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这才带着长安与两名侍卫离开了考工室。
文澜阁自建朝至今便一直鲜有人去,如此雨天,那看门的老太监兀自关了门躲在门房睡觉。
长安将门拍开后,老太监听说是陛下来了,吓得险些没晕过去。
慕容泓自是无心计较这老太监偷懒懈怠,不过想着回去换个合适的人过来顶这老太监的差而已。
天色昏暗,又下着雨,这文澜阁怕进水汽湿了书,所有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阁中自然就更昏暗了。
长安端着烛台与慕容泓上了二楼,将二楼四壁和顶上悬着的宫灯俱都点了起来,阁中才亮堂了些。
这二楼空间甚是宽敞,放了八座长逾四丈,高逾半丈的书架。
慕容泓在书架间逡巡片刻,仰头看着书架顶上的一册书,对一旁的长安道:“去搬张椅子过来。”
长安想着他方才因为走了那么长段路气喘微微的模样,过去往他身边一蹲,仰头看着他笑道:“陛下,反正您身轻如燕,要什么椅子啊?直接踩着奴才上去得了。”
“朕身轻……死奴才,朕看你又皮痒是真的!”慕容泓情知她说的是事实,才更为羞恼,抬起脚就欲去踹长安。
长安早如百米冲刺一般嗖的一声蹿了出去,还在书架末端长眸眯眯地向慕容泓挑衅:“陛下,纵然您身轻如燕,也是追不上奴才的,还是不要生气了吧!”
慕容泓就算本来不生气,被她这么一挑也生气了,当即一边追过去一边道:“死奴才!别以为没有戒尺朕就奈何你不得!”
第217章 暧昧
慕容泓原本觉着最近自己恢复得不错,这一跑起来才发现还是虚得慌。不过就绕了三座书架,他便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
长安在书架那端一探头,看着慕容泓扶着书架气喘吁吁的,嬉皮笑脸道:“陛下,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不该瞎说大实话,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反正看您现在这样也没力气生气了嘛!”
慕容泓一抬头,那双眸子因为生理原因微微湿润明光迫人,而双颊又似染了桃花色一般薄红嫣粉。斯人斯貌,让长安想起苏轼的那句‘春水漾桃花’,无端动人。
不知是不是郭晴林那个欠抽的无形中激发了长安性格深处的那一点点兽性,看着这样的慕容泓,长安眸色变深,心痒痒地想:好想把他绑起来,虐成和嘉容一样的小哭包。慕容泓牌小哭包,想想都带劲!
慕容泓看长安那蔫儿坏的眼神就知道这奴才又不想好事了,他强行压抑住喘息,向她走去。
长安毫无危险意识地站在那儿看着他走近,还问:“陛下,您不生气了吗?”
慕容泓不语,反正两人离得不远,几步就拉近了距离,眼看着还剩两步就到了,慕容泓积蓄力量,猛然往前一蹿伸手去抓她。
长安:“哈哈哈,陛下,就您这小体格还想学人搞偷袭?来呀来呀,抓到奴才,奴才给您学狗叫。”她一边溜一边嚣张地大笑。
“死奴才,你有种别跑!”慕容泓扑了个空,又被她如此取笑,哪能善罢甘休。
“哈哈哈哈,奴才又不是傻的,不跑站着给您抓呀?”长安跐溜一下消失在书架那头。
小瘦鸡啊小瘦鸡,为了让你这皇帝包袱三吨重的傲娇男跑起来,姐我也真算舍得一身剐了。没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你翘辫子了,姐我还有好日子过么?所以,快点跑起来吧,什么时候你也有了钟羡那样的体格,姐我就不担心你英年早逝了。长安边跑边想。
又绕过一座书架后,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特么的四周怎么这么安静,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的动静呀!
她停步回身,不见慕容泓身影,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连他的喘息声都听不到。如今她再没了声响,这文澜阁的二楼顿时安静得近乎诡异。
长安绕过书架,还是不见慕容泓,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她顿时有点紧张起来,因为她蓦然想起了那夜在甘露殿后花园里的黑斗篷。
无迹可寻的夜行者,随身带着强力麻药,明明看上去是个女人,却能把昏迷的她弄到树上去……最关键的是,这样一个人,半夜出现在甘露殿后的小花园是为了什么?为了对慕容泓不利?
那……长安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抽出小臂内侧的小刀,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世上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慕容泓一时兴起要去后花园,黑斗篷就躲在后花园。慕容泓一时兴起要来文澜阁,黑斗篷就等在文澜阁。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恐怖了。
八成是小瘦鸡知道追不上她,躲在某处准备逮她个措手不及呢。若是拿了刀在手中误伤了他,反而不妙,
心中虽是这么想,她到底还是放轻了脚步和呼吸,屏气凝声地想绕到另外一座书架后去。结果还未探头,书架后猛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她肩上的衣服将她扯着推到对面书架上去了。
长安背上的蝴蝶骨磕在书架横板上一阵疼痛,心中忍不住大骂:夭寿啦!开个玩笑使这么大力气做什么?
慕容泓手搭在她胳膊两侧的书架横板上,因为屏气半晌所以此刻喘息有些急促,却依然难掩得意道:“死奴才,你不是能跑吗?继续跑啊!”
长安腹诽:mmp!要不是姐关心你,才不会被你得逞!
“陛下,奴才不过跟您开个玩笑罢了,既然您不喜欢,那就算了吧。”她仰起脸来讪笑。
慕容泓要拦着她不许她跑,是以两人离得有些近,以至于长安这样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都拂到了慕容泓的脸上。
她在甘露殿中吃过枇杷,气息中还带着枇杷特有的清香,闻起来……似是有点甜。
慕容泓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唇上。她还在笑,两角上翘的唇瓣不算饱满,但看上去润润的很软。大约因为正值韶龄,血气十足的唇间齿色雪白,慕容泓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红与白的交相辉映,偶尔也会让人心跳加快。
他眸光上抬,看着长安的眼。她双眸狭长,眼尾微微向斜上方划开,弧度三分纯稚七分邪气,平常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似的慵懒,笑起来时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将掩藏其后的晶亮眸光丝丝割裂,散作一片惑乱人心的星芒。初见时只觉得这奴才笑起来蔫儿坏,看久了,却又觉得,旁人的笑都变得无味起来。
在来盛京之前,慕容泓本以为陶行妹已是他所见过的最另类的女子,直到去年遇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却不曾料到这个大巫法术如此厉害,连他的心智也能迷惑。
长安话音落下后,慕容泓不曾搭腔,以至于随着他气息渐渐平复,阁中再一次安静起来。
一男一女,与壁咚无异的姿势,距离近得呼吸可闻,却又诡异地相顾无言。
看着慕容泓眼泛桃花,长安心中铃声大作,顿觉这天时不对,地利不对,气氛不对,慕容泓此刻的眼神更不对。因为按着她上辈子的经验来看,接下来最合适的互动莫过于接吻了。
放在身后的手指暗暗地扣住架子上的书,她脑中快速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强硬地将他推开,恐怕不太合适。如果慕容泓只是在演戏,那是拂了他的面子,如果慕容泓是来真的,那无疑就伤了他的自尊。在皇权社会,皇帝看上了一名地位低下的女子,怎么看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她无端抗拒,以慕容泓敏感且多疑的性格,定然会怀疑她到他身边的目的,这对她的前途不利。
做小伏低地顺从,那更不行了。且不说这一把骨头的小瘦鸡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性吸引力,但就她目前的身份和他的处境而言,他绝对没办法让她名正言顺,她更不想成为他可有可无的后宫一员。在这种前提下,如果她顺从了他,可以预见将来的日子就会变成平日里她依然做他的太监伺候他,他兴致来时,她得去床上伺候他,为了避免有孕,事后还得偷偷服用避孕药汤。
而这种日子是没有尽头的,就算将来他铲除政敌真正掌权了,对她最好的安排也不过是给她个名分然后把她扔进后宫,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长安心中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借指偶将他知道她女子身份这事挑开,她还可以装疯卖傻插科打诨,他也会有所收敛。而如今,面对这春心萌动半懂不懂的小瘦鸡,特么的她要怎么自保啊?
“陛下,您方才怎么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身子还未好利索吗?”脑中灵光一现,长安一脸关切地问。
慕容泓这厮好面子,这样说他,他脸上定然挂不住,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些旖旎心思了。
果不其然,长安此言一出,慕容泓眸中闪过一丝羞恼之色,放开她回身就坐到窗下的几案旁去了。
“该你学狗叫了。”他瞟着长安,面色不善。
只要不被潜,学狗叫什么的对长安而言实在是太小意思了。她当即往地上一蹲,两手像爪子一样举到颌下,一边“汪汪”地叫一边向慕容泓蹦去。
慕容泓本以为她敷衍地叫两声也就算了,学狗叫么,一般人都会因为觉着耻辱而有抵触之心。没想到这奴才根本就不以为耻,不但配以动作,蹦到他身边时还将两只爪子往他腿上一搭,道:“要吃肉,要吃肉。”
慕容泓绷着脸伸手一按她的额头,将她推倒在地,斥道:“哪来的脸,还敢讨肉吃!”
长安半躺在地上:“昂昂昂昂……”
见她学得惟妙惟肖,慕容泓愣了一下,终是绷不住地笑了起来,骂道:“死奴才,真真没脸没皮!”
长安见他笑了,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再次将爪子搭在他腿上,双眸亮晶晶道:“要吃肉,要吃肉!”
慕容泓眸中笑意未敛,看着她道:“肉有什么好吃的!”
“肉当然好吃……”长安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在小瘦鸡面前的形象更恶化一点,至少也得达到让他下不了嘴的程度才行,于是话锋一转道:“待陛下您将来封后纳妃开了后宫,就会发现您的后妃们比奴才还喜欢吃肉呢。不同只在于,奴才是下等人,随便什么肉都吃,而娘娘们只喜欢吃公猪肉,而且是生吃。”
长安说完,本以为会遭慕容泓一顿恼羞成怒的打骂,殊不料在某些方面还很纯洁的小瘦鸡根本没听懂她话中的深层含义,只蹙着眉斥道:“再出言不逊恶心朕,朕今晚就让你生吃公猪肉!”
长安:“……!”擦!这反击真毒!
她立刻用手捂住嘴,表示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慕容泓缓了一缓,看着她道:“你好似很期待朕封后纳妃?”
长安欣欣然道:“那当然了,待您封后纳妃后,您就可以亲政了。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奴才自然期待。再说,不管奴才期待不期待,您不都得这样做么?”
慕容泓闻言,看着她不语。
长安迎着他的目光笑得没心没肺。
半晌,慕容泓缓缓站起身,面向窗外。
窗户关着,他自是看不到外面的。
长安也站起身,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残忍,因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将来入他后宫的会是哪些女人?权臣之女,政敌之女,或许,还有他的仇人之女。
孤立无援的皇帝,连封谁做皇后,纳谁做妃子,都无法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来。这对于一个性格孤高桀骜的男人来说,不啻为莫大的耻辱。
他抬起左手,她原以为他是要开窗,殊不料那手在空中顿了顿后,却猛然换了方向,一把掀翻了他身旁的几案。案上的烛台茶盏砸在地上,一阵乱响。
长安看着一手撑在墙上,头低下去,闭着双眸微微喘息,显而易见正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的慕容泓,站着没动。
她有的是法子可以宽慰他,但她不想这么做,因为她不想他继续在她身上寄托情感。她愿意努力成为他的能臣,他的干将,但独独不愿成为他的解语花,他的红粉知己,更不愿成为他的女人。
一句话说到底,这是他的国,他的家,他想要报仇雪恨君临天下,为之付出一切都是应该的。
而至于她,能努力地保全自己,便不错了。
第218章 峰回路转
京兆府,杀人的刀子果然在云秀交代的柜子后头找到,于是重新升堂。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此番云秀一上堂,居然一改来投案的初衷,直呼冤枉。
陶行时只当她是想通了,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人本就是他杀的,怎能由她来顶罪呢?
然而其他人可就不似他这般如释重负了。
在经仵作确认找到的那把刀就是杀人凶器之后,蔡和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犯妇,如今口供物证俱在,还想抵赖?”
云秀分辨道:“大人,奴家真是冤枉的,奴家一个女人,怎有那胆量和力气杀人呢?”
蔡和道:“那你为何自己来投案?又为何能将杀人的前因后果和过程说的那般丝丝入扣详尽无误?甚至还知道一直下落不明的凶器藏在何处?”
云秀低着头不语。
“大胆犯妇!还不老实交代!是要用刑才肯开口么?”蔡和喝道。
“大人息怒,奴家愿意交代。”听说要用刑,云秀慌忙抬头道,目光触及公案右边的钟慕白,她又畏缩地垂下脸,小声道:“是……是有人指使奴家这样做的。他说,只要奴家认下这罪名,助他将陶公子救出去,他就有办法让官府免了奴家的死罪,只让奴家流放边疆。待到明年陛下大婚时,他还能趁大赦天下之机把奴家救回来,而陶家的人因为感念奴家对陶公子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反对奴家与陶公子在一起了。”
钟慕白眸色变冷。
陶行时也惊诧地看着云秀。
“然而你在堂上经询问得知,此案凶犯死罪不能免,所以你才翻供。”蔡和道。
云秀承认:“是。”
“教唆你来投案的这人是谁?”蔡和问。
“是……是……”云秀支支吾吾,不敢说出来。
“有丞相与太尉在,不管此人是谁,你但说无妨。”蔡和宽慰她道。
云秀还是不敢说。
“犯妇云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坦白,大刑伺候!”蔡和一拍惊堂木,大声道。
云秀吓了一跳,惊慌之下脱口而出:“是太尉府的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