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恃宠而骄。
  正如她所言,他都可以豁出命去救她,陪她跪一跪又有何妨?殊不知,他不能看着她死,不代表他可以看着她放肆。
  慕容泓想起她昨日那冷诮狂妄的模样,愈发气恼。
  明明是她无礼在前,竟还敢以生病做借口与他赌气,难不成她真以为就因为他心悦她,就会无立场无原则地一次次对她退让?那他与史书上那些因色误国的昏聩皇帝有何两样?东秦的外戚之祸还不够引以为鉴吗?虽然她没有家人,但他若要让她入后宫,势必要为她伪造一份家世以堵前朝后宫悠悠之口,可她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还如何敢给她靠山让她去靠?
  他为她计谋深远,她却让他一番心思都喂了狗。既如此,那便冷着吧。他倒要看看,在这宫里,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郭晴林,传朕口谕,卸去长安御前听差一职,病愈后,罚去看守后苑。”后苑冷清,正好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褚翔这时刚好从外头进来,本想向慕容泓汇报长安病情的,听得这句,只得收回到口的话,默立一旁。
  长安昏了两日,体温才降了下来,一醒来只见室内烛火幽黄,郭晴林坐在一旁。
  她觉着人中有些疼,伸手一摸,摸出一抹新鲜的血痕,这才知自己多半是被郭晴林这厮用针给扎醒的。
  她侧过身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胳膊支在床上都在不停地颤抖。为免在郭晴林面前出丑,她干脆放弃了起床的打算,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他道:“师父,您让徒儿受宠若惊了。”
  “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如此见外。”郭晴林从桌上倒了杯水,过来单手扶起长安,要喂她喝。
  长安不张口。
  “怎么了?”郭晴林问。
  “既然你我师徒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师父有话不妨直说。徒弟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若是不知道的,你便是往这水里放了真言,奴才还是不知道啊。”长安道。
  郭晴林微微挑眉,显然没想到长安刚从昏迷中醒来,还能分辨出这水中有毒药,并且说出了这毒药的名字,看来他这徒弟在用毒方面确实经过了一番刻苦钻研了。
  他放长安躺回床上,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放他走?”
  长安眨巴眨巴眼睛,问:“师父,您说谁呀?”
  郭晴林眉头一皱,对她装傻的行为表示不满,但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还是耐着性子道:“黑斗篷。”
  长安笑了起来,道:“黑斗篷……他自己都承认他是罗泰了。师父,您若再把徒儿当三岁,徒儿也只能对您说三岁孩子的话了。”
  郭晴林愣了一愣,面色冷了下来,道:“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倒是发展得出乎我的预料了。”
  “师父生气了?您放心,您要的,徒弟永远都不会跟您抢的,相反,徒弟还会帮助您得到您想要的。”长安道。
  郭晴林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不语。
  “师父不信?师父感兴趣的不过是师祖罢了,可是他背后的势力保护着他,也操纵着他,不除掉这股势力,您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得到他。徒弟或许可以在此事上帮您一把。”
  郭晴林原本表情沉郁,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从颌下掐住长安的双颊,俯低身子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么?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想灭了它,不觉得自己太天真?”
  “是安国公府吗?”长安被他掐着脸,艰难地开口道。
  郭晴林眼神不自觉地一闪。
  “看来是了。于师父而言,除掉一股势力,就一定要灭了它吗?难道与它融为一体就不算除掉?只要它不再是你的绊脚石,不再是你的敌对面,不也是一种‘除掉’吗?以您个人之力自然是除不掉它的,而且师祖原本就是太后的人,您也是太后的人,他们有了师祖,而您又受师祖控制,他们自然就不需要您了,所以您融不进他们。而徒儿不一样,徒儿不是太后的人。”长安轻轻缓缓道。
  “是啊,以你原本在御前的得宠程度,你的确有可能让他们觉着你有利用价值。但是很不幸,陛下昨日已经下令,卸去你御前听差一职,待你病愈后罚你去看守后苑。”郭晴林眼露得意。
  “看来师父在此事中没少出力。”长安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然而下一刻却唇角一弯,“多谢师父促成此事。待到徒儿下次重回御前,必定比现在还要得宠。”
  郭晴林放了手,道:“为师欣赏你这份自信,只不过……别太自信,他这个人,报复心很重。”
  “多谢师父提点。”
  郭晴林离开后,长安觉着自己嗓子干得像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正想挣扎着起来为自己倒杯水,许晋进来了。
  “许大夫。”长安又重新躺了回去。
  许晋默不作声,倒了杯水过来喂她喝了,坐到榻旁方才郭晴林坐过的凳子上,问:“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回来,感觉如何?”
  “还算值得吧,尤其是睁开眼发现又是许大夫救的我,这笔生意便更不亏了。”长安道。
  “生意?”许晋不解。
  “净莲姑娘,你随时都可以去莲溪寺带她走。罗泰答应我的。”
  许晋呆住。
  长安笑道:“许大夫,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认识净莲吧?”
  “不,我自然认识。”许晋还是第一次在长安面前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模样,他抬眸看着长安,道“只是我不明白,以你我的交情,似乎还不足以让你为我做这些。”
  长安摇摇头,道:“我有此一举,不是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而是为了偿还你为了替我瞒住身份所承担的风险。我长安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但恩怨分明,我还是做得到的。”
  许晋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发紧,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她能离开莲溪寺,你却离不开皇宫,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带不带她离开莲溪寺似乎也没多大分别。但我以为,你与她如果真的是我所想的那般是互相爱慕的关系,能为自己心仪之人做点事,总比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要好。”长安道。
  “安公公你别多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进这座皇宫原本就是为了她,留下来也是为了她,若是往后能照顾到她,离不开,又有什么关系呢?”许晋再抬头,眸中已有泪光闪烁,“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安公公在这宫里的路还长,今后,许某必有能报答安公公的机会。只是安公公请务必记住,将来受伤,万不可再让伤口沾水了,尤其是夏天。”
  长安笑了起来,道:“是,谨遵医嘱。”
  确定自己已经度过了危险期,长安便让许晋回太医院休息了。
  昏了两天三夜,她一时也睡不着,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思考。
  慕容泓到底还是没能冲破他以往的桎梏,再次将她放逐了。
  上次闹翻他足足生了一个月的气才缓过来,此番她做得比上次要过分许多,没有几个月他怕是缓不过来的。
  她终于可以不再和他玩亲亲,与他定下的赌约也稳赢无疑,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快活,反而蒸腾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再想否认,也无可否认,对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她终究还是动了心的吧。这一点,从他亲她而她却不反感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或许算不上爱,但至少已经有点喜欢了。
  而这次决裂,可以说是阴差阳错,也可以说是她预谋已久。他两次相救让她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不确定自己对他越线行为的容忍到底是出于感激之情还是男女之情,所以,她才需要借他的手来打醒自己。
  她做到了。
  眼下不过是浅浅的喜欢,所以被否认了也不过是淡淡的失落。而若是深爱呢?此刻又会是什么感觉?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想知道。
  前十六年,慕容泓是世家公子,后几十年,他是封建皇帝,尊卑观念深入骨髓无可厚非。他的权威不容挑衅是应当的,他没错。
  而她呢,她从异世而来,那个世界给她灌输的世界观价值观爱情观也是深入她的骨髓,她接受不了与人共侍一夫,接受不了自己会成为小三的事实很正常,所以,她也没错。
  两个都没有错的人为何会闹至决裂?那是因为,他们的相处方式错了。而纠正这一错误的唯一方式便是——不相爱。
  她会管住自己,至于慕容泓,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强取豪夺,至少,在近几年内,他抹不开这个面子。
  关闭感情世界的大门,快速发展自己的势力,这才是她目前最正确的行动方针。
 
 
第264章 思念成疾
  长安原本心情不算太好,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嘉容蠢萌蠢萌的一句“你怎么又受伤了呀”逗笑。长安现在特别能理解赢烨,嘉容虽然在做事方面菜了些,但你如果不用她做事,就日常陪着说说话亲热亲热,这简直是块无价之宝。
  亡口月贝凡,亡口月夭凡,赢烨还真是丢了他的宝啊。
  中午长福来给长安送饭,忿忿不平道:“整个蹴鞠队,还有那个松果儿,都是白眼狼,你病了这些天也不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来看了我,我就能好得快些了?”长安不以为意。
  “可是,他们都是你提拔上来的,若没有你,他们能有机会看到陛下?能有机会做上御前听差?一想到那松果儿顶替了你的位置还心安理得,我就来气。”长福气鼓鼓道。
  长安瞟他一眼,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看不惯一个人,怎么?他抢你风头了?”
  “我能有什么风头,我就看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儿。明知道你是被陛下贬斥,还一个劲地巴着陛下。”说到此处,长福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我跟你说安哥,昨天下午,陛下坐在那儿抚摸爱鱼,那松果儿就在一旁一直夸爱鱼多乖多好看,说了半天陛下也没睬他,后来实在说不下去就自己闭嘴了,你不知当时那情景有多尴尬,我都替他臊得慌。”
  “你还臊得慌,你该多向他学学。”长安放下筷子道。
  长福:“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这宫里谁地位最高?”长安问。
  “自然是陛下,可是……”
  “那松果儿有了接近陛下的机会,他讨好陛下有错?”
  “我也没说他讨好陛下有错,我只说他忘恩负义。”
  “哦?那他要不忘恩负义该怎样?偏向我?可你也知道我如今是被陛下贬斥了的,他偏向我岂不就得罪陛下?我跟你说,他的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他的态度。他太迫切地想要得到陛下的认同,太心急以致用力过猛,所以才会出现你方才说的尴尬的场面。但他是聪明人,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我希望你也能这样。长禄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么?宫里不是讲私情的地方,你如今为我打抱不平,可他日你若真的摊上事了,我却未必能救你。能饶你一命的只有陛下,你伺候好他就行了,旁的别管。”长安谆谆教诲道。
  长福低着头不说话。
  “听见没有?”长安推他一下。
  “听见了。”长福闷闷不乐道。
  “陛下这两天怎么样?”长安重新拿起筷子。
  长福想了想,道:“还是老样子,早上去早朝,回来跟无嚣禅师说会儿话,然后用午膳。午膳后去后面花园里逛一圈,回来午睡,午睡起来看看书写写字,跟爱鱼玩一会儿,然后用晚膳。晚膳后去后面花园逛一圈,回来接着看书,看到就寝。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哦,最近陛下饭量好像比以前大了。”
  长安腹诽:饭量见长?小样儿,这是化气愤为食欲呢?
  “去跟广膳房打声招呼,让他们常备着消食汤,以备不时之需。”长安叮嘱长福。
  又休养了两天,长安身体大好,便去了她的新工作地点——后苑。
  所谓后苑,不过就是由皇后所居的长秋宫以及一些零散的宫殿楼台组成的一处宫苑罢了。与长乐宫一样,大一点的宫殿都有人专门看守打扫,小一点的楼阁则没有人看守。
  既然慕容泓要她“看守”后苑,那她就找个安静些的小楼好好研究她的毒药算了。
  想起小楼,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琼雪楼,毕竟前两天刚跟慕容泓一起来过。那座楼地处偏僻,当是不错。
  她循着记忆七拐八绕地来到琼雪楼前,忽发现那门上居然上着锁。
  长安一时有些懵,上次来时这门上有上锁么?她好像没留意。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在后苑各处转了转,发现其它的楼阁也无一例外地上了锁,她便没有多想,只占了一座毗邻后苑中心花园的揽秀轩,将二楼地面一扫,桌椅擦拭干净,便安顿下来了。
  一晃便是半个月。
  长安觉得自离开了甘露殿,自己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沉静下来了一般。
  袁冬没再来找过她。对于这一点,她倒是看得开的,宫里嘛,捧上踩下常有的事。在宫里想靠底下人的忠诚站稳脚跟,那是笑话。唯有自身的实力,才是永保地位的根本。你有实力才能为上位者办事,为上位者办好事,你才能得到上位者的认同,得到了上位者的认同,你就有了地位。
  人心如此难以揣摩,留着精力揣摩地位最高的那个就行了,至于下面的人,她对他们只有利用,也不指望他们对她回报以忠心。一句话说到底,她若能驱使他们,凭的也是杀伐决断的能力,而非患难时候的真情。
  罗泰那边也没来人联系过她,或许真如郭晴林所言,他们还在考察她是否有翻身的实力。反悔她倒是不怕罗泰会反悔,毕竟他的存在,就是对他们那方势力最大的一个威胁。如果他要退,就没人能控制郭晴林,而一旦郭晴林失控了,对方的在宫里布下的线也就毁于一旦了。
  所以,他们会来找她,早晚的事。
  长安研究了一天的药理,头昏脑涨的,遂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夕阳下的宫苑。灿烂的霞光中,后苑琼楼玉宇景色殊丽,耳旁除了蝉噪声并无一丝人语,整座宫苑犹如西洋油画般的静美华丽。
  看着这样的美景,她心中却渐渐蔓上了一丝荒芜与茫然,忍不住就扬起脸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宫墙之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