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她刚把脸埋进臂弯准备让衣料吸干眼中的水分,耳边传来一声:“安哥。”
  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长福来了。
  “安哥,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长福走过来问。
  “你怎么来了?”长安不答反问。
  “陛下叫我来找你的。”长福道。
  长安叹气:“走累了歇一会儿都有人催,这特么都是什么命?”
  甘露殿内,慕容泓一手搭在窗棂上,站在窗边若有所思。
  太医都解不了的毒,难道钟羡此番真的难有生还的希望了?是什么人对他下毒,为何要在此时对他下毒,他又为何会轻易中招呢?
  郭晴林站在一旁观察着他,年轻的皇帝沉默而秀颀地站在那里,单薄支伶如不堪风露的一枝幽兰。但他知道,他的内心远非他表面呈现出来的这般孱弱可怜,如若不然,此时此刻他早已去皇陵与他的兄长作伴了。
  无声地支退殿中的宫人,他走到慕容泓身侧五步开外,轻声问:“陛下,您想让钟羡活,还是死?”
  慕容泓转过头来看他,或许他心中有惊讶,但他表面却连眸光都未曾波动一下:“你有话不妨直说。”
  “根据太医的描述,钟羡所中之毒,或许,奴才能解。”郭晴林也没多卖关子。
  慕容泓转过身来看着他,道:“说下去。”
  “但若陛下想让奴才亲自去给他治,奴才只能以太后的名义去给他治。”郭晴林道。
  慕容泓明白了,郭晴林这是想卖人情给他。但也不能排除这是个陷阱,或许这毒就是太后派人给钟羡下的,再让郭晴林来这么一出。他若上当,肯定不能自己去给钟慕白解药,因为如果以他的名义去给解药,就等于出卖了郭晴林。他只能让他信得过的人,换言之,就是他这边的人,代他去太尉府送解药。这样一来,太后就会知道朝中哪位大臣最受他的信任,愿意供他驱遣,然后顺藤摸瓜,将他这边的人脉摸个一清二楚。
  如果他不上当,待钟羡不测之后,说不定就会传出郭晴林会解此毒,但皇帝不许他去治的消息。毕竟郭晴林现在是他的中常侍,受他胁迫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泓并未多做考虑,只道:“既如此,这个问题,你不该去问太后么?”
  “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太后,因为笼络太尉的机会,太后不会不要。”郭晴林语气笃定。
  “那这个人情就让太后去送吧,朕不需要。”慕容泓道。
  郭晴林抬眸看了他一眼,方俯首行礼:“是。”
  他前脚出去,长安后脚就进来了。
  “陛下,奴才回来复命。”长安行礼道。
  “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了。”慕容泓回到书桌后坐下。
  长安愣了一下,抬头问道:“您已经知道了?”
  “关于钟羡中的毒,太医院已经遣人来向朕汇报过了,此毒暂时连太医院也无能为力。好在也不是立时毙命的,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慕容泓一边将桌上看过的折子丢进书桌旁的箱子里一边抬头看了长安一眼,见她怔怔的,问“莫非还有旁的情况要向朕汇报?”
  长安忙俯首道:“没有。”在太尉府临走时她对钟慕白说会“如实向陛下汇报”,不过是句外强中干的气话罢了。便真的如实汇报了又能如何?指望慕容泓会为了一个并未真正受伤的奴才去向太尉讨还公道么?
  “你这额头怎么了?”慕容泓注目于她的额头。
  长安莫名所以,小跑到慕容泓梳妆台的镜前一看,见额头上一大块青紫,瞬间想起自己被张兴撞了之后在床柱上磕的那一下。她一照之后本欲离开,眼角余光却发现脖颈上似有几点红痕,联想起这痕迹大约是如何造成的,她也不敢细看,回到书桌旁低着头道:“那毒会让人丧失心智暴躁发狂,钟羡发狂时将两位御医踢了一脚,奴才受池鱼之殃,额头在床柱上磕了一下。”
  “无大碍就好,回去自己擦点药膏。”慕容泓道。
  “是。”长安本欲退下了,慕容泓却又道:“暖笼里有碗粥,你去把它喝了。”
  长安:“啊?”
  “啊什么啊?”慕容泓怨气十足地瞪过来,眉目间一片艳日晴空般的明丽,“往日里偷偷往朕的御膳里添料也就罢了,如今竟这般明目张胆,我看他们的脑袋八成都不想要了。”
  长安去桌上的暖笼里取了那碗粥出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端出来一看,根本都不用下勺去搅就能看到粥里面都是囫囵个儿的虾仁,鸡丝和香菇。
  长安:“……”
  她是什么人,看到这碗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广膳房的御厨们深谙慕容泓的饮食喜恶,断不敢做出这样一碗粥呈上来给他。而今这碗粥出现在这里,那必是他派人特意吩咐他们做出来的。
  当然,心里明白归明白,表面上还是要配合他道:“真是岂有此理!陛下放心,奴才明天一早就去广膳房斥责他们。”
  “嗯。”慕容泓垂下眼去看折子。
  长安快速地吃完那碗粥,然后回东寓所梳洗更衣,今晚是她值夜。
  到了晚间,慕容泓沐浴过后靠坐在榻上看书,长安没心情与他逗趣,就坐在墙角的地铺上看着猫爬架发呆。
  慕容泓翻了几页书,抬头看一眼长安。见那奴才额头青了一块,抱着双膝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爱鱼一般,有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狼狈与可怜。
  爱鱼好哄,几条小鱼干就能搞定。她该怎么哄?
  “好一段时间不见你翻榻下的箱子了,怎么?改邪归正,视金钱如粪土了?”慕容泓状若无意道。
  长安回过神来,悠悠叹了口气道:“就算奴才每天看它千万遍,它不终究还是别人的么?这样一想,便不想看了。”
  “死奴才,野心不小。”慕容泓合上书,道“你给朕过来。”
  长安麻利地滚到榻前,垂眸顺目:“陛下有何吩咐?”
  “朕睡不着,你给朕讲个笑话。”慕容泓道。
  长安垮下肩,道:“陛下,之前奴才给您讲过那么多笑话,您从来都没笑过好么?”
  慕容泓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长安松口气,她现在实在没心情讲笑话,纵然知道自己不该被这样低落的情绪支配,但她还是需要时间来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中去。
  “那朕给你讲个笑话吧。”慕容泓忽然道。
  长安惊讶且怀疑地看着他:“……”
  慕容泓微恼:“你那是什么眼神?朕身为一国之君,难不成连个笑话都不会讲?”
  长安忙道:“陛下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慕容泓表情稍霁,一本正经道:“那朕就开始讲了。从前有个小太监,他向皇帝建议组建一个有特殊职权的衙门。”
  长安:“……”
  “皇帝一开始没有答应,后来几经思虑,觉得可以……”
  长安眼睛亮了起来,连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让他组建一支蹴鞠队。”在长安激动且期待的目光中,慕容泓终于说完了整句话。
  心情大起大落之下,长安忍不住腹诽:年纪轻轻的说话大喘气!
  不过组建一支蹴鞠队……聊胜于无啊,备不住她能把它打造成东厂的雏形呢?世道艰难,于她而言,“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这样的理想与信念那是不可或缺的。
  思虑一回,她回过神,却见慕容泓正斜眼看着她。见她终于看来,他不悦道:“你敢不笑?”
  长安立刻眉开眼笑地伸出爪子扯住他的袖子向他求证:“真的么陛下?君无戏言。”
  慕容泓见她那狭长的眼里终于又有了往日的光彩,一边唾弃自己为了个奴才的心情居然做出如此让步一边甩开她的爪子道:“明年开春宫里头应该就会引进一批宫女和太监了,到时候你可以自行去挑人。”
  “谢陛下。陛下您看书累吗?奴才给您捶捶肩。”长安狗腿地凑上去道。
  “去去去!朕要睡了。”慕容泓翻身躺下。
  长安帮他把被角掖好,这才吹灭多余的灯烛回到自己的地铺上。
  殿里一时静谧下来。
  过了两刻,长安悄悄翻身,看向榻上那个人。
  她知道,今天在太尉府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不问,不让她汇报,是为了避免让她难堪吧。或许他并不懂得如何安慰人,所以才有了虾仁鸡丝香菇粥那般生硬得有些笨拙的关怀。然他终究是慕容泓,近一年的日夜相伴让他对她的了解深入本质。他知道对于她,任何言语或者动作上这些浮于浅表的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希望,只有让她看到她有变强的希望,才能重新燃起她的斗志。所以,才有了那样一个皇帝的“笑话”。
  长安低下头,将脸颊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这是慕容式关怀,一份处处透露着心机痕迹的关怀。但无可否认,她还是被小小地治愈了。只因,他若假作不知无动于衷,她不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么?
  这世上终究有那么一个人在意她的心情,哪怕只有几分真心,她也满足了。
 
 
第184章 端王遇刺
  夜,长信宫万寿殿。
  燕笑在内殿门外轻声道:“太后,郭晴林求见。”
  慕容瑛侧过脸看一眼身边人,见他仍熟睡,便轻手轻脚地披衣起来,去到外殿。
  内殿门刚刚关上,床上的张昌宗便睁开了眼。
  外殿,郭晴林向慕容瑛行过礼,开口便道:“太后,钟羡所中之毒,奴才能解。”
  慕容瑛不以为意道:“哀家自然知道你能解,否则,我也不会让王咎去向钟羡下毒。”
  郭晴林愣住。
  慕容瑛眼风往内殿门那边一飞,郭晴林立马心领神会,于是配合着问道:“太后,您为何要让王咎向钟羡下毒?”
  慕容瑛道:“这老家伙在朝中一向滑不丢手独善其身,不逼他一逼,怎能彻底看清他的立场。如今好了,有了这一遭,可以放心地把他收入哀家的阵营了。”
  郭晴林俯首道:“太后英明,奴才佩服。那钟羡的毒,是否要解?”
  “自然要解。一个人若是对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与希望,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对于钟慕白而言,钟羡,就是他全部的信心与希望。你明天一早就出宫去太尉府,为钟羡解毒。”慕容瑛道。
  “是。”
  郭晴林出去后,慕容瑛回到内殿,张昌宗还在床上睡着。她将他推醒,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哦。”张昌宗迷迷瞪瞪地坐起身,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一脸未睡醒的模样告退出去了。
  慕容瑛冷眼看着他消失在殿门处,暗思:接下来,只要看王咎那边有何动静,便能知道此人到底是何人安插到她身边的了。
  深夜,太尉府秋暝居钟羡的卧房内。
  御医们到底没能拿出治疗钟羡的方案,只能先给他服了汤药让他昏睡过去,以免他狂躁之下继续自伤。
  钟夫人已经被劝回去休息了,钟慕白还守在钟羡房里。
  这注定是个无法入睡的冬夜,钟慕白手扶额头,有些心力交瘁的坐在面对钟羡床榻的桌旁,满耳只闻外头竹林在夜风中婆娑起舞的沙沙声。
  良久,这单调的沙沙声中忽然掺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慕白睁开眼看向外间,果不其然,有人在外头一边扣门一边焦急道:“老爷,出事了。”是钟硕。
  在外间守夜的仆从赶紧开了门。
  钟硕走到里间对钟慕白道:“老爷,刚刚端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端王遇刺了。”
  钟慕白一惊,站起身对他道:“看好少爷。”言讫大步出门而去。
  偌大的端王府灯火通明,于深夜里一片暗沉的街道上看去十分抢眼。
  听闻钟慕白来了,端王府护卫统领梁世佑急忙迎出府来。
  钟慕白沉着脸,一边往府内走一边问:“端王如何?”
  梁世佑道:“幸而发现得早,端王无碍,只贞妃受了重伤。”
  钟慕白一路来到后院,见院内并排摆着六具尸首,问:“没留活口?”
  “回大人,这几人都是死士,除了一人是在与属下等打斗时被杀死,其余五人都是眼见脱身无望,服毒自尽的。”梁世佑道。
  钟慕白蹲下身来拿火把照了照其中一人的脸,果见其人牙关紧咬唇角一缕黑血。
  “这几人的尸首属下也已仔细检查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或来历的线索。”梁世佑补充道。
  “端王府守卫森严,这几人是如何进来的?”钟慕白问。
  梁世佑道:“大人这边请。”
  钟慕白跟着他来到院子最西面一处养莲的水缸后,赫见地上一个洞口。
  “地道?”钟慕白皱眉。
  梁世佑道:“正是。属下派人沿着这地道下去看了,地道的另一个出口在后街上的一家粮铺里。从街道上走,粮铺与端王府相距甚远,但若从地底下打地道过来,直线距离不到一百丈。”
  钟慕白闻言,回身看向院中的那六具尸体,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今天钟羡中毒,他羁留府中未能来端王府巡视,而端王府今夜却正好进了刺客。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这样精确的选址,这样周密的布置,六名死士的代价,没道理只伤了贞妃而端王却安然无恙,她们母子二人可是同居一殿的。
  “当时到底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钟慕白转身往端王所在的安禧殿走去。
  梁世佑跟在他身侧,边走边道:“当时巡逻的侍卫听到安禧殿那边有侍女尖叫,赶过去一看,发现殿内闯入了两名刺客,守门的两名太监及殿内伺候的三名侍女均已遇害,贞妃受了重伤倒在地上,端王藏在床上的被褥中。而另外四名刺客是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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