刘妈妈扶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在张家干活,彼此也都认识,尤其是刘妈妈,作为老太太身边第一人,整个张家都知道这个精神百倍的厉害老婆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刘妈妈,不免都有些唏嘘,这老太太要走,怎么也不该丢下刘妈妈啊,多忠心多可怜呐,唉,还有她们太太和大小姐,多和善的人呐,大老爷也是忒狠的心,连亲骨肉都舍了。
于叔闻言去扶刘妈妈,刘妈妈赖在地上不起,于叔一挑眉,直接将身宽体胖的刘妈妈提了起来。
于叔今年二十八岁,比金婉如大了半岁,手长腿长的,还常年练武,有的是力气,他一把就将刘妈妈提的离了地面,刘妈妈哭声嘎然而止,眼神迷茫了片刻。
这院里围着的妇孺则齐齐倒抽口凉气,齐齐后退了半步。
灵玉傻眼,呆滞片刻,“于叔,把刘妈妈放到凳子上吧。”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以前对她也不错的。
灵玉看向剩下的四个,一个是家里大厨房的大厨,姓胡,死了老婆,无儿无女,也没再娶,他原就是金婉如带来的,因烧菜烧的好,被张宗正要去,安排去了大厨房。现下张家一家老小跑了,他自然要来找自己的真正的主子的,而且他也无处可去,只想跟着原主子。
剩下三个,灵玉不太熟,不过大致情况也知道,都是无儿无女没有依靠的。一个是家里的绣娘,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基本在张家是养老状态了。另两个一个是负责打扫的马婆子,一个是负责养花草的花婆婆。
灵玉将这院里的人都聚在一起,有于叔压阵,她压力小了不少,“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如今张家只剩下我和大太太了,我和母亲这些年在张家的处境大家也都知道,除了每月领到的一点份例,日常开支全靠母亲的嫁妆撑着,而且我母亲常年缠绵病榻,这些年耗费的不少,现下我们也没有多少银钱了。翠竹,你带于叔去我的小书房里将放在书桌下的红色箱子搬出来。”
灵玉:“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是缘分,前朝都灭亡多年了,现在也不讲什么主子下人的了,大家来张家做事,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这样好了,我每人给你们一百五十两的银子,算给大家的安家费,你们各自的东西也都可以带走,咱们大家好聚好散,如今新政府都成立了,乱世也结束了,大家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很快于叔和一个小伙计把箱子搬了出来,灵玉的小书房就在外间的西屋,抬脚就到的事。
灵玉将箱子打开,白花花的一箱子银条,三百克一根,是从大英银行兑的,都是她提前兑好的。她们海城最出名的银行,一个是大瑞士银行,一个是大英银行,前者遍布全球,后者遍布亚洲欧洲。
灵玉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银子上,也不多废话了:“大家排队来领。翠竹,翠红,你们两个负责分发,一人三十根,多出来算对大家的感谢,谢谢大家这些年来对我们娘俩的照顾。”
院子里的十来个人陆陆续续领了银条,收拾了东西走了。
于叔带来的五个伙计,灵玉让每人多领了五根银条。最后剩下翠竹,翠红,于叔和两个坚定不移的跟着于叔的小伙子,哦,还有那五个老弱。
翠竹翠红都是打小开始服侍灵玉的。于叔肯定要跟着于妈妈的,那两个跟着于叔的小伙子,是被于叔捡回来一手带大的,相当于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伙子。
“翠竹翠红,你们去我屋里将梳妆桌上的梳妆盒拿出来。”灵玉这梳妆盒,没有首饰什么的,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金饼,金条。
“你们两个女孩子,拿这么多银子不方便,不如拿金子方便,金子轻便好藏。”
“小姐,我不走。”翠竹翠红一听,小姐真要赶她们走,立刻跪了下来。她们自小姐出生就开始陪伴小姐,是太太亲自挑进来陪伴服侍小姐的,当时她们才五岁,十多年过去,如今她们都十五岁了,说句实话,她家里兄妹都没有小姐来的亲近。
“你们不必如此,你们具是有父母兄弟的,想必现在已经在院外等着你们了,这些金子你们藏好了,算是我给你们的嫁妆,还有这两个是银行的存钱凭据,你们也都收好,里面我分别存了一笔钱,是留给你们以防万一的。我和母亲以后何去何从都不知道,又没了家族庇佑,日子必会比现在苦不少,而且继续跟着我,你们也许还要忍受父母骨肉离别之苦,何必呢?”
翠竹翠红也知道日后小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可跟着爹娘也不定能好多少,像现在,他爹娘不定在忙着什么呢,连个面都没露,也不知能不能想起这个女儿来。
正想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翠竹!”
翠竹惊喜的站起来:“是我娘,我娘来了。”
于叔去开了院门,翠竹娘站在院外看着院里的情形有些踌躇,捏着衣角呐呐不敢上前,目光在看向灵玉时还有些躲闪,全然没有刚才拍门的气势。
翠竹娘站在门口有些后悔,他们一家子可从张家搬了不少好东西,不知大小姐会不会将她抓起来。当家的根本就不想让她来找翠竹,可她这当娘的不忍心,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难得硬气了一回,让当家的去找落脚的地方,自己就一直在张家等消息,希望能见上翠竹一面。刚才也是看到跟女儿一块当差几个人从大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了,她忙上去询问,才知道这院子放了下人出来,她一喜便不管不顾的跑来敲门了。现在冷静下来,不由有些后悔。
“娘!”翠竹高兴的喊了一声。
“哎,哎,竹儿。”翠竹娘应了声也没敢进院门。
“翠竹娘进来吧。”灵玉笑眯眯道。
“哎,哎,”翠竹娘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见过大小姐,给大小姐请安。”
“翠竹娘太客气了,翠竹以后就交给你了,她可是你亲生的闺女呐,你老可要好好待她,将来也要给她寻个好人家呐。”灵玉还是笑眯眯的。
翠竹娘一看小姐的态度,放下心来,只要不把她抓起来就好,“大小姐放心,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对翠竹好,给翠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以后让她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