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前十年,也许二十年,她已经计划好了。其实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别无选择,她必须得陪着慕容泓斗,斗倒了丞相斗太后,斗倒了太后斗藩王,或许这个藩王还要连同世家的势力在里头。
  若她有命活到那时候,那她下半辈子该做什么呢?
  她不可能做被这四方的宫墙圈起来的宫妃,也不可能做一辈子对人卑躬屈膝的奴才,若她能出宫,她该做什么呢?
  嫁人?在这种大环境下,还是算了吧。
  做个地方小官带领一方百姓发家致富?得了吧,她懒得费这个神。
  或许,她可以做一个商人,一边挣钱一边走遍全国各地。遇到喜欢的人就停留一段时间,遇到喜欢的风景也停留一段时间,厌了,就继续前行了,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就这样直到生命的尽头。
  一直在路上,想必不会感到如此刻一般的空虚和寂寞。
  可前提是,她得能离开这座宫殿,离开慕容泓。
  离开慕容泓或许没那么难,毕竟二十年后,他定然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成行了,少年时这点并不愉快的爱恋,只怕早已淹没在他铁血无情的帝王生涯之中。
  难的是,离开这座宫殿,摆脱她奴才的身份。
  长安拍了拍窗棂,叹了口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说不定,她活不到那天呢?
  甘露殿内殿,慕容泓撸着猫,忽问:“还有几天中秋?”
  一旁的松果儿忙道:“回陛下,今天是八月十一,还有四天就是中秋佳节了。”
  慕容泓心中默念:八月十一,原来才二十天不见她么?为何他觉着仿佛已经过了两个月?
  这也难怪,那奴才在这座殿中留下了太多痕迹。他逗弄爱鱼,会想起猫爬架是她派人做的。他去书架前取书,会想起竖板上还留着她的身高刻痕。他写字,会想起那笔头被她咬过。他躺在软榻上午憩,会想起她曾坐在他身后扯他头发。他晚上就寝,会想起她曾撒了他一床榧子。就连看看窗外,他都会想起她曾用那只洁白如栀子花的小手撩动起一团团的雾气……
  只要身处这座宫殿,他就无时不刻不在想起她。他曾赌气地想要换一座宫殿入住,于是跑到近旁的椒房殿去睡了半夜,结果发现,在那里,他根本睡不着。
  二十天过去,当日那冲天的怒气早不知何时就被这种如影随形的牵肠挂肚给冲淡了,且有越往后日子越难熬的苗头。
  他曾于辗转难眠的夜里暗自发狠,他连失去兄长和侄儿的痛苦都能忍受,何况区区一个不识抬举的奴才!
  可第二天他就发现这是两回事,不可同日而语。
  失去兄长和侄儿的痛苦其实他也不能忍受,只不过心知他们再也回不来,所以不得不承受着罢了。而长安不一样,她还活着,而且与他近在咫尺,他想叫她回来,他想结束这种痛苦,随时都可以。可是他又不甘心每次都是他先让步,他是主她是仆,而且明明是她狂悖无礼在先,凭什么到最后却要他先让步?
  唤她回来,他面子上下不来,不唤她回来,他想她想得夜不能寐。他原以为除了恨,再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让自己炽烈起来,想不到,原来爱也可以。
  慕容泓怔忪了半晌,耳边忽又响起她当日那句“您要知道,您每原谅奴才一次,奴才就会更放肆一些”,心中不由一阵大恼。这死奴才分明存了心要挑衅他,所以连退路都给他封死。不原谅便不原谅,难不成少了她这日子还不过了?
  用过晚膳,慕容泓去后花园转了一圈回来,踏上甘露殿前的台阶时一抬眼看到爱鱼和那只鳖并排卧在廊下打盹,他胸口那股郁怒之气顿时就没了支撑,一下子泄了个干干净净。
  连爱鱼都有伴了,而他却还在这儿求之不得,还有什么脸面自持身份?
  想起钓到这鳖的当日,她对他说“陛下,您一笑天都晴了呢”,可见这奴才就是个油嘴滑舌有口无心的,想哄他的时候能往他嘴里灌蜜,想气他的时候能往他心里扎刀。而他几乎全无抵抗能力,只能任凭心情随着她的言行时好时坏起起落落,也真是够了。
  不认输,这次他绝不认输。他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他认输了,他在她面前将永无赢日。
  揽秀轩,长安猛的从桌上抬起头来,但见一室漆黑。
  春困秋乏夏打盹,她本来只想打个盹儿的,没想到居然睡到现在。
  擦擦嘴角的口水,她也不点灯,就将桌上的书本收拾一下夹在腋下,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楼去了。
  出了揽秀轩,长安坐在台阶上刚想点灯笼,忽见远处悠悠一点灯火在林木间时隐时现。
  她是不信鬼神的,所以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来了!
  这么晚谁会在这空无一人的后苑晃荡呢?
  她当即将书与灯笼都藏在一旁的花坛后面,判断一下那点灯火的行进方向,悄摸地溜到花园中靠近假山的一座茑萝架下躲了起来。
  谁知那盏灯笼越晃越近,看样子竟也是往假山这边来的。
  长安左右看了看,钻到后头茑萝架与月季花丛的夹缝里蹲了下来。
 
 
第265章 绝地逃生
  那盏灯笼越晃越近,到茑萝架下便停下了。
  这茑萝架中有桌椅,长安透过枝叶缝隙看着来人在石凳子上坐下,将灯笼提起来吹灭,灯光映上人脸的刹那间长安认出了她,太后身边的燕喜。
  这么晚了她为何会独自来此?长安心中狐疑,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
  她好像在等人。
  过了片刻,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未到近前便能听见脚步声,可见来者定然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燕喜倏然站了起来,看样子颇有几分激动。
  不一会儿,茑萝架外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燕喜。”
  燕喜高兴地扑了上去。
  长安:擦!闫旭川!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那边两人已经亲上了。
  长安:……
  想起以前几次见闫旭川他都是一副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的模样,再对比眼下和宫女亲嘴亲得啧啧作响的男人,长安只觉一阵恶寒,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两人亲着亲着便干柴烈火起来,闫旭川将燕喜一把抱起放在石桌上,解下腰间佩剑靠在石凳上,一阵宽衣解带的窸窣声后,燕喜便压抑地呻吟起来。
  长安躲在茑萝架后面,听着两人愈发不堪入耳的动静,倒也没觉着有多奇怪。
  这性欲就跟食欲一样,也是人的本能之一,有机会释放一下无可厚非,只是这闫旭川怎么就跟燕喜搞在一起了?一个是太后的走狗,一个是太后的侍婢,近水楼台先得月?
  耳边的欢爱声愈发激烈,长安却还是尽量放轻放缓了呼吸。闫旭川会武,若是被他察觉了自己的存在,情况可是大大不妙。
  所幸这场活春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长安开始蹲得双腿发麻时,两人结束了。
  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中,闫旭川忽开口问道:“最近太后那边动向如何?”
  长安竖起耳朵。
  燕喜道:“还是在筹划陛下选妃的事,她好像属意丞相之女做皇后。”
  “寇蓉呢?有没有收买的可能?”
  “不好说,她现在似乎比以前更为谨慎了,难有下手的机会。不过,有一个人或许我们可以争取一下。”
  “谁?”
  “白露。因驻颜有术,太后甚是宠信她,假以时日,与寇蓉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
  闫旭川沉默了一瞬,道:“那你多盯着她些。还有一事,最近那边出了点事,所以长信宫和长乐宫需得进行相应的人员调整,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此番变动可能也会波及到你,不过不用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燕喜讷讷道:“是什么事?”
  “我说过的,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好了,你先回去吧。”闫旭川用长着硬茧的指腹刮了刮燕喜的脸,道。
  燕喜应了,点起灯笼提着走了。
  闫旭川站在假山之侧,目送她走得远了,这才准备离开。
  长安暗暗松了口气。
  听闫旭川这语气,他竟然也不是太后那边的人,而且近来要有什么行动以对长信长乐两宫进行人员调整,这手笔,可不是一般小打小闹的势力能有的。
  那他到底属于哪一派呢?
  出了点事,要进行人员调整……他该不是和罗泰一样,都是为安国公府效力的吧?因为罗泰暴露了,并且废了一只手,他们不想再让罗泰出现在人前,所以才要对宫中的暗线进行调整?
  为什么会是安国公府?安国公府又为何有这么大的能量?一个刻着安字的令牌和郭晴林的一个眼神,真的能确定隐藏在暗处的那一方势力就是安国公府么?
  长安正想得入神,没察觉背后一根原本被她压弯的月季枝条不知不觉已经滑到了她的身体边缘,然后倏地弹了回去,发出一声轻响。
  长安呼吸一滞,看着已经走出去足有五六丈远的闫旭川,期待他能忽略这一声轻响。
  但很不幸,几乎在枝条弹回的同时,闫旭川脚步一顿,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茑萝架。
  长安刚才是屏住呼吸,然而此刻,她真的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就她方才听见的内容,闫旭川绝没有理由饶她一命,而她今天并没有随身携带铁盒子!
  闫旭川手按上腰间刀柄,缓步向茑萝架走来。
  长安的心砰砰直跳,跳到快要蹦出胸腔时,她猛然自己站起身来,从茑萝架后走了出来。
  闫旭川借着月光看清是她,眉头不由一皱。
  长安摊开双手以便向他展示自己手里并没有武器,同时道:“我只是在这里睡过了头,发现有人来,就……本能地躲了起来。关于这个本能,大家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你能理解吧?”
  闫旭川看着她不说话,月光下眸中一点寒凉,似是在估算将她杀了之后大概会引起什么麻烦。
  “好在来的是你,如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你知道陛下一直想对你动手,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我是同路人,很可能就自相残杀了。”长安面上带了点笑意。她知道今晚自己能不能活,就靠这嘴上功夫了。
  “同路人?”闫旭川眉头微微展开,旁人或许会以为他这是开始放松警惕的标志,但长安知道,他疑心更重了。
  “是啊,他们那边出了事,难道没告诉你到底出的什么事么?罗泰的身份已经在我面前暴露,并且还废了一只手,所以他们答应由我来接替郭晴林的位置,作为交换,我替罗泰他们保住秘密。”长安竹筒倒豆子一般。
  闫旭川面无表情,但搭在刀柄上的手并没有松开。
  长安假做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你……你说的那边,该不会指的不是安国公府那边吧?”
  “你以为呢?”闫旭川模棱两可道。
  长安塌下肩,道:“好吧,就算真的是我误会了,也无妨,如今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不用担心我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我们大可互不干涉。”
  “就凭这点秘密,拿来保你的命可还远远不够。”闫旭川抬步走近她。
  说来也奇怪,长安虽然不懂武,却能感觉到旁人的杀气,此刻闫旭川的眼神、动作甚至他呼出来的气息,都充满了杀气。
  他若拔刀,她必死无疑。
  长安后背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硬生生顶住那股压迫感没有后退。她不能让他看出她胆怯。
  “那我就继续说,说到你认为可以换我这条命了如何?”长安镇定道。
  闫旭川本来想过来一刀将她杀了的,听她这么说,倒是停下了脚步。
  此处荒僻,除了待会儿会经过的巡逻队伍之外根本不会有旁人过来,而巡逻队本就是他带来的,所以她拖延时间也没用。她跟在皇帝身边一年半了,或许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也未可知,既如此,听她说说又何妨?
  “你说吧。”他以一种猎人看着猎物垂死挣扎般的表情看着长安道。
  “太后身边的吕英,是陛下的人。陛下知道他父亲和先帝的死,以及他数次遇险都与太后有关,他想除掉太后。在除掉太后之前,他先要除掉你,但他目前实力不足,加上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他暂时没打算去动太后,而是准备先联合世家的势力。他想封张家小姐为皇后,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与安国公府合作的原因。”长安说到此处,假装口干抿了抿唇,顺便观察闫旭川的表情。
  他没什么表情。若不是太善于控制情绪,那就是她透露的这些信息不足以让他有表情,换言之,她说的这些对他来说要么不重要,要么,他已经知道。
  “刘光初中毒一事确实是陛下从中做的手脚,怀之焱送给刘光初的根本不是毒药,是我奉命将药调包了。刘璋的所作所为让陛下对他成见极大,郑家受了池鱼之殃,所以他打算利用选秀分化张家与郑家的关系,但这两家都是他想要剪除的目标,他的人已经埋伏到梁王张其礼身边了。”长安再次停下来抿唇。
  月光下人细微表情的变化很难捕捉,但映着月光的眼珠若是转动,却会比白天更容易被人发现。
  闫旭川方才眼珠动了,显然方才的消息他感兴趣。
  “还有,你知道赵合是太后和丞相的儿子吗?你又知不知道贞妃为什么会死?端王又为什么会养在太后宫中?”闫旭川跟在太后身边时间不短,又有燕喜这个内应在长信宫,长安估计他应该知道赵合之事,所以故意说出这一点让他相信她是真的在交代秘密。
  “你直接说答案。”闫旭川沉声道。
  “因为端王根本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长安道。
  闫旭川这回是真的动容了,他急问:“你如何得知?”
  “自然是陛下查出来的,他派人去过并州调查此事,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密报我还抄录了一份。”长安说着将手伸入怀中。
  闫旭川“呛”的一声将佩刀拔出半截。
  长安手停在怀中,有些无奈道:“闫卫尉,我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你还怕我能对你不利?”
  “郭晴林也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人可是不少。把手慢慢拿出来。”闫旭川非常谨慎,一边将刀抽出来一边盯着长安的右手道。
  “好,那你自己来拿。”长安把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指间夹着一根银针,展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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