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达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帷幔。不,那不是看,只是一种习惯,来自一位失去了光明的人的习惯。
“你的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帕格尼尼拒绝听这临终的遗言,他靠近她,透明的水滴落在了荻达美丽的脸上。
“如果上帝要从我身边带走你,那就让他用来自未来的音乐和我交换吧。荻达,他拿不出来的,所以你不能离开!”
她听着他无声的低吼,叹了口气,用尽仅剩的一丝力量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尼科罗,我的爱。来自未来的音乐,你会听见的。”
从回忆中抽离的帕格尼尼,眼中又泛起了波光。
离开了挚爱的他,就算生命里还有音乐,灵魂都空了一半。
把灵魂卖给魔鬼?
呵,拿去,我本就不再完整。
“荻达,你会喜欢她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因为我们来到这里,我便不会不管她。”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直到我死去。”
某年花月的第一天,他失去了他此生的挚爱;
今年花月的第一天,他见到了她的挚爱与上帝的交换。
在巴黎,那个叫荻达的姑娘,最喜欢的地方。
第53章
夏洛琳在走廊里见到了等她的李斯特。
钢琴家高挑的身影在这无人的廊间伫立着,被头顶的烛灯圈在暖色的光辉里。他将曲谱置在胸前, 手杖被他夹在左手手肘间, 专注地用右手拿着笔在谱面上圈点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李斯特的一瞬间, 夏洛琳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
今晚的经历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从所有的事件中抽离出来后,难以言说的疲惫感自夏洛琳的头顶灌输到四肢。但在看到等待着她的那个人时, 她就收获了久违的安定感。
一个人面对这些场面, 果然没有他在就不行。
这个念头浮现在夏洛琳脑海里将她吓了一跳。她有些懵懵懂懂,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无形中那般依赖着一个人。
小提琴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但心里却是温热的。
果然,在十九世纪, 自己最信任的人果然是李斯特啊。
这与机缘巧合下知道自己秘密的肖邦和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帕格尼尼不同。虽然李斯特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种矛盾才是将他和别人区别开来的重要因素吧。
因为太珍视了, 所以会害怕。
夏洛琳无法想象, 这个秘密的公布如果让李斯特困扰,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弗朗茨,请你再等一等。
等我有勇气了,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下定决心后她有些释然地笑了笑, 步履轻快地靠近着他,心里有着些许雀跃。
马上,就能和他一起回家了。
亲爱的夏洛琳, 你还不懂。你的惧意, 其实就是爱呀。
所有的爱, 都源于担忧。
担忧自己不够好,担忧会让心上的他不好。
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李斯特原本平直的唇线勾上一抹笑。他将这支长钢笔盖好收进外套口袋,将手杖转移到右手间,拢好曲谱纸,抬起头就抓住了那只要给自己一个小惊吓的夜莺。
“我亲爱的夏洛琳,今晚的你是如此绚丽夺目。你看,可怜的李斯特为了见你一面,只能在这寂静的走廊里等你。”
慵懒的语调配上醇厚的低音,原本只是调侃的话语在这片安静里显得格外迷人。
被抓包的夏洛琳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有些受惊的脸上被扫上了些不好意思的粉色。
“抱歉,弗朗茨。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呵,小姐,你是不是对你今晚引起的轰动有所误解,那可是帕格尼尼——就连我都是到今天才真正知晓,我捡回家的小提琴家到底有多优秀。”
听到这话夏洛琳更加羞怯了,这样直白的赞美从李斯特口中听到叫她实在是难为情。
“没有麻烦,夏洛琳,这种场景我也时常经历,不用觉得抱歉。”
钢琴家慢慢靠近小提琴家,将曲谱递给她。
“弗朗茨?”
“拿着,把你的琴弓给我,我给你收好。”
反应过来的夏洛琳用左手去接谱子,从递送的谱纸上传来的细微震颤让李斯特皱了皱眉。
他迅速拧开手杖将琴弓放好合上,抽出她手中的手稿卷好插进口袋,立即牵起她的左手就往离开的方向走。
从指尖传来的抖动让他的眼神越来越晦涩,他抬手用手杖勾了勾礼帽,压低了些帽檐,疾步而行的他脸上没了笑意,只有不悦。
疾步的钢琴家外套的长摆被带起,小提琴家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他。这不像是平常的李斯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不,见过的,第三次见到肖邦的那天,他就是这个样子。
李斯特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生气?帕格尼尼?
不对,明明上一秒他还好好的。
“弗朗茨,弗朗茨!”
叫了一声钢琴家见他并没有理她的意思,小提琴家给他的名字加上重音记号再叫了一次后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立即就明白了夏洛琳的意图的李斯特停了下来,他没有放任自己在走了,他怕扯痛了她,但牵着的手并没有放开。
“弗朗茨,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情绪来得这么快。”
夏洛琳踱步到李斯特跟前。本来还想着逗他开心起来的她,在看到面色阴沉的钢琴家时,心脏咯噔一下,头一次慌了。
“你怎么了,又有什么惹你不快了吗?”
他抿紧着唇直盯着她,郁结的气愤在眼中升腾。
她感知到他的不悦濒临爆发,被他的怒意吓到了。
n bs “弗朗茨,别这样……”
颤抖着的鸟儿就像遇见了一只将她牢牢困住的大猫。她话语间的怯意终于引爆了他的神经。
李斯特将夏洛琳拽进走廊前面岔路里,这条走廊的烛灯不知为何没有点亮。昏暗的不明的空间让人不由得心生紧张。
他步步逼近,她退到墙边再无可逃之处。
高大的钢琴家将小提琴家锁在他的领域之内,持着手杖的左手猛拍在了她头顶的墙上,杖身击打着墙面传来的声响让她紧闭着双眼。
“你,夏洛琳,你让我非常生气。”
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额头。他抬起一直牵起没放的右手移到胸前,将手里那只颤抖的手露给她看。
“看到了吗?这就是让我生气的原因。你就不能不冲动去做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
“小提琴家的左手,对你自己有多重要需要我一个钢琴家跟你强调吗!”
她睁开眼,终于知道了他生气的原因。却在抬眼间看见了被他话语牵引着上下的喉结,顿时上涌的热气染红了她的脸。
想撇开脸的她,视线却被他颈间的风景牢牢吸引了注意。
耳尖已经烫到快要烧起来了。
这不对劲!
还没等夏洛琳品出这已经变了味道的距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慌了神。
她推开他让他的后背朝向着光明,然后一头钻进了他的怀里藏了起来。
“弗朗茨,有人!”
从愠怒变得意外的钢琴家却在胸前多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时烟消云散了一切情绪。不管来的是谁,他都要感谢他。
至少因为这个人,他收获了他心上人的主动而热烈的投怀送抱。
李斯特直起身子,左手持着杖贴向夏洛琳的后背,将温暖的她全数揽进自己怀里。
在她察觉不到的地方,他的笑意爬上了嘴角,却依旧用一本正经的声音嘱咐她——
“藏好。”
藏好,我的宝藏。千万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寂静黑暗的空间,有两颗心跳在的频率在渐渐加快的过程中同调了。
然而两位当事人,却谁也没有发觉。
“夜安,先生。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前去与偶像碰面的恩斯特在走廊上听到了一阵声响,路过的时候在黑暗的走廊看到了一位男士的背影轮廓,出于礼节,他出声询问了一番。
“谢谢,我只是手杖掉了。惊扰到您我很抱歉。”
李斯特扬了扬手杖示意,发现怀里的夏洛琳缩得更紧了,顿时心情大好。
“那我先行离开了。”
虽然这位男士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帕格尼尼为重的恩斯特决定忽略那些细节,去做当前他的要事。
“请便。”
李斯特回答得不咸不淡。
谁都没有想到,守护宝藏的人和觊觎宝藏的人连同宝藏的第一次碰面,是在这一刻。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夏洛琳松了一口气。
“弗朗茨,我没有做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
胸口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李斯特的注意,直到夏洛琳的右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才恍然惊觉他将迎来什么冲击。
“我的手没有受伤,只是最近需要休息一下没法拉琴了。”
“还是很感谢,谢谢你担心我。”
“等我的手休息够了,我给你拉帕格尼尼——你今天没记下来的谱子,我全部都拉给你听。”
“你就、原谅、我吧?”
那张抬起的精致的东方脸孔,带着水光的祈求的眸子,张张合合的吐露夜莺之歌的樱色,这是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
吻她。
让她和自己共享呼吸,让她和自己共享心跳,让她和自己共享情绪。
他渐渐凑近她,诱惑的蜜糖离他越来越近。
“就跟我会担心淋雨的你会生病一样,弗朗茨的心情我懂了。”
“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她松开了他,在他面前直直站好,脸上的红霞未消,腼腆的样子甚是可人。
却将他的旖旎心情无情地碎成泡影。
那个冲动的吻戛然而止。
他无奈地笑了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傻瓜,那不一样。
现在的我,不一样了。
快点发现吧,或者,快点把心献给我。
告诉我你爱我,并允许我品尝关于你的甜蜜的爱情。
他叹了口气,低低地笑着咒骂了句“迟钝的傻瓜”。
牵起她的手,平静地拉着她走。
“弗朗茨,你不生气啦。”
“闭嘴。”
“我们现在去哪?”
“你傻吗,回家。”
“哦,那就一起回家吧。”
……
乌尔巴尼在准备关上房门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刚好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恩斯特。他像寻到些什么乐子般,愉快地推开门再次进去,
听到身后开门声的帕格尼尼转过头,发现了讨厌的去而复返的经纪人,无名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我以为你至少还懂得礼节,乌尔巴尼,你连门都不会敲了吗?”
“哦,我当然会,只是事出紧急。”
“又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
“恩,某个爱追着您满世界跑的小可爱马上就来敲门了。”
“哈?那个魔鬼一样的恩斯特?”
“啧啧,您还会用魔鬼形容别人呀。我是说,是的。而且以我良好的视力,我发现他还带着小提琴。”
“那你快给我出去拦着他呀,这种高危人物你是怎么放他进休息后台的!小提琴?他竟然还能把它带进来,简直、该死!”
“您要知道,有些人是拦不住的。”
气急败坏的帕格尼尼成功愉悦到了乌尔巴尼,他十分开怀地行了一个管家式的礼。
“当然,我会竭尽全力为您赢得时间。谨遵主人您的吩咐,乌尔巴尼为您服务。”
假意惺惺的经纪人笑着再一次关上了房间。
慌成一团的帕格尼尼套上手套扣上帽子抓起一袋钱瞬间就决定好了对应之策。
……
“夜安,恩斯特先生。这个时间可不是前来拜访的好时机哦。”
乌尔巴尼在门外站成一尊守门的雕像。
“那么请问什么时候才是来拜访帕格尼尼的好时机?”
恩斯特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假笑,他已经对这种场景对话十分熟练了。
“嗯,大概是屋里的那个人准备好了的时候吧?”
“他不需要准备好,他已经对我够熟络了。”
恩斯特向前一步,乌尔巴尼右移了一步。
“如果我偏要进去呢,先生?你要阻止我吗?”
“不,当然不。我可不会阻止一位可敬的追随者。哈哈,我给您开门。”
然而当恩斯特冲进去的时候,屋内早已空空。除了桌上被人随意搁置的那把珍贵的瓜奈里,房间里再也不见和帕格尼尼相关的任何东西。
“您是在骗我吗先生,帕格尼尼根本不在这里。”
青年小提琴家有些面色惊诧。
“没有哦,恩斯特先生,几分钟前他还在里面没有出去。”
猫眼的经纪人玩味地笑着。
“友情提示,您可以看看那扇窗子呢。”
疾步过去的小提琴家在窗台上发现了些异样的痕迹,看起来像——鞋印?
“您是说,帕格尼尼,为了不见我,跳窗跑了?!”
“是的哟。这里是一楼,伤不了他他才敢跳。真可惜,如果是二楼的话,您就抓到他了。”
魔王的追随者在窗前的风中思绪凌乱。
身后的经纪人恶趣味地给他补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