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金公公什么都没说,宣荷又是这样泼辣霸道,养心殿的小公公便垂着头,瑟瑟发抖由着她骂。
“若心里真有咱们公主,何故昨日不来?听见公主醒了才打发这么个人来探听。昨儿等了半宿,太医都不敢来。为何不来?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假惺惺装什么姊弟友爱!”
“宣荷!”
元嬷嬷急冲冲赶过来,朝着宣荷劈手就是一巴掌:“你迷了心窍了!说这样的胡话,还不快退下!”
转过身,元嬷嬷正打算宽慰边上立着的小公公,便听见外面闲闲的一声。
“是么?”
赵陆负手进来,问道:“你倒说说,为何不来?”
金公公领着众人,垂手侍立在这位少年天子身后,神色颇紧张。
——玉禧殿的人,还真敢说啊。
元嬷嬷方才出去了,暖阁里剩下莲平守着赵宜安。只是赵宜安睡不着,她便坐在杌子上,陪着赵宜安玩珠子。
木匣里各类珍珠玉石滚来滚去,莲平轻声提醒:“这个,动这个。”
赵宜安用手指轻轻一拨,便把莲平的玉珠撞开了。
“公主真厉害。”莲平夸着她。
正玩得高兴,门帘被人一掀,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慌张向莲平道:“陛下要来了!”
*
小小的暖阁里挤满了人。
宣荷和赵陆带来的宫人,立在纱帘外,元嬷嬷,莲平守在纱帘边上。赵陆一抬眼睛,金公公便赶忙替他撩起了纱帘,好让他进去。
床上的帐子已经被绑了起来,赵宜安靠在床头,她披了一件水红的外衣,乌发如云,披在身后,端的一副娇气静美模样。
额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白纱,赵陆仔细打量,最后发觉右边稍稍鼓出一点。
看来是撞在这儿了。
床边没有可坐的地方,金公公搬了张圆凳来。赵陆掀起衣服后摆,坐在了凳子上。
纱帘外的元嬷嬷瞧着这些,身子微微晃了晃,莲平连忙悄悄扶她一把。
而赵宜安低着头,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起眼睛,似乎对赵陆的举止无动于衷。
“昨儿是谁跟着去的?”
元嬷嬷站出来跪下:“回陛下,跟着去的人已经关起来了。”
赵陆嘴角朝下微撇:“我问你了?”
元嬷嬷连忙磕了个头,不动了。
他又转过头去,直直看着赵宜安:“宫里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玉禧殿在场的人俱一震。
那些话,自然指的是赵宜安非先帝亲生的话。
赵陆说完,等了一会儿,赵宜安仍是默不作声。他便道:“怎么,撞的是头,结果嘴巴不会用了?”
纱帘外的元嬷嬷三人,站的站,跪的跪,三颗心却是吊得高高的,一刻都不敢落下。
一向傲气凌人的赵宜安,今日却似木头一般,如何拿话刺她都不回。赵陆心中烦闷,倏地起身走了。
跟着来的金公公连忙领着人随行,等到暖阁里复又只剩元嬷嬷三人,元嬷嬷才松了口气。
莲平扶着元嬷嬷起来,元嬷嬷缓缓走到床边,赵宜安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她拉住元嬷嬷的手:“我做得好吗?”
元嬷嬷已经知道这是莲平教的,她拍了拍赵宜安的手背,夸道:“好,我的儿。只是嬷嬷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下次可再也别这样了。”
本该离去的赵陆,却在此刻突然掀帘进了暖阁。
他一面走向纱帘,一面慢慢问:“这样是哪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赵宜安:我都认识的,这是元嬷嬷,这是莲平,这是宣荷,这是——
赵陆:金大腿。
赵宜安: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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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赶人
赵陆又坐到了凳子上。
他盯着床上的赵宜安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元嬷嬷一行人跪在纱帘外,看见这架势,额头后背出了不少冷汗。
金公公也立在外面,垂着头,默默把暖阁里的景象都收进眼底。
这时,赵陆终于开了口:“不记得了。”
暖阁里无人敢接话,赵陆继续道:“叫人进来。”
金公公应下,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久候的李太医带进了暖阁。
“陛下。”李太医跪下行礼。
一时间,玉禧殿的人把注意都转向了他。
李太医有些尴尬,凌晨时玉禧殿派人来请他。他掂量了掂量,最后找了个由头拒了。没成想,现在皇帝亲自将他带到了玉禧殿。
赵陆点头:“替她看看。”
李太医起身,打开药箱,取出丝线。但玉禧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李太医正犹豫该交给谁,金公公就笑眯眯走了出来,接过了他手上的丝线。
细细的丝线穿过纱帘,金公公一手执着一头,弯下腰对着床上坐着的赵宜安:“奴婢得罪了。”
方才冷淡的伪装卸下,赵宜安有些害怕地望着金公公,又转头看纱帘外的元嬷嬷。
赵宜安看元嬷嬷的时候,赵陆一直在打量着她。
身边的人都被赶去了纱帘外,现在的赵宜安,就如一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小狗,眼神慌乱,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刚才的举动,莲平替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一些,有几缕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愈发使她显得可怜。
金公公将丝线缠上赵宜安的手腕,退到了一边。
赵宜安低着头,任由金公公摆弄好一切。
床边坐了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从他一现身,赵宜安就自心底里涌上来抵触,好似带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惧意。
李太医诊了许久,最后收了手,对赵陆道:“不知……呃,公主有何症状?”
金公公便道:“嬷嬷还不快些说呢。”
跪在外面的元嬷嬷直起身子:“公主记不清一些旧事,也喊头疼。”
李太医点点头,朝着赵陆的方向拱手:“回陛下,公主许是头部受到撞击,以致遗忘了旧事。这要慢慢调养。至于头疼,是伤口未愈,外敷内服便可。”
赵陆便问:“怎么个调养法?”
“多是将患者带往旧日熟悉之处,或是找旧物,以便患者回想。但恢复的时间有长有短,都得看具体的状况。”
李太医说完了。元嬷嬷在原地跪着,听完这席话,心里不禁升起了希望。
赵陆也听完了,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说话,暖阁里的人也不敢出声。等了许久,赵陆才缓缓道:“玉禧殿的人——”
纱帘外的元嬷嬷等人,屏息凝神,只等着赵陆下令,她们好进去伺候。
赵陆却说:“都换了。”
金公公应了一声,撩开纱帘到了外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元嬷嬷等人,道:“嬷嬷,请吧。”
元嬷嬷脸色灰白:“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她转向身旁的莲平与宣荷,二人面上皆是错愕。
“公公别是会错了意。这、这——”元嬷嬷膝行至纱帘前,朝着里面不住磕头,“求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知做错什么。况且公主现在这样,奴婢一刻也离不得呀!”
宣荷立刻就要上前去,莲平死死抱住她,一面颤抖着向纱帘里求情:“陛下恕罪!奴婢们千错万错,绝不敢推脱。但公主何其无辜,太医都说这病要慢慢调养,若这时突然换了人,岂不是对公主更不好么?”
纱帘里的人没有反应,金公公为难道:“嬷嬷,您最明理。您瞧,这确实是陛下的意思。”
元嬷嬷苦求让她留下,莲平也在一边哀泣。宣荷被抱住了不能动,便冷冷瞪视着纱帘里的赵陆。
金公公叹了口气:“来人,还不快将玉禧殿的人都带出去。”
暖阁里瞬时又多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宫人,将地上跪着的三人连拖带拽,要往外拉。
霎时间混乱不堪,原本静静的暖阁里,两道哀求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凉。
养心殿来的人力气大,元嬷嬷三人挣脱不了,正要被拖出暖阁外时,纱帘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元嬷嬷死死抱住。
赵宜安心里乱乱的,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元嬷嬷她们哭得凄惨,赵宜安想也不想,就跑出来抱住了她。
“为什么要走?”赵宜安抱着元嬷嬷,泪珠顷刻便滚了下来,“不要走。”
原本拖拽着元嬷嬷手臂的宫人,瞧见赵宜安的模样,不得不撒开手。元嬷嬷便立刻也抱住了赵宜安。
“别哭。”赵宜安抬手,拭去了元嬷嬷面上的泪水,她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可以记住的,我都可以记住的。别哭了。”
元嬷嬷哭得说不出来话,赵宜安单手抱着她,一面伸出手向她证明:“你是元嬷嬷,她是莲平——”
手指向莲平身边的宣荷:“这是宣荷。”
听到这话,一直憋着一股气不肯求饶的宣荷,倏地流下两行清泪。
“还有这个……”赵宜安忽然收了声。
宣荷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赵宜安抬眸,来人穿着黄色常服,玉带皮靴。身前与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看起来贵不可攀。
直到这时,赵宜安才注意到赵陆的模样。
长眉入鬓,凤眼生威,更妙的是,一颗黑痣正对着眼珠底下。他一言未发,整个人便愈发不怒而严起来。
赵宜安懵了,她连忙回头:“我不认识他,嬷嬷告诉我,我便记得了。嬷嬷告诉我……”
元嬷嬷只是哭个不停。
赵陆却突然甩袖走了。
养心殿的宫人偷偷请金公公的示下。金公公朝外略抬头,众人便明白了,涌上前去,将元嬷嬷三人都拉了出去。
李太医面对着墙,赵宜安一跑出来他就赶忙避开。金公公拍了拍他的肩,李太医连忙垂着头,抱着药箱退出了暖阁。
于是只剩下金公公与摔倒在地上的赵宜安。
金公公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朝着赵宜安弯下身子:“新的宫人稍候便到,殿下请回去罢。”
赵宜安自然没有理会他,金公公躬了躬身,也就出去了。
等一出暖阁,迎面便是赵陆的脸。
他说:“你称她为殿下?”
金公公叫苦不迭,小祖宗竟在这儿等着,忙解释道:“陛下还未撤去她的封号,奴婢也只是顺着说罢了。”
“是么?”
“是——是。”
*
元嬷嬷她们走了,没人再添炭,也没人去拨灰。暖阁里很快就冷了下来。
赵宜安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喉咙便涩涩地疼起来。她朝着四周望了望,扶着一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打算去纱帘里面。
炭盆边还放着莲平用过的银著,赵宜安握在手心,往盆里戳了戳,又拨了几下。
溅出了几颗火星。
“姑娘?”
有人喊了一声。
赵宜安闷头搅着炭盆里的灰,并无回应。
来人轻轻行至跟前,与身边的宫女对视一眼,上去拍了拍赵宜安的肩,问道:“是姑娘么?”
延月心里忐忑,来前金公公只叮嘱了几句,叫她们不准再称玉禧殿的人为公主,也不许提起以前的事。
她和尽雪都糊里糊涂,忽然就被赶来了这里。
但宫里风言风语,说湖阳公主并不是先帝亲生。延月又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吩咐。
眼见赵宜安回过头来,延月忙跪下:“让奴婢来罢。”
接过赵宜安手里的银著,延月仔细翻了翻炭火,又起身扶着赵宜安:“姑娘先躺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方才她这样叫了,赵宜安似乎并未生气,延月便大了胆子,继续喊下去了。
再看赵宜安,不言不语,由着延月扶她躺下。
竟颇为顺利。
延月松了口气,起身对赵宜安道:“该叫午膳了,奴婢去瞧瞧。”
赵宜安翻身向里,没有回她。
走出暖阁,一直没开过口的尽雪才拉住延月的袖子:“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了?”
延月皱眉:“小声些,还未走远呢。”
尽雪讥道:“来之前我便趁机打听过,人说这湖阳公主撞到了头,却没太医肯来。落难凤凰不如鸡,况且她原本也不是凤凰。现在原形毕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出去呢。我劝你,别巴巴儿地往上凑,到时候连累了你我,可不是玩的。”
延月扯出自己的袖子,一面抚平,一面好言劝她:“好歹她还住在这里,况且叫我们来,就是照顾她的。你别这么没遮没拦,仔细叫人听见。”
尽雪却不领情:“我瞧她那样子,多半是撞傻了,若没有撞傻,也该吓傻了。你方才叫她姑娘,让她躺着,她都不敢回嘴呢。”
延月快步走开:“别说了,积点德罢。”
尽雪赶上来:“我积的德还不够多?结果却分到这么个地方来。以前也就算了,现在人人皆避着这湖阳,我们倒被逼着贴上来,真叫人没意思。”
延月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好生待着,以后自然有你的福报。”
尽雪忽然一笑:“以后的福报谁说得清?随手可得的才叫我惦记呢。”
她话里有话,延月停下脚步,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
尽雪神神秘秘道:“你瞧见刚才她手里抱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斗大的夜明珠!”
延月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你我能惦记的。那珠子定价值连城,若丢了,一万个你我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