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妇,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老夫人严肃得吓人。
顾二夫人忙应着。
顾昶还在求情,一撩袍角,也在老人家面前跪下来。
“祖母,孙儿可以替昕儿受罚,她可还怀着身子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您曾孙辈的头一个。”
老夫人:“仁义,我可警告你。待叶三姑娘入府了,你必须一碗水端平。若是胆敢宠妾灭妻,我可饶不了你。”
“祖母!”
“滚下去!”
顾大夫人看了眼顾二夫人,顾二夫人狠了心,一巴掌甩在顾昶脸上。
“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贱妾,胆敢不听你祖母的话,惹她老人家生气。给我滚回去。樊氏得罚,你也跑不了。”
樊昕倒也懂这个时候顾昶越是帮自己越是对自己不利的道理,于是忙也说:“是我犯了错,就该罚。爷您听老夫人的话吧,咱们回去。回去吧,别惹老人家不高兴。”
顾昶又恨恨瞪了叶榕一眼,而后“嗖的”一下起身,转身大步离开。
他倒是没回二房母亲那儿,而是往大房去了。顾昶是去找顾旭的,但此刻顾旭也闻声赶过来了,兄弟二人,恰巧在半道上遇见。
顾昶看到人,一下子冲过去,在顾旭面前指责:“瞧那个叶氏女干的好事!”
顾旭拧着眉:“你怎么了?”
顾昶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再指责一遍叶榕:“她一个侯门的姑娘,胆敢只身一人闯入国公府来撒泼闹事。这叶侯府,分明是见我顾家如今正处在风尖浪口上,大有失势的趋势,便不将顾家放在眼里。”
顾旭却说:“她说的难道不对吗?我看她说的挺有些道理。这件事情,的确是樊氏考虑不周。她还嫌顾家不够乱吗?这个时候还来添堵。”
顾旭先是把顾昶批了一顿,又指责:“还有!樊氏如今既入了顾家门,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哪家的规矩,一个妾氏也能随意出府见自己娘家人的?”
“仁义!你可不要再不知轻重!如今顾家正处危急关头,这个时候,你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若是再敢添堵,叫祖父老人家知道,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大哥?”顾昶面黑如锅。
顾旭懒得再理他,直接越过人,负手继续往老夫人院子去。
老夫人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了叶榕下来。对叶榕方才的言语相对,她老人家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等人都走了,老人家笑呵呵指着一旁:“你也坐吧。”
叶榕略有一丝迟疑,但还是依着老人家了。
“是。”叶榕道,“多谢老夫人赐坐。”
叶榕坐下后,老夫人开始对她敞开心扉说些体己的话:“榕丫头,我记得,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是那年我过寿,你跟着你的母亲入府来给我贺寿。当时,你还给我写了一幅百寿图为贺礼呢。”
“你的那份礼物,我很喜欢,如今都还在寝卧里挂着。”
叶榕眉眼也渐渐柔和起来,谦逊道:“小女不才,是老夫人您抬举我了。”
老夫人说:“你的字我的确喜欢,你的字就跟你的人一样,干净坦荡。你从不会去害人,但若是有人害你了,你也绝不会手软。你这样的,我倒是十分喜欢的。”
叶榕猜不透老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能陪着小心道:“方才晚辈那般失礼僭越,您不怪我啊?您若是怪我几句,我倒是心中舒坦,您如今不但不怪我,反倒是夸我,我倒是更无地自容了。”
对方才这件事情,老夫人倒真没怪她。
“那个樊氏没脑子,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老夫人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叶两府好。你说的是对的,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你们叶家也出事,那于顾家来说,真不是好事。”
叶榕总觉得老夫人忽然留她一个人下来并不是要话家常这么简单,她似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但老夫人的心思,她猜不透。
老夫人不说,叶榕便也就安安静静陪着。她老人家说什么,她便接什么话。
老夫人绕了一圈,做了一堆铺陈,终于绕上了正轨。
她问叶榕:“我记得,当年你送我这幅字的时候,你跟忠孝是在议亲的。我当时第一眼瞧见你,就特别喜欢。你这丫头懂事又聪明,明事理知进退,是难得的好姑娘。”
老夫人这话一出口,叶榕就明白了。
敢情都到了这一步,难道老夫人还惦念着要聘她做嫡长媳吗?
叶榕道:“能得您的夸赞,是晚辈的荣幸。只是,满京城里好姑娘很多,晚辈……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世家女,与别的贵女比起来,倒算不上什么。”
“你也莫要谦虚了。”老夫人道,“仁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放心,日后若是他再敢对你出言不逊,我自是第一个不允许。”
叶榕忙说:“您言重了,我并没有记顾二爷的仇。他是我未来的妹夫,以后都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记他的仇呢。何况,换位思考一下,站在他的立场上,他说的那些话,我倒也能理解。”
“这样一想,他倒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儿郎。至少,待樊姨娘是真心的。”
叶榕自然对顾昶没什么好感,但她心里有数就行,也没必要在顾老夫人面前再说顾昶的不是。顾昶是她亲孙子,她算什么?哪轮得到她来指责人家亲孙子的不是。
人家这样说,是自谦。她若这样说,便是不识抬举了。
第73章
“我们家的这个老二,他就是个呆子,一根筋。我也知道,他有很多缺点,不如他哥哥,也不如他两个弟弟,四个孩子中,他倒是最平凡的一个。”
“如今庆幸的是,好在他不是长子嫡孙。做个次孙,没脑子点,也就忍了,好在他还算听他哥的话。若他是长房嫡孙,那我们顾家,日后可就完了。”
说罢老人家笑了两声,目光又慈爱朝叶榕探来:“说来实在可惜,你与忠孝,多般配的两个孩子啊。也不知怎么的,你们两个孩子,就是没有缘分。”
叶榕抿唇道:“顾大爷乃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世家女,也只想过简单点的日子。顾大爷乃是公府世子爷,他未来的妻子,想必肩上是要背负一定责任的。晚辈懒惰,又目光短浅,只想每日快快乐乐轻轻松松的。”
“是我配不上世子爷。”
“你谦虚了。”老夫人拍了拍她细白的手背,“若能聘得你这样的好孩子为我们家冢妇,乃是我们家的荣幸。”
无疑,老夫人是看中叶榕处事的手腕的。
身为大族冢妇,无需多么的温柔善良。该狠一些的时候,就得狠一些。
今儿这丫头虽然针对了顾家,但这是因为立场不同。站在她的立场,自然得护家族利益周全。
若日后她能为忠孝嫡妻,做他们顾家的媳妇,那么凡事肯定也会庇护周全。
有她这样的贤内助在,顾家日后交到忠孝手中,她跟老侯爷也放心。
最重要的是,忠孝似乎对她挺有些执着。听老大媳妇说,自从说了这叶氏女给忠孝后,再给他说别的女孩子,他倒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只可惜,她早没出手管这事儿。如今仁义既聘了叶三为妻,叶家未必愿意再嫁一个姑娘过来。
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顾家摆出诚意来,想必叶侯府也会愿意。
之前老夫人倒没怎么太管这个嫡长孙的亲事,毕竟有他娘在,也轮不到她这个做祖母的。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了,老夫人多方权衡后,便觉得这个叶家的嫡长女,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且她岁数也大了,亲事还没有定下来,想来叶侯府也是着急的。
老夫人心中这样想,便也紧紧握住了叶榕手,关爱道:“今儿你跑了这一趟,想是累坏了,早些回去歇着。待过几日,我亲自去你府上坐坐,寻你祖母母亲说说话。顺便,也看看你们家姐几个。”
老夫人这席话,便是对叶榕极大的暗示了。叶榕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她明白,这老公主是看上她了。什么寻她祖母母亲叙话,怕就是想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亲自去提亲的。
叶榕一下就慌了。
心里再慌,叶榕面上也半分不显。闻声,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样子,站起身来,行礼告辞说:“那晚辈不打搅您了,告辞。”
叶榕带来国公府的家仆虽多,但能带着进老夫人院子的,也就贴身的两个婢女,桂圆跟蜜饯。出了老夫人正屋,见左右没人,桂圆立即悄悄问:“姑娘,顾家老夫人方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显然,桂圆也听出端倪来了。
叶榕表情严肃:“小心隔墙有耳,回家再说。”
桂圆立马闭嘴。
主仆三人才踏出老夫人院子大门,就很巧的与迎面而来的顾旭撞上。
顾旭就是来找叶榕的。
那日在城外法华寺,因为不方便,有很多话,他都来不及与她说。今天她来了顾家,倒正好是一个机会。
乍一看到顾旭,叶榕脚下急匆匆的步子,便猛地停住了。她美眸一转,倒是略有嘲讽之意的一笑。
想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榕停下步子没再继续往前走,顾旭负手大步朝她走来。待顾旭走得近了,叶榕略福身子朝他行礼。
“顾大爷。”
顾旭忙要伸手去扶她,叶榕侧身避开了。起身后,叶榕也没打算与他多废话,略一颔首,便要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顾旭立即说:“叶大姑娘。”喊住了叶榕后,他态度谦和十分迁就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叶大姑娘说,就几句话。”
叶榕想,方才有些话不好跟老夫人说,或者,可以当他的面提点他一二。若顾家能够自觉放弃聘她为冢妇,总好过老人家巴巴去了,结果却被拒绝要好。
心下一番思量,叶榕便转身对两个丫头说:“你们二人去那边树下等我。”
老夫人门前种了两棵桂树,离得不远。那个位置正好,既听不到二人说的话,但叶榕却也在她们二人视线范围内。
桂圆蜜饯应着:“是。”
待桂圆蜜饯离开后,叶榕方看向顾旭:“顾大爷要说什么。”
顾旭说:“前些日子,我亲自去了一趟南境之地。”他目光始终落在叶榕脸上,片刻不离开,面上有些喜悦之色,瞧着像是心情也颇为激动的样子。
他继续说:“自从那年梅花庄一见后,我总会做梦。梦中大多数梦到的地方,便是南境一个叫黑水镇的一个小镇。亲自去了一趟后,才知道,原来真有那个地方。”
“榕儿,想必你也记得。”
顾旭声音轻柔,垂眸望着面前的女人,目光宠溺又深情。
他相信,此刻眼前的姑娘,便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姑娘。是那个与他做了十多年夫妻、陪他在南境苦寒之地呆了十年之久的姑娘。
他还知道,从第一次梅花庄正式会面开始,她便没想过要嫁自己。因为她觉得,在自己心中,始终在意的人是叶桃。
她误会了。她不是。
顾旭一脸柔情和期待,叶榕却冷眼相对。
“还请顾大爷慎言。”叶榕十分严肃,“我的闺名,只有我的亲人可以喊。我与顾家无半点干系,顾大爷若是君子,便莫要毁我清誉。”
顾旭倒也知道错了,那一世里,他亏欠她太多。叶桃的死,与她无关,若是他能早早想明白这一点,也不至于一直让她误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叶桃。
叶桃是唐统的外甥,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熟人,即便只是一个陌生的人,因他而死,他也是会自责难过。
活鲜鲜的一条命为他没了,他却娶妻生子一如往常。但凡他有点良心,都不会活得心安理得。
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其实是矛盾的,叶桃因他而为刑氏所害,可他却娶了刑氏的女儿……他总想,自己若是但凡有骨气些,但凡可以自己做选择,便该退婚。
但长辈之命,他无法违抗。母亲跟祖母喜欢她,他只能娶了她。
起初他是不了解她的,以为她是跟她母亲一样的心狠手辣。后来渐渐相处,日子长了,他才发现,她是善良的。
她知书达理,才情满腹,她读过的书很多。很多时候,她懂的那些,他都未必懂。她性子安静沉着,不太爱说话,平时除了干活照顾母亲外,就是安安静静自己呆着。
她会弹琴,会各自乐器,更是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她还会画画。
渐渐的,他越来越欣赏她。
她懂诗文却疏于骑射,所以,他手把手教她骑马、射箭,还教她驯马口技。白天都要干活,晚上,昏黄的灯下,他会安静的听她读诗,耐心的教她赖以生存的本领。
第74章
那十年时光, 虽苦, 但于他来说, 却是最幸福的十年。在那里, 他与妻子相濡以沫, 在那里, 他得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幸福圆满。
他教儿子读书识字、习武射箭, 她则教导女儿礼仪规矩、琴棋书画。虽然他们的孩子没有从小开始就得到很好的教育, 但因有他们夫妻二人共同引导, 他们却丝毫不输给其他世家的儿郎女郎。
或许最初娶她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但日子久了,他非她不可。那么漫长的十年,有她陪伴身边,有她照拂长辈子女, 他才能在外继续建功立业,打山贼, 治水匪, 为了后来的回京,更是打好了一定的基础。
误会是可以解释清楚的, 难道那么多年的感情, 她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不过, 如今毕竟不是夫妻,他不能喊她闺名。所以,顾旭尊重她, 只唤她一声“叶大姑娘”。
“辰哥儿,灵姐儿,你可还记得?”顾旭极力挽留,却又怕挽留得太过,会把她吓走。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
见她面色略有些动容后,顾旭才继续说:“你怀辰哥儿的时候,难产,疼了一天一夜生不下来。后来我不顾母亲反对,冲进屋子去紧紧握住你的手,你看着我笑,终是把孩子生下来了。”
“你当时昏厥前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爷,我们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