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时为他拉曲子的夏洛琳,每天陪着他练习钢琴的夏洛琳,会为他打理领结的夏洛琳,知道他所有喜好的夏洛琳……
只因为他想重听这首曲子,她就为他在舞台上复制。
第二次了,为我演奏的夏洛琳。
李斯特能感受到心跳的愈演愈烈,随着她的琴弓和揉弦震荡着只属于她的和弦。
他有些欢喜和忧郁。
他的宝藏不再蒙尘,他为此欢喜;
他的宝藏将被觊觎,他为此忧虑。
轻抚这左胸的李斯特感受到心里那个滚烫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向夏洛琳,在台上绽放光芒的她如此轻易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种甜蜜的心绪让他的眼前飞速地倒放着关于她的画面,一直倒退到他和她的第一个新年,在雪地里的问候,午夜的洪亮的钟声——
那张一面之缘的乐谱,再一次降临到他身边。
这一瞬间,李斯特忘记了呼吸,放大的瞳孔倒映着他本被遗忘得音符。
笔动,音符跃然纸上。
一切回忆的画面碎掉消失,他又看到了肆意拉琴的小提琴家。
一阵心悸。
李斯特迅速折好曲谱纸放入怀中,他预感自己好像记录下了一份不得了的东西。
绵密的音符在急速的弓影下以回旋曲 归来,最后一个音奏定,扬起的琴弓给这精彩的演奏画上了休止符。
少女平静地向听众行礼,她已经得到了最棒的东西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背后响起的热烈掌声让她的步子一滞。
夏洛琳抬起头,听到帕格尼尼夹着把小提琴也给了她掌声,瞬间她忘记了该怎么发声。
她看到小提琴之神随意架起那把提琴,对她露出了意大利人热情的笑容。
他爽朗而又神秘的对她说:
“想看看疯狂的帕格尼尼吗,小姐?”
帕格尼尼扬起琴弓,在琴上奏出响亮的音符——那不是轻快的乐句,清晰的、富有激情的乐音在弦上炸裂开,瞬间就将热情引爆。
那是那首《 caanel》,但它已经超脱了原曲的节奏,原本是首时值甚快板的曲子,帕格尼尼他竟然毫不违和地用着近乎双倍加速演奏着他的作品。
开场就是凌冽紧迫的气势,帕格尼尼独有的音乐锋芒击中了所有人的心脏。他们欢呼、赞美,疯狂的帕格尼尼就是小提琴的极限、他就是神灵。
夏洛琳听不到那些惊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帕格尼尼那双神奇的双手上:游刃有余的飞速切换、近乎拖出残影的琴弓、依旧精准清晰的发声,她的心神备受激荡,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小提琴之神用的不是他自己的琴,只是随意在乐团里拿了把,他却能超脱那把提琴的本身,让它像名琴一样歌唱。天下间的小提琴,都不会拒绝他,他生来就是主宰。
帕格尼尼,果然是唯一的帕格尼尼。
夏洛琳不由地握紧了那把大师的瓜奈里,听到自己主人这样的演奏,它一定非常想加入。
她的手指开始不自主地在琴颈上以双倍的速度敲击,指腹触及木质的手感让她惊醒——原来她心中的渴望是那么强烈。
做的到吗?
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一定做不到。
我,讨厌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夏洛琳心神坚定。她架起小提琴,给了帕格尼尼一个微笑示意,为他切了几个和弦伴奏后,在大师有些讶异的目光里,正式加入了这场狂欢!
两把小提琴的合奏,双倍速的钟声回荡。轻重缓急、泛音滑奏、揉弦拨弹,帕格尼尼的恢弘之钟搭配着夏洛琳疾风拂过的铃响,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那是万钟齐鸣的圣音,是纷繁乐音的海洋狂潮。
不可思议的少女,她简直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帕格尼尼!
李斯特从未见过夏洛琳这样狂热地演奏过,就像她用尽自己全部的生命在弦上歌唱一样。
他听见她的琴声,没有因变速的急促而变得暴躁,内在的温暖化作快乐把旋律变得更加饱满充实。
她没有因炫技而模糊自己的音乐,她的琴声依旧那么温暖。
以至于他能那么轻易地就从成片的音符里找到她。
夏洛琳,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耀眼。
李斯特认命般垂下眼眸,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深邃的碧蓝色里。
从第一次听见你的琴声起,我就被你迷住了吧。
我的小提琴家,你赢了——
我的这颗心,属于你了。
指尖的琴弦开始发烫,琴弓每一次摩擦都像是给这把琴点上了火光。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了,从未这样快速演奏的夏洛琳已经开始近乎本能地用左手切弦了。一切全凭着指尖的触感,一个音又一个音,不知疲倦。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但她来不及去仔细回味。现在的她只有种由衷的畅快,可以驾驭与征服这种疯狂,让她内心充满着欢喜。
还可以再快一点、还可以再灵敏一些。
飞速的弓动混合着指尖的残影,炸出最后一片旋律的花火,夏洛琳和帕格尼尼同时扬起琴弓,重落下最后一个弦音。
令人眼花缭乱的钟之乐章余留下瑰丽与潇洒。余音还未散去,她仿佛能看到一束光照在自己身上。
掌声、欢呼、盛赞?
把九分钟的《 caanel》用五分钟拉出来?
这些都不重要了。
和帕格尼尼一起拉这首曲子,就是她无上的荣光。
第51章
“洛琳……”
肖邦一直维持着右手扶在石质拦台上的姿势, 在这隔层上全程静静地观看着夏洛琳的演奏。除了一开始流露出的惊诧,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显得很平静。
平静?不可能的。
作为波兰钢琴家好友的门德尔松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儒雅的青年在这场返场演奏中,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扶手台上捏紧后又舒张,来来回回的次数多到让德国作曲家都不想去数了。
尤其在他纯净蓝色的眼眸里跳动的神光, 要说他心中丝毫未起波澜, 门德尔松宁可相信他能把这位波兰人买下打包回德意志。
在看这位小姐贡献了如此精彩演出后肖邦那声饱含着不明意味的呼唤,他肯定在遗憾自己离她那么远吧。
“弗里德, 这位小姐的琴技原来已经如此精湛了吗?能跟上帕格尼尼的演奏,这简直像个奇迹。”
凑近了自己的朋友, 门德尔松准备从好友口中撬出些消息来。
“洛琳她一直都很优秀。只是我不知道, 她的小提琴已经可以到达这个高度了。”
肖邦远远地看着那个在台下和帕格尼尼一起向观众行礼致谢的少女, 眼神柔和, 语气从欣喜渐变成迷蒙。
好友这幅样子简直让门德尔松快要十分不符合身份地翻白眼了。这还是那个冷清自持的肖邦吗,他分明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丘比特光顾的痕迹了。
“洛琳是吗?我都不知道你时候有了这样一位出色的小提琴家朋友了, 或许你愿意为我讲述一番?”
作曲家决定追根究底。
“菲利克斯,恕我直言,如此轻率地直呼一位女士的名字并不符合礼仪准则。”
钢琴家依旧不动声色。
“是我失礼了, 那请有礼貌的肖邦先生告知可怜的我,应该如何称呼这位女士?”
少见地,作曲家开始了不依不饶。
“……”
钢琴家刚想报上小提琴家的姓却又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发音。如果让好友称呼她的东方姓氏, 似乎感觉更亲昵。他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想好了回答。
“‘夏洛琳’, 你可以这样称呼她。”
听到这番话, 门德尔松成功地被肖邦噎住。
“夏洛琳”?
你确定给我的这个词不是她的名字?还是说你只是想保有你对某位小姐的特殊称呼来着?
“好的, 我亲爱的弗里德,似乎你和这位夏洛琳小姐关系匪浅?”
“再次恕我直言,这样私下妄议一位小姐的社交似乎也不符合礼仪标准?”
门德尔松看着肖邦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浅笑的模样。从来不知好友还有如此令人怄火的本事的他,成功地体验了一把哑口无言的感觉。他立即用十分公式化的语气与肖邦继续过招:
“尊敬的肖邦先生,我——门德尔松在此愉快地通知您,我看上了这位夏洛琳小姐非凡的琴技,想要雇佣她进我的交响乐团,恳请您为我引荐一番?”
今天的好友让肖邦觉得他有些过分的活泼,这和平日里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也快速地回敬他:
“我亲爱的菲利克斯,请问是谁改变了你,这和我记忆中的门德尔松先生差别太大了?”
怔愣的门德尔松眼前浮现了一位少女的影子,她用指挥棒敲击着乐谱总谱,扭过头来叫着自己的昵称。
瞬间有些红霞飞上了他的面颊。
“哦,朋友,看来你有事瞒着我。”肖邦意味深长。
“哦,朋友,说的你好像没有事瞒着我一样。”门德尔松恼羞成怒。
肖邦挑挑眉,不再撩拨自己的好友。
愉悦的他看着转身进入后台的夏洛琳的背影,轻快地说:“我会把她介绍给你认识的。”
……
另一边。
柏辽兹已经对兴奋到不能自已的恩斯特无话可说了。他的这位好友,永远只对小提琴的事那么疯狂、那么在意。
“埃克托尔,快看她的跳弓,这么稳健干净的声音,她的右手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了!”
激动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只手拽住作曲家好友的胳膊,碰到精彩的演奏点就开始拉扯摇晃柏辽兹,他自己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场下,没有放过少女的任何一个动作。
“海因里希,你可以放开我吗?”
柏辽兹已经开始无心听这美妙的琴声了,他有些无奈地望着天花板,祈求好友能放过自己。
“上帝,帕格尼尼先生竟然在用双倍速拉琴!我没有做梦,我竟能再一次看见神技!”
偶像的出场让恩斯无法控制自己言行。他的声线变得高昂,拽着柏辽兹的手晃动得更剧烈了。
“海因里希……”
柏辽兹无奈地呼唤着自己的好友。他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遭这趟罪。
他就不该接受这家伙包厢票的诱惑。和李斯特一样坐下面多好,不仅不用遭受摧残,还能近距离观赏精彩。
“她、她竟然也可以用这种速度演奏!你快看她的指法,她的切换简直精彩。不可思议,这小小的身躯竟可以爆发出这么浓烈的热情!”
恩斯特拽紧了好友的衣袖,在那高档的布料上留下深深的褶皱。他的左手没有闲着,在琴颈上敲击着,除了没有滑动,这条旋律里,他的指法与速度竟和场中的演奏家一致。
“海因里希!”
柏辽兹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是真心疼他这件衣服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体面的外套了。
好友是个不缺钱的主,但他柏辽兹可是每天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啊!恩斯特抓的不是衣服,而是金灿灿的法郎来着。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
返场演奏的尾音休止,小提琴停止歌唱,让恩斯特意犹未尽。他有些不满地放开了好友,架起提琴,在弦上宣泄了一通纷杂的情绪。
他的琴弓没有触及琴弦,这只是一段无声的演奏。
他后悔了,他应该勇敢一些的,他应该像那位小姐一样站出去,和她一起拉帕格尼尼。
等等——“是她”——好友认识这位小姐。
恩斯特的双眼瞬间亮如流星。
长舒一口气的柏辽兹拍了拍衣袖,心疼地抚摸着那些褶皱。还好,应该还能补救,终于不用再花心思写文章了。
作曲家的心神未定,又被突然上前的小提琴家惊了一番。
“埃克托尔,快,告诉我那位小姐的名字,在哪可以见到她!”
“哈?”
看着似乎散发着闪亮光辉的好友,柏辽兹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幻听了吗,眼里只有小提琴的人会跟他打听女士的信息?
“这个月所有的音乐会和你想看的所有戏剧的门票!我要知道这位小姐所有的信息,我要去见她,我要和她交流小提琴!”
柏辽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水。
弗朗茨,我的好友啊,请问我可以屈服于这魔鬼的诱惑吗?
陷入挣扎的柏辽兹有些干巴巴地说道:“海因里希,容我提醒你,帕格尼尼去了后台,这是你抓住他的最好时机了。”
“帕格尼尼!”
瞬间被吸引注意力的恩斯特立马抱起提琴就往包厢外冲,在门边他突然停住,对着正在舒气的柏辽兹很认真地说道:“门票,她!”
原本已经放弃的柏辽兹即刻一个激灵抖遍全身,他僵硬着答道:“我会在纸上为你整理好一切。”
“爱你,埃克托尔!”
说完青年小提琴家就立刻消失了踪影。
空荡的包厢剩下柏辽兹一人。他端起桌上冷掉的红茶抿了一口,在心中幽幽忏悔着。
哦,我亲爱的弗朗茨,原谅我吧,世上谁能拒绝音乐的诱惑呢?
……
夏洛琳坐在这间宽敞的大休息室里喝着茶水的时候,她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只记得她和帕格尼尼一起向观众行了礼,就被他带到这里。然后她被要求坐下,并享受着帕格尼尼给她沏茶。
等等,我这杯茶是帕格尼尼给我倒的?
思及此处就被茶水呛到的夏洛琳立即放下杯子,捂住嘴小声地顺着气。
“拉琴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紧张哦,‘c小姐’。”
帕格尼尼悠闲地喝着茶,抬起头看了眼夏洛琳,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杯子上。
“放心吧,帕格尼尼不会吃了你。”
“唉?您、您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