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甘露殿后头找找徐公公,找着了请他赶紧回来。”长安道。
长福领命,一溜烟地往甘露殿后头寻去。
“杂家听闻长公公博闻强识聪明伶俐,在潜邸时便深受陛下宠信,乃御前一等一的机灵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公公年纪尚轻便有如此恩宠,前途无量啊。”郭晴林知徐良救驾之名就是长安喊出来的,故而有意试探。
长安做小伏低地谄媚道:“郭公公过赞了,奴才入宫不过三月,恰如那笨鸟刚刚入林,若非有郭公公徐公公这样的前辈提点着,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落了。要说前途,奴才再学个十年,到时郭公公若是能提拔奴才给您提鞋,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马屁拍得肉麻,奉承的模样也让人腻味得很,郭晴林心中鄙视,嘴上刚欲敷衍他几句,忽见甘露殿一侧长福与长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
“发生何事?为何这般失态?”长安见长寿跑得连头上的巧士冠都斜了,上前问道。
长寿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好了,徐公公……溺水了!”
第15章 徐良之死
钟慕白回到太尉府时,钟羡正在后院练剑。
钟慕白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见他动作精绝人物风流,忍不住目露嘉许。
想起慕容渊也曾赞过钟羡人中之龙矫矫不群,他感慨地低眸看向手中那柄短剑。
这柄短剑本是慕容渊爱物,慕容泓十岁生辰那日,慕容渊当着众人的面赠予慕容泓的。
慕容泓幼年失怙,慕容渊身为慕容一族的中流砥柱,戎马倥偬冗务缠身,对他难免疏于管教,以至于慕容泓文不成武不就,孤高自许弄性尚气。若是生在寻常富贵人家,不过是个锦绣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无甚可说。可他偏生是慕容渊的弟弟,被自家兄长一衬,更显得一无是处面目可憎起来。
然慕容渊至始至终都格外疼爱这个弟弟。初初起兵势力单薄之时,他甚至私下里叮嘱他们这些心腹,若遇不测,先救慕容泓。他自己的妻儿都得排在慕容泓之后。
所幸虎父无犬子,慕容渊之长子慕容宪十三岁便能上阵杀敌,十六岁便已成可以独挡一面的骁将,非但无需旁人保护,反过来还能保护比他小了一岁的小叔慕容泓。
若今天坐皇位的是他……
“父亲,您回来了。”
钟慕白正扼腕痛惜,耳边传来钟羡的问候。他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钟羡,点头道:“嗯。为父观你剑势,近来似乎又有所精进,待会儿咱们父子俩好好切磋一番。”
钟羡笑道:“好。”目光一转看到钟慕白手中短剑,他剑眉一皱,道:“这不是慕容泓之物么?”
钟慕白纠正他:“今时今日,你该尊称他为陛下。”
钟羡还剑入鞘,不语。
钟慕白观他表情,道:“你还是不能释怀。”
钟羡抬眸看着院中枝干遒劲花苞零星的梨树,道:“两人同桌用膳,太子中毒而死,他却安然无恙,又恰好是先帝驾崩前夕。我不知该如何想,才能释怀。”
“知子莫如父,先帝之于陛下,也如父亲无异。既然先帝最终还是将皇位传给他,证明先帝是相信他的。”钟慕白道。
“父亲还是先说服自己,再来说服我吧。”钟羡向钟慕白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钟慕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容泓,慕容宪和钟羡三人因为年岁相当,自幼一起长大。慕容宪与钟羡都好武,脾性格外相投一些,近年来两人也曾一同南征北战喋血沙场,彼此间情义更非寻常能比。
慕容宪之死于钟羡而言,如掏心肺,如断手足,其伤痛本已是刻骨铭心难以痊愈。偏最大的嫌疑人尚未能够自证清白,便又袭了大统。钟羡心中一向觉得慕容渊偏心,此番更是如刺在心如鲠在喉,对慕容泓愈加排斥和敌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钟慕白再次低眸看着手中短剑。
慕容宪难道真是慕容泓所毒杀?慕容泓人品竟会卑劣至斯?如若不是,那又是谁人下的毒手,为何能不留丝毫痕迹?为何能造成一死一活的局面呢?
他到底是应该忠于先帝临终遗诏扶持慕容泓,还是应该遵从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废了有杀害太子嫌疑的慕容泓,扶持先帝的遗孤慕容寉登位呢?
甘露殿后鸿池边上,长安、郭晴林和闫旭川等人正看着侍卫们划船在湖中打捞徐良的尸体。
捞了近一个时辰都没捞着,后来徐良自己浮上来了才被侍卫们发现,拖上岸来。
闫旭川见人果然死了,便将事发时唯一的目击证人长寿和徐良的尸首一同带走了。
长信宫瑞云台,慕容瑛一边修剪着小叶赤楠一边听赵枢描述朝上之事。听到慕容泓赐剑给钟慕白,慕容瑛屏退左右,侧过脸看了眼面色阴郁的赵枢,淡淡道:“你还是不放心他。”
赵枢道:“这手以退为进玩得实在漂亮,哪像个胸无城府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瑛道:“他若是个有城府的,岂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做这等自贬身份之事?不过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听说那陶氏貌美想留为己用,偏尔等不遂他的意,恼羞成怒罢了。”
“若慕容泓果真只是个朽木难雕的膏粱子弟,慕容渊如何会传位与他?慕容渊可不是个冲动糊涂的。”赵枢有些忧心忡忡。
“一个十五岁略带娇气但秉性还算纯善的弟弟,一个尚在襁褓乳臭未干的奶娃儿,哪个更有希望坐稳这皇位?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另,你别忘了,慕容渊是个极其看重手足之情的人,他比慕容泓年长十七岁,爹娘又死得早,慕容泓可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这兄弟间的情义,比之一般父子可是毫不逊色。所以说,依我看来,慕容渊传位慕容泓,关键在于一个情字,余下都是其次。再者,”慕容瑛换到另一边,继续修剪突兀的枝杈,道:“你不是已经开始动手了?此刻患得患失,莫非还有退路不成?”
赵枢叹气,道:“外朝人心未稳,益州贼患未平,且不提后年慕容泓年届十八封后纳妃亲政,在此之前,只要他拢住了钟慕白,我们再要动他,便是难上加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能一击成功,必受其害,故而必须慎之又慎。外朝我自会打点,至于宫里,还要劳你受累,多盯着点。”
慕容瑛道:“我心中有数。”
赵枢顿了顿,眉头忽而一皱,问:“你还记不记得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说的那句话?”
“哪句?”慕容渊临终前对慕容泓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在慕容瑛听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故而不知他指的是哪句。
“就是说什么和尚……”
赵枢话还没说完,忽闻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未几,只听燕笑在外面轻声禀道:“太后,长乐宫那边来人报说,徐良在鸿池里头溺死了。”
慕容瑛眉头一皱,与赵枢对视一眼。
赵枢拱手道:“既然宫中有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慕容瑛点点头,令侍女送他出去。
午膳时分,郭晴林从掖庭诏狱回来。
慕容瑛正在用膳,四个多月的素食吃得她心烦意乱,没用两口便将镶金的象牙箸一放,专心听郭晴林讲徐良溺死一案长寿的供词。
“……长寿说徐良本来正在池边观望,突然就往前一冲扑水里了。他一开始还以为徐良瞧见了什么,所以泅到水底去捞,不料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上来,这才觉着不对。他不通水性,四周又无人经过,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回到甘露殿前求救。之后奴才和长安等人赶到池边时,徐良早就死在里头了。”郭晴林道。
燕笑奉来一盏梅子枇杷蜜茶,寇蓉接过,放到慕容瑛手边。
“突然就扑进水里……”慕容瑛侧眸看着宫女们把午膳撤走,问道:“在此之前,他就没什么别的异常?”
郭晴林道:“说是没有。奴才回来之前,仵作正在验尸,已经初步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慕容瑛蹙着眉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闫旭川来了,将徐良一案的大致情况向慕容瑛做了汇报。
“真是溺死?”听到如斯论断,慕容瑛甚是惊讶。
闫旭川颔首道:“三名仵作仔细检查了他的尸身,既无中毒迹象,亦无致命伤痕。但见面部紫绀,浑身鸡皮,眼睑淤血,口鼻有沫,确系溺死无疑。只有一点非常可疑,那就是一般溺水之人会因为挣扎求生而随手乱抓,手与指甲缝里难免沾满泥沙等物,但徐良指甲缝里非常干净。”
“也就是说,徐良溺水之时,没有挣扎?”慕容瑛一点即通。
“是的。”闫旭川道。
“怎会如此?”她蹙眉问道。
闫旭川惭愧道:“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如这种情况,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徐良中了某种可让人浑身无力的迷药,到池边时刚好药性发作,故而栽进水中后无力挣扎,活活溺死。但据臣调查,徐良是陪陛下上完朝之后直接去的鸿池边上,并没有丝毫接触迷药的机会,也没有哪种迷药药效如此之长,足以让他早上服下之后,支撑到上完朝再发作。”
慕容瑛思虑一阵,冷笑道:“看起来,不是鸿池里有鬼,便是长乐宫里有能人了。皇帝身边接连损兵折将,也该补些得力的人过去才是。郭晴林,传哀家旨意,封刘汾为中常侍,即日迁往长乐宫伺候陛下。寇蓉,去把嘉言嘉行带来,哀家有话吩咐她们。”
二人领命而去。
“若是徐良不死,我倒还怀疑是否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救了皇帝,如今他这一死,倒证实了人确实不是他所杀。只是,既然都让他背了这黑锅,为何还要这样亟不可待地除去他呢?莫非真的让他发现了什么关键不成?”慕容瑛思索着道。
“太后的意思,是指金簪?”闫旭川问。
慕容瑛摇头,道:“这等对方主动透露出来的消息,又怎可能是问题的关键?泰半是为了转移视线。人不是徐良杀的,按你的推测也不是皇帝杀的,莫非当时殿内还藏着第四个人?”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闫旭川:“那个叫长寿的小太监还透露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
闫旭川想了想,道:“他说,自刺杀案发生以后,徐良似乎恨极了长安。”
“长安?就从潜邸来的那个小太监?”慕容瑛问。
闫旭川道:“正是。他还说……”
话还没说完,燕笑忽进来道:“太后,陛下来了。”
小剧场:
慕容泓:长安,明明冬天已过,为何还如此之冷?
长安:因为那帮小妖精只想看你我搞基,不想看你我搞权谋。
慕容泓:……作者,你怎么看?
乌梅:嘤嘤嘤,看来改名冰梅是无可避免的了~
第16章 烟雾弹
慕容泓进殿,殿中诸人彼此间行礼之后,慕容泓看着闫旭川道:“卫尉卿也在,正好,这奴才说是他杀了刺客救了朕的命,闫卫尉替朕分辨分辨,这奴才说得是真是假?”
慕容瑛与闫旭川闻言,将目光投向正趴在地上行礼的长禄。
慕容瑛扫了一眼便抬眸看着皇帝笑道:“是真是假,此事乃陛下亲身经历,莫非分辨不出?”
慕容泓道:“这奴才说的倒也没什么错漏,只是朕以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刺客如何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若遇着个心思缜密的奴才巧舌如簧冒领功勋倒也不是不可能,故而想让姑母和闫卫尉帮朕评判评判。”
慕容瑛点头,对闫旭川道:“既如此,闫卫尉你便问问吧。”
闫旭川颔首,上前道:“下跪何人?”
长禄埋着头恭恭敬敬道:“奴才长禄。”
“你说是你杀了刺客救了陛下,是也不是?”
“是。”
“为何昨天不说?”
长禄道:“昨日长安将徐公公错认为是杀死刺客的救驾之人,徐公公也没有否认,奴才、奴才不敢与徐公公抢功。”
“没想到今天徐公公死了,所以你才敢自陈是你救了陛下?”
长禄道:“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昨日有人看到奴才躲在殿内了,奴才生怕如果不说出事实,会被扣上贪生怕死护驾不利的罪名。故而,只能实话实说。”
“既如此,你将昨日如何杀死刺客,如何救驾之经过原原本本地说来。”
长禄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昨日事发时,奴才正在殿门内当差,忽见外面两名送膳侍女一个抽出刀来扎死了彤云,另一个持刀往殿中奔来。奴才吓坏了,慌不择路躲到了殿门之后。那刺客杀了殿中四名侍女就直奔内殿去了,然后奴才听到陛下在叫‘护驾’,还没反应过来,内殿里便是一阵乱响,奴才听到刺客一声低叫,然后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奴才以为刺客被陛下杀死了,就奔过去看,不曾想却见陛下倒在地上,那刺客背对着奴才,正伸手抹脸。大约听到了奴才的脚步声,她当时便要回身。奴才脑中晕乎乎的,见地上有个铜烛台,想着横竖一死,便捡起来朝那刺客扑了过去。刺客向前踉跄时正好绊到陛下的脚,仆倒在地。奴才便骑在她背上用烛台扎了她数下。
这时外面又有脚步声,奴才担心是外面的刺客进来了,心慌之下丢下铜烛台藏到门后。谁知进来的竟是徐公公,奴才正想出来,长安也进来了。长安见徐公公拿着烛台,又见刺客死在地上,便对陛下说是徐公公杀死的刺客。徐公公没否认,如此奴才反倒不敢出来了。后来趁他们安置陛下之时,奴才趁隙出了内殿,不敢再提此事。”
“你为何专扎刺客左边背部?”
“幼时奴才去看人杀猪,那杀猪的说要一刀穿心,猪才会死。奴才心想人应该也是这样,又曾听人说人的心是生在左边的,所以奴才才扎她左边。”
闫旭川思虑片刻,对慕容瑛和慕容泓拱手道:“太后,陛下,臣问完了。依臣所见,这奴才所言,应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