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说你的理由。”慕容瑛道。
闫旭川道:“臣认为他所言是真,基于两个细节。第一,刺客脸上被铜烛台划伤流血,血痕有被蹭拭过的痕迹。但因为当时刺客俯趴地上,脸着地,所以一般人很难分辨那血痕到底是在地上蹭的还是她自己伸手拭过。但据臣现场勘查,刺客脸与地面接触之处并无血迹,而她左手手背上无伤,却有血痕,由此可见,她曾用左手拭过脸上血痕。这奴才方才说他听到刺客低叫有人倒地,跑过来看到刺客伸手抹脸,正好印证了这一点。若非亲眼所见,基本上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第二,他说刺客被她从身后一扑,向前踉跄时绊到陛下的脚故而倒地。说实话当时臣就觉得奇怪,刺客俯卧的位置为何离陛下如此之近?以至于刺客流出的血都渗到了陛下那边。听他一说,我才明白个中缘由。综上所述,臣认为这奴才并未撒谎,所言乃是事实。”
慕容瑛闻言,看向慕容泓,问:“陛下之见?”
慕容泓笑道:“闫卫尉分析入微有理有据,朕对他之论断,自是深信不疑的。既如此,这奴才有救驾之功,朕如今尚未亲政,无权封赏,还要劳烦姑母代劳。”
慕容瑛道:“这是自然。只是,既然陛下遇刺之事未曾声张,依哀家看,此时也不宜大张旗鼓的加以封赏。不如先提拔这奴才到御前当差,其他的,再慢慢恩赏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慕容泓俯首道:“就依姑母所言。”
送走了慕容泓一行,慕容瑛问闫旭川:“这奴才所言果真没有可疑之处?”
闫旭川摇头,道:“这奴才一路道来,并未刻意强调什么,但所有细节都合得上,臣找不出可疑之处。且,那名叫长寿的小太监也曾招供,说事发时这长禄就躲在殿内。方才臣正想说,陛下就来了。”
慕容瑛沉吟片刻,手指敲着桌沿,道:“有没有可能,刺客就是皇帝杀的,这藏在殿中的小太监,只是鹦鹉学舌地帮着皇帝隐藏实力而已?”
闫旭川一惊,道:“事出突然,从刺客暴露身份到冲进内殿不过须臾之间,徐良几乎是紧随其后。这么短的时间内陛下既要杀死刺客又要筹谋后面这一大串的事,做到每个细节都毫无瑕疵地可以让旁人代劳,还要在事发之时就知道殿中藏了一个太监,更要克服自己的晕血之症,这……”
慕容瑛似乎也被自己的想法惊道,摇摇手道:“哀家也知这不可能,是哀家自己吓自己了。只是,若是如此,徐良为何会死?而且还死得这般蹊跷?皇帝在宫中毫无根基与人脉,就算徐良死了,下一个中常侍还是由哀家来指派,徐良的死,对那边来说,有何意义?”
闫旭川不语,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先给徐良定个失足落水,然后把那个长寿放回去。”慕容瑛道。
闫旭川领命。
长安来到掖庭诏狱提人,掖庭丞崔如海早得了太后那边的懿旨,是以并未为难她,直接派人去带陶氏出来。
这诏狱大堂前倒是有株桃树,而且已经零星地开了几枝,粉白娇艳甚是可爱。
长安犹豫要不要折一枝回去给慕容泓,想想又作罢。
此番刺客之事,可说是慕容瑛与慕容泓姑侄二人见不得光的一次博弈。是不是第一次长安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应该是最凶险的一次。
慕容瑛只派了两名宫女,显然是为了配合她‘刺客是从地道里逃走’的说法。不察之下漏掉一两个情有可原,但若逃走太多,负责缉拿宫人的闫旭川可就说不清了。
时机也选得甚好,正好晚膳时分,慕容泓要休息,众人又趁隙去吃饭,甘露殿里没几个人。若说没人提前通风报信,时机绝不可能拿捏得如此之准。
那两名宫女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心理素质十分强大。若非慕容泓正在休息,而她又急于在彤云面前表现自己对慕容泓的关怀和忠诚,可能就不会有人拦阻她们。
那名杀了彤云的宫女竟能与褚翔缠斗,冲进殿去的那个身手定然也不差,至少对付一个慕容泓应当绰绰有余。因为慕容泓绝不可能是个隐藏实力的会武之人,单看他那双手就能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一双能拉弓挽剑的手。所以说这刺客人选也没问题。
然而就是这样一次原本应该十拿九稳的刺杀,最终却以失败告终,慕容瑛难道不会思考原因总结教训么?再加上徐良之死,可以想见,今后慕容瑛对甘露殿的监视必定更加严密。
慕容泓如果想继续示敌以弱却又不坐以待毙,他就必须推出一个机灵的身边人来做挡箭牌。
长安现在就怕他把她放到这个挡箭牌的位置上去,因为昨天情急之下不及多想,她在他面前的反应太灵敏了些。他手一动就知道他手里藏着东西,一指香炉就联想到长禄……还有今早他特意叫她梳头配合她设下金簪之局,证明她对付徐良的那点心思,也没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万一真被慕容泓推出去成为太后那边的靶子,特么的她要怎样自保?做双面间谍可行么?
“长公公,人带来了。”长安正想得入神,崔如海过来道。
长安一转身,看到站在她面前的那名女子时,眼睛瞬间就直了。
怪不得能三千宠爱在一身,这虞朝皇后陶夭,还真是云鬓花颜倾国倾城!不用说旁的,就那身脏旧衣裳,穿在旁人身上是寒酸邋遢,穿在她身上就是明珠蒙尘。若非被赢烨那厮占了先,这年岁相貌,与慕容泓倒正好配一脸。
第17章 升职
长安对着美人垂涎片刻,回过神来,见堂中众掖庭护卫都盯着陶夭如痴如醉,忍不住轻咳一声,对崔如海道:“崔公公,杂家皇命在身不便多留,这便带她回长乐宫复命了。”
崔海客客气气地将长安与陶夭送出诏狱。
长安一边走一边思量皇帝一定要将陶夭弄去长乐宫的目的何在?除了瓜田李下遭人非议之外,目前尚未看出有何实际的好处。
不过经了刺客一事,长安此刻是丝毫也不敢轻视慕容泓了。心中对他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信任,觉得他既然这样做,就必然有需要这样做的理由。
长安自觉这份信任委实来得莫名其妙又不合时宜,气恼之下一个顿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后面。
跟在她身后的陶夭倏忽后退两步,雪白小脸上一双乌眸睁得溜圆,一副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模样。
长安见她像个不谙世事的,便试探道:“这人生在世啊,还真是祸福难测,想要一辈子顺顺当当,这运气和眼力那是缺一不可。陶夭,你说杂家说的对么?”
陶夭红唇嗫嚅两下,有些怯怯道:“也、也许吧。”
“从皇后沦为宫婢,虽是不幸,你的运气也算不错了。若非陛下在朝上极力相护,这条小命怕也交代了。只不过,这运气是有了,眼力不知如何?”长安观察着她道。
陶夭听他说眼力,就抬眸看了看远处,昨夜惊惧交加一夜未眠,此刻站在太阳底下难免头晕目眩。她有些孩子气的伸手揉了揉眼睛,道:“我原本也是能看得很远的,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眼花。”
长安:“……”没想到传说中的一代枭雄赢烨,居然是个颜控!
因徐良和彤云都死了,甘露殿下人里头一时没有主事的,长安只得带陶夭直接去见慕容泓。来到甘露殿时,惊见殿里多了三张生面孔,一位是个四十余岁的公公,中等个头,身材略显富态,看着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蔼。还有两名宫女都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垂眉顺目地侍立一旁,神态既恭谨却又不过分拘谨,显见是调教好了的。
慕容泓依然松散着头发坐在窗下撸猫。一个少年这般细致入微照顾宠物的样子,还真是显得格外温柔。
殿中就如长安初到甘露殿时的情形,除了爱鱼咕噜咕噜的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长安遂也不去打扰慕容泓,带着陶夭安静地站在一旁等。
不一会儿,殿外又匆匆进来一人。长安斜眼一看,居然是长寿。
他神情倒还算平静,脚步却略显慌张。进殿之后一路走到长安身边,见慕容泓在撸猫,大家都不言语,他自然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地往旁边一站,过了半晌,悄悄松了口气。
徐良死了,他能毫发无伤地从掖庭诏狱回来,可谓劫后余生,松口气也是应该的。
慕容泓又撸了一会儿之后,手指柔柔地搔着爱鱼毛绒绒的头顶,眉眼不抬地唤:“刘汾。”
那圆脸的中年太监躬身上前:“奴才在。”
“徐良,到底是怎么死的?”慕容泓问。
刘汾道:“回陛下,掖庭诏狱那边说,是失足落水。”
“朕叫他去掖庭诏狱提人他不去,好好的去水边做什么?”
“这……奴才不知。”
慕容泓侧过脸去看了看春景未至一片疏阔的窗外,又道:“刘汾。”
“奴才在。”
“你说,猫的本职是什么?”
刘汾抬眼看了看慕容泓怀里的爱鱼,小心翼翼道:“若在寻常人家,猫的本职自是捕鼠。但是在陛下这里,奴才私以为它的本职应该是讨陛下欢心。”
慕容泓转过脸来看了刘汾一眼,道:“朕就知道姑母不会派那没眼力的来伺候朕,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徐良也是如此,有些事不必朕说,他就知道去做,可惜……”
“不能长久地伺候陛下,是徐公公福薄。”刘汾道。
慕容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眸扫了长安这边一眼,道:“嘉行。”
一名侍女上前作礼:“奴婢在。”
“既然姑母说你得用,你必是得用的,从今天起,你就是甘露殿的侍女总管。这陶氏乃是虞朝皇后,逆首之妻,想必不懂我龑朝礼数。你带她下去,给她取个名字,好好教她规矩,调教好了,朕要她做御前奉茶。”慕容泓道。
嘉行领命,过来带着陶夭下去。
“刘汾,你记一下,殿前听差长禄护驾有功,擢为御前听差,赏银五十两。这五十两银子,就从朕的日常开支中拨付。”
刘汾领命。
长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侧过脸瞄了长寿一眼。长寿脸色极度难看,眼珠子骨碌乱转,一副慌乱不已的模样。
“另外,御前侍猫长安,聪慧机敏甚得朕意,也擢为御前听差,兼御前侍猫。”长安正暗暗感激慕容泓将长禄推出来挡箭保护了她,谁知慕容泓忽来一句就打碎了她的美梦。
她倏然抬头看向慕容泓,慕容泓看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嘉许的笑容。
长安:擦!第一次发现这张脸还有这么逆天的功能——好像不管做了什么事,只要一笑,就都能被原谅。
完了,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产生这种感觉,莫非她身体里还潜藏着母性不成?而且这母性被这小屁孩给发掘了?
长安心颤颤地下跪谢恩:“谢陛下隆恩。”尾音依然拖得长长的,长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恩之后,长安想静静,就抱了猫出了甘露殿。
她心中还有一事亟待解决,那就是徐良之死的真正原因。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这宫中有一人,却是知道的。
太后那边眼下没能判断出徐良为何会落水溺死,那是太后一时还没想到,若是她哪天想到了,这个秘密还能瞒得住么?
此乃生死攸关之事,她应该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可……那个人不同于马车上那女孩,不是主动求死之人。也不同于徐良,不是对她心存恶意之人。她真的能如对付这两人一般心无波澜地去取他性命吗?
纠结的同时,她心里又十分清楚,在这人性与人命不可兼得的深宫之中,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到底该怎么办?
她抱着猫在甘露殿后的小花园里心事重重地踱步,走到一处假山后时,忽然听到有女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心中犯疑,当值的宫女此刻应该都在甘露殿,不当值的在西寓所,怎会有宫女在此处说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是想着,她便放轻脚步走过去贴在山石后面,私语之人的对话登时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耳里。
“……怿心,你也别忿忿不平了,嘉行她到底是寇姑姑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后指名派到甘露殿来掌事,陛下又岂会不给太后面子?”
“唉,你说我这算不算生不逢时?在陛下身边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熬成了彤云的得力副手,此番彤云遇难,本想着怎么也该轮到我了,想不到半路又杀出个嘉行。罢了,估计我也就是个千年老二的命,多思无益。嘉言,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赶紧回去吧。”
“等等!怿心,我……我……”
“怎么了?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我……”
“你一向爽快,怎么这回就这样迟疑起来?若真不好说,不说便是,我可走了。”
“别,我说就是了,我……我有身孕了。”嘉言的声音中夹杂了鼻音,显见是哭了。
“什么?!”怿心又惊又愕。
“怿心,你我是同乡,又是一同进的宫,除了你我没有旁人可以求助,你一定要帮帮我。”嘉言抽泣着道。
怿心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斥道:“现在是国丧期你不知道吗?便是想要攀龙附凤,你也不挑个时候!若是被太后知道,哪怕你肚子里怀的是龙种呢,谁能保你?”
嘉言哭道:“这、这不是龙种。”
怿心愈惊,问:“那是谁的?”
嘉言擦擦眼泪,道:“怿心,你可要为我守口如瓶。”
怿心一把甩开她的手,负气:“不信我你告诉我做什么?”
“我自然是信你的。”嘉言复又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太后很是喜欢相国之女赵宣宜小姐,常令我们带礼物去咸安侯府看她。府中小辈不少,太后想着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给其他公子小姐也准备了礼物。其中有个三公子赵合,他……他……”
“他强了你?”怿心惊问。
嘉言急忙摇头,道:“我与他见过数面,彼此间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他曾说待国丧期满,就会向太后求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