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脸无赖样地伸小指掏掏耳朵:“声音再高点呗,高得让陛下听见才好。”
赵合喉头一堵,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背过身站到一旁去了。
长安瞄他一眼,这样生气还不走,要不是心疼银子不甘心就此放弃,便是在等她解释了。
“赵公子,不是我说,你也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像嘉容这样的美女,你碰到过几个?”长安问。
“我要是……”赵合本想说“我要是碰到过几个,我还至于这么上心么?”想想这话说出来又有些丢面子,故而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长安笑了起来,道:“不用说,我明白。想来你也知道,但凡美女自恃美貌,都会比一般女子更难上手,更别说像嘉容这般国色天香的。尤其是当初你听着长寿脑袋发昏,居然还想对她用强。你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与色狼淫魔无异,想凭几封书信就挽回形象搞好关系,我只想说,嘉容再美,也没你想得美!”
“你——!”赵合被她一顿挤兑,又是羞臊又是恼怒,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偏又发作不得,直气得七窍生烟。
“安公公,我知道你在陛下面前得宠,旁人都不敢拿你怎么样。但今日你如此戏弄我,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咱们走着瞧!”赵合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欲离开。
“你就不想知道,这么多个月与你情意绵绵互通书信的人是谁?”长安忽道。
赵合脚步一顿,想了想,回身疑虑地看着长安。
长安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盈盈地递给他,道:“不看会后悔哦!”
赵合耐着性子走过来,从她手中抽过纸去,展开,没看两行,面色就变了。因为这张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嘉言堕胎那次长安逼问出来的口供。
“若我只想从你手里要几两银子花花,何必费这功夫?国丧期与宫女苟合致其有孕,有这样的把柄在手,我便光明正大地问你要,你敢不给么?”长安捋着自己的袖子道。
赵合看完那份供词下意识地就想撕了,又恐会激怒长安。他定了定神,看着长安问:“那你此举究竟何意?”
“何意?帮你达成心愿啊。”长安走过来,从他手中拿过那份按着手印的供词,一边撕一边道“正如你所言,杂家虽然在陛下面前得宠,但终究不能靠着这份宠信过一辈子。所以在外头,如赵公子这般有前程的官家子弟,杂家自是能结交则结交,若能成为至交好友是最好,若不能,互通有无互惠互利这样的关系,于我们双方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既然要结交,自然要投其所好,赵公子好美人,此乃人之常情,杂家理解。但杂家也不能为了满足赵公子的这一心愿,赔上杂家全部的身家性命不是?”
“此话怎讲?愿闻其详。”赵合见长安撕了那份供词,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也觉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了些,是以态度又软化下来。
“嘉容这件事,难办就难办在她性子倔,身份又特殊这两点上。性子倔,就注定你对付一般女人的方法对她不管用,而赢烨之妻的身份也让我们不能像对待一般宮婢那样对待她。就这两点上来说,你想要得偿所愿,没有长久的筹谋与周密的计划,决不能成。更别说宫中人多眼杂,既要筹谋此事,又要避人耳目,谈何容易?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一招移花接木的计策出来。”长安道。
“移花接木?”赵合一脸不解。
长安点头,道:“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想要嘉容心甘情愿地跟你好,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我也曾多番试探她,她对赢烨十分痴情,断不可能做出背叛赢烨之事。所以,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即便将来你有了一亲芳泽的机会,也只有一次而已,再不能多。而在此之前,却还有许多准备工作需要去做。我哄你和嘉言通信,只是第一步而已。如今你双腿无恙可以进宫,通信便可停了,但你和她必须保持如信中一般黏黏糊糊的状态,当然,在旁人面前还是不能做得太明显。表面上与嘉言好,背地里伺机得到嘉容,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一旦你真与嘉容成就好事,若我能安抚住她不令她闹起来最好,若是我镇不住她让她闹了起来,有嘉言为你作证,岂不比你空口白牙自证清白要好得多?”
赵合仔细想了想,确实有理。虽然花费如此之多的心力财力最终只能换一夜风流让他有些不甘心。但,谁让嘉容美呢,他第一次见她就被她勾走的魂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与我言明,骗得我好苦不说,还差点令你我之间生了嫌隙。”赵合埋怨长安道。
长安往旁边树干上一靠,抱着双臂闲闲道:“得了吧,虽然杂家挨了一刀,现在不算个正经男人,但男人的心思杂家还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我若当初与你明说,你与嘉言通信能那般情真意切?我告诉你,在感情上女人的嗅觉敏锐着呢,你稍有些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她们马上就能察觉出来。嘉言是你与嘉容前面最大的挡箭牌,无论如何,我都得帮你拢住了她。”
赵合拱手道:“安公公为我如此殚精竭虑,方才我却差点误会了安公公,实在是惭愧,惭愧得很。只是不知,安公公打算如何帮我达成所愿?”
长安道:“不急。我对赵公子可算是掏心掏肺了,只不知赵公子对我如何?”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朝向赵合,问“赵公子,此人,你可认得?”
赵合一看纸上的人像分明是孟槐序,想起进宫前孟槐序警告过他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关于他的情况,他心中一紧,面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长安本就是见微知著之人,见他这样心中已经笃定这老头定然与丞相府有关。当即将画像收起,一言不发举步就走。
“安公公!”赵合见她似是生气的模样,忙唤住她。
长安回过身,诈他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人便是你爹的幕僚孟槐序,有此一举,不过想试探一下赵公子与杂家结交的诚意有几分罢了。目前看来,赵公子与杂家结交的目的只不过想利用杂家而已。既如此,也不必多说了,待杂家想好交换的筹码,自会通知你的。”
“不不不!安公公你别误会,我并非没有诚意与你相交,只是此人……唉,我就明说了吧,他知道我利用赵椿跟你之间传信之事,并以此来威胁我。我若不听他的话,他便要让我爹将我软禁在府内,不让我出来。”赵合见长安已然知道了孟槐序的身份,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长安眉头一皱,问:“他威胁你什么?”
赵合道:“不许我跟外人透露他的情况。”他到底没敢将孟槐序让他往宫中带戒指的事说出来。
长安徘徊两步,道:“如此说来,此人对我们终究是一大威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闭嘴?”
赵合挫败道:“别提了,去年我曾派人刺杀他,不知被哪个多管闲事的混蛋插了一手,让他给跑了。如今他有我爹派的高手贴身保护,想动他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长安心道:嗯,的确是个多管闲事的混蛋!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的难处我知道了,赵公子,为免旁人疑心,你赶紧回前头去吧。”长安道。
打发了赵合,长安在原地思虑一阵,转到前头茅舍旁往河边一看,见慕容泓被慕容珵美等人簇拥着在那儿写诗还不知作画,目之所及不见钟羡身影。
“咦?钟羡那家伙上哪儿去了?莫非去爬山了?”长安低声自语道。
“在下还真想去爬山,安公公愿同行吗?”
长安汗毛一竖,慢腾腾地转过身,看着钟羡讪笑着打招呼:“文和,真巧啊!”
……
茅房离兰汀有一段距离,嘉容胆子小,一直憋着不敢一个人去上茅房。后来实在憋不住了,便与同来粹园的御前奉茶打了招呼,一个人去后头山脚下的茅房解手。
一路无事,在茅房也未遇着什么人,嘉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这宫里哪儿就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步步杀机了?
出了茅房,她直往兰汀那边走去,刚走到半道,忽然有个纸团滚到她前面的路上。
她惊了一跳,四顾,周围绿树成荫视线阻绝,不见人影。
她犹豫着上前捡起那只纸团,展开,纸团里包着一枚银杏仁大小的褐色丸子,纸上还有字。
嘉容一看到那字眼睛就瞪大了,那笔迹她认得,不但认得,还很熟悉,那是……她姐姐的笔迹!
她急忙拿开丸子仔细看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赢烨病重,你若想见他最后一面,将此丸放入慕容泓的茶水中,我带你逃离此地。”
赢烨病重,赢烨……病重?嘉容将这四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然而一反应过来便六神无主了。
谁说这话她都可能不相信,可若是她姐姐说的,她不能不信。因为她知道她姐姐喜欢赢烨,若非事实,断不会说这样的话来诅咒赢烨。
难道赢烨过了这么久都没能想办法接她回去,是因为他病了吗?
最后一面……目光触及这四个字她心都快缩成一团了。
不,她不相信!便是她姐姐说的她也不相信!赢烨身体一直那么好,怎么可能得重病呢?怎么可能只能再见最后一面了呢?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想把她姐姐找出来问个清楚。可林木寂寂,根本就没有一丝足以让她捕捉到的动静,她又不敢高声喊。担心又无助之下,她就这么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第198章 又一次下毒
长安和钟羡避着横斜的枝杈走在上山的石阶上。
长安不时侧过脸看一眼身旁的钟羡,见他眉目舒朗神采奕奕,心中好不纳闷。自两人认识以来,她似乎从未见过他这般心无挂碍舒绅缓带的模样。
几眼之后,钟羡也侧脸看来,问她:“怎么了?”
长安直言道:“你如今,好似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钟羡低眉一笑,道:“不过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一直以来,让他如鲠在喉难以释怀的无非就那几件事。一是慕容宪的仇,以前他太执着于为他报仇的决心,却忘了自己根本不具备这个实力。有这个立场和能力对慕容宪下手的人,能是易与之辈么?自己没有实力,凭什么给慕容宪报仇,难道靠他父亲的权势?
可他父亲如今越来越大的权势本就是让他难以释怀的事情之一。同样的,若事态的发展真如他最不想看到的那样,他能怎么做?以血脉亲情去挟制父亲吗?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入朝为官,以实际行动向众人、也向父亲表明自己的立场。相信到那时,需要作出妥协的绝不会是他一个人。恰好今年恢复科举,他有这个机会。
再来……便是他对长安的感情了。在中毒事件发生之后,他曾彷徨迷惑了很久,直到最近两个月能真正静下心来读书了,他才能静下心来重新评断这件事。其实自从他与长安相识以来,除了中毒那次他被药物迷了神智对她做出了那种事外,他自问平时对她纵有异乎寻常的关心与牵挂,却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所谓感情,既然由心而生由心主导,自然是心里想让它单纯便单纯,想让它龌龊便龌龊。他自问并非那龌龊之人,何妨光明磊落呢?
既然这份感情令他迷惑,却已然产生并且无法彻底忘却,那为何不将它转化为另一种更明确的、更容易让他接受的感情呢?比如说,他确定这不是朋友之情,那就当做他从未体验过的手足之情如何?他比长安年长几岁,若是将长安当成他义结金兰的幼弟,兄长牵挂关心幼弟,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
当然,这些他自己内心的转变,他自己明白就好,不足与外人道。
“想通了一些事情?喂,文和,我观你今天一副六根清净超然世外的模样,该不会要去出家吧?”长安道。
钟羡失笑,抬手拨开一根差点刮到长安脸的树枝,道:“是啊,红尘多纷扰,遁入空门一了百了,多好。你说我去哪座寺庙剃度好呢?”
“等一下!我觉着你还可以在红尘里再多坚持几个月。待我筹到银子新建一座寺庙,你就做那庙里的住持。有你这样的俊美无俦的住持,咱的寺庙定然香客滚滚财源广进。到时候,去他的御前听差吧,我也当和尚去了!”长安摩拳擦掌道。
钟羡乐不可支,问:“这话你敢当着陛下说么?”
长安塌着双肩垂头丧气道:“不敢。”钟羡正想取笑她,她却又补充道:“我怕他也死皮赖脸跟着去,那可是要人命的活菩萨,比庙里的泥塑金身难伺候多了。”
钟羡笑过之后,看着长安道:“或许我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我真的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内侍陪在他身边。”
“因为我能逗他一笑?”长安问。
钟羡点头,道:“陛下幼时身子不是很好,故而先帝为了他能长命,一向都是把他当富贵闲人来养的。一个自小与世无争超然物外的人,一朝痛失至亲不说,还被强行拱上世间最危机四伏最任重道远的那个位置,设身处地,我都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大约是靠仇恨支撑着吧。长安心中默道。
“陛下对先帝十分爱戴和尊敬,即便是为了先帝留给他的这座江山,他也一定会撑下去的。对了文和,”长安不想与他继续谈论慕容泓的话题,从袖中取出孟槐序的画像道“此人我已经打听到他的身份了,他是丞相赵枢的幕僚,孟槐序。”
钟羡微微蹙眉,道:“丞相的人?虽然丞相与我爹一向政见不合,但他手下的人这般公然对我下手,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长安摇头道:“他是丞相的幕僚,却未必真是丞相的人。我怀疑,他很可能是赢烨那边的人。”
“赢烨的人?何以见得?”钟羡问。
长安道:“我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直觉。文和,此事我认为你可以与你父亲说一说,若能设法证明这个孟槐序真的是赢烨那边的人,岂非是个扳倒丞相的好机会?”
钟羡知道若这怀疑只是一种直觉,他父亲怕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他手底下也有人,可以自行去调查。于是便点头道:“好。”
“还有一事我想拜托你。”长安觑着他神情,补充“别紧张,举手之劳而已,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