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来送菜的宫人,周信芳看着那盘子金鱼戏莲冷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乐善好施,自己吃剩的菜送来给咱们吃。”
“今夜陛下去长秋宫用的晚膳,也可能是陛下吃过的。”陈棋道。
“陛下只吃素,难道你不曾听说么?”周信芳用筷子嫌弃地拨拉一下金鱼戏莲中的虾段,又看着陈棋的明珠豆腐道:“你那盘菜里面倒是一点荤腥都没有,可能是陛下吃过的。”
陈棋笑道:“那咱俩换换?正好我爱吃虾。”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咯。你再生气,气的也不过是你自己而已。”陈棋将自己分到的明珠豆腐推到她面前。
周信芳倒是很想学她的乐观态度,但筷子悬在空中半晌,还是忍不住重重搁了下来,赌气道:“不吃了。不管是谁吃剩的,还不一样都是残羹冷炙么!”
“嘘!”陈棋忙竖起一指在唇边,小心地往门外看了看,对周信芳道:“注意言辞。你进宫前,周伯母难道不曾告诫过你在宫中要注意隔墙有耳么?此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你说他会怎么想?宫中历来就有将太后或陛下用过的御膳赏赐嫔妃的惯例,皇后如此做法,可是一点错都没有。”
周信芳咬了咬唇,道:“我不过看不惯她这做派罢了。每日早上去请安时,都跟我们说陛下刚亲政,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要我们体谅陛下。谁怨过陛下来着?陛下如此忙碌,还不是拜她父亲所赐?陛下不来看我们,她要我们体谅,陛下去她那里用膳,倒也没见她劝着拦着么。”
“你且收收这一肚子怨气吧,她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目前看来,连太后都是站在她那边的。你此时与她过不去,岂不是自找罪受?就算你有这个信心与她平分秋色,那也得等到你有这个能力才行啊。”陈棋轻声劝道。
周信芳明白她的意思,遂暂时忍下胸中那股怨气,继续和她一起用膳。
半个时辰后,吉祥扶着步履不稳的长安从清凉殿内出来,不放心道:“安公公,您真的能成么?要不奴才送您回东寓所吧。”
“我没事,你赶紧去照顾你主子,没见都趴下……了么!”长安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踩空,要不是吉祥扶着她,就从台阶上跌下去了。
“安公公,您看您这走路都不稳了,还是奴才送您回去吧。”吉祥道。
“谁不稳了,谁不稳了?”下了台阶,长安又神气起来,一把揪过吉祥的衣襟,自己把脸凑到吉祥面前,醉眼惺忪道:“你看我像醉酒的样子吗?”
吉祥身子微微后仰,苦着脸口是心非:“不像。”
“那不就得了?回去吧,我没事。”长安推他一把,转身摇摇晃晃地向东寓所走去。
吉祥见她自己还能走,加之殿中又在大呼小叫地唤他,便没坚持送她回去,转身回殿中伺候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光初去了。
为了套刘光初的话,长安这回是真醉了,左歪右倒地走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撞在树上跌了一跤。
她晕晕乎乎地爬起身,摸了摸撞疼的额头,自言自语:“这是跑偏了?要看着路走,看着路走。”一边说一边沿着青砖小道一路走去,与去东寓所的方向背道而驰了都不自知。
不多时,到了甘露殿前,她一抬眼,看到那熟悉的殿门和台阶,想都没想就进去了。
慕容泓去勤政殿了,甘露殿中只留了长寿守殿。他见长安醉醺醺的直往内殿闯去,巴不得她酒醉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触怒皇帝才好,象征性地问了她两句便放她进去了。
亥时正,慕容泓回到甘露殿,长寿迎上去向他禀报长安在内殿,说是来值夜的。
慕容泓原本被食盐紧缺与云州兵事闹得心中烦闷,听闻长安在内殿值夜,心中倒又略微舒服了一些。毕竟今夜他原本是叫她回去休息的,她坚持留守在此,不正是她对他有情的体现么。
“奴才去叫她出来迎驾。”见内殿寂寂无声,长寿道。
“不必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他回来这般大的动静长安都不出来迎驾,想必是已经睡着了,既如此,又何必吵醒她呢?
慕容泓带着一颗体贴之心遣退了张让长寿褚翔等人,独自推开内殿殿门一看,惊了一跳。
长安呈大字型趴在地上,就在离殿门不足两尺远的地方。爱鱼团在她背上睡觉,听见门响,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正担心长安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一股呛人的酒气却钻入了他的鼻子。
慕容泓怒:这奴才竟敢平白无故地喝得酩酊大醉,还醉倒在他的甘露殿内!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着会否是因为他今日特地去长秋宫用晚膳,她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心中其实耿耿于怀,所以才借酒消愁呢?
如是想着,慕容泓态度又软了下来,强忍着酒味熏鼻带来的不适,先把内殿的窗户都开了通风,然后把压在长安背上的爱鱼抱到猫爬架上它自己的窝里,再把地上的长安抱到软榻上。
宫人们抬了热水到浴房里,因着长安在内殿,慕容泓便不让宫人伺候他沐浴。自己站在浴桶旁宽衣解带时,想起躺在软榻上的长安,他犹豫了一会儿,束好腰带绞了块帕子来到软榻旁,一边给长安擦脸一边暗道:“让朕伺候擦脸,你也是天下头一份了。”
他没有伺候人擦脸的经验,以至于湿帕子的一角盖住了长安的鼻子都不自知。长安呼吸被阻,本能地伸手往面前一挥,“啪”的一声就把慕容泓的手给打开了。
慕容泓:“……”下一刻却还是认命地执起那只犯上的手用帕子将它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擦完了手和脸,按理说还应该洗个脚的,但这事慕容泓真的做不到,于是就作罢了。
将自己泡入浴桶中之后,慕容泓将长安醉酒这事又从前到后地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着自己之前的推断合情合理。或许她真的个性独特,不喜欢与人共侍一夫,但她心里确实是喜欢他的,如若不然,又岂会因为他去皇后那里用一回膳就气到去喝酒?喝醉了还倒在甘露殿等他回来看?她这算是无言的抗议,还是隐晦的表白?
聪明起来像个鬼灵精,傻起来却也恁般傻呢?难不成她以为他去皇后那里用膳,会是因为单纯地想陪皇后用膳么?
但是,不知为何,看到她做出这般傻事,他心中怎么就这般高兴呢?
带着这股难以言喻的柔情蜜意,慕容泓草草沐浴完,穿好浴袍之后就抱了榻上的被子来到软榻前,如长安撒酒疯那回一般,准备趁她醉和她睡。
第306章 套中套
慕容泓将被子堆在榻尾,小心翼翼地将长安往软榻边上移了一点,然后自己坐在她身旁,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这才躺了下来。
软榻狭窄,容不得两人并排平躺,长安仰面躺着,慕容泓就只能侧身卧着。姿势不太舒服,但慕容泓还是挺喜欢这样的,因为这样能看着她。在她清醒的时候,这样的机会是几乎不可能会有的。
爱情,许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一种感情了,它奇妙就奇妙在,能无限美化你心悦之人在你眼中的形象,让你百看不厌。
慕容泓脸枕在长安头侧,彼此间相距不过两寸。这个距离让他逃不开她身上隐隐散发的酒气,但同时,也能闻到她自身氤氲的气息。一种温温暖暖的,像新织出来的棉布被皂荚洗过又被阳光晒过的味道,不同于他在别的女子身旁闻到的幽香,但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和舒服。
慕容泓其实并没有闻过新织出来的棉布被皂荚洗过又被阳光晒过是种什么味道,然而爱情总是能让人充满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知道的,不管她外表再怎么坚强倔强,究其本质,她都不过如她身上的这股气息一般,是个柔软温暖的女子罢了。
他真希望自己能让她一直这样柔软温暖下去。
慕容泓正想得唇角上弯,长安忽然一个侧身,与他面对面,嫩红的嘴唇差一点就碰到了他的唇瓣。
慕容泓笑容一僵,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鼓动起来。
这个姿势,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亲到她了。虽然她酒气熏人,但比起与她唇齿缠绵的销魂感觉,这一点酒气似乎算不上什么阻碍。
真正的阻碍是——她醉着,昏睡着,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他慕容泓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乘人之危的地步。
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后,他心跳渐趋平缓,小心翼翼地伸手托住长安的后脑勺和脸颊,将她的脸转了个方向。
做完这个动作,他刚松一口气,长安头一歪,又侧了过来。
慕容泓看着她的瑶鼻红唇,一边再次将她的脸转个方向一边咬牙暗道:“事不过三,你若再来一次,朕就不客气了。”
长安翻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慕容泓:“……”若不是确定方才那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他几乎就要以为长安是在装醉了。
不过既然她侧着睡了,他就有地方平躺了,最近几天委实是累,是故即便长安在身旁,他还是很快便有了睡意。
刚朦朦胧胧欲睡着,长安又翻身平躺了,大约伸腿的时候感觉有阻碍,她以踢开障碍物的姿势踢了他一脚。
慕容泓瞬间惊醒,见她要平躺,大龑的皇帝陛下很是自觉地缩到一旁,侧躺着让开地方。
安静了一会儿后,慕容泓又快睡着时,长安又换睡姿了,他只得配合着她再次调整姿势。就这么反反复复地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慕容泓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她又在动,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一点想让她,殊不知自己本来就已经让到了软榻沿上,这么往后一缩,当即重心失衡翻身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榻上长安猛然坐起身子,抓着一夜辗转睡乱的头发满眼迷糊地开始人生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
求知欲最终被那一阵抓心挠肺的干渴给打败,长安认出这是甘露殿后,熟门熟路地来到龙榻床头摸出一只暖屉从里面取出水壶和杯子一气喝了四杯水,这才缓了口气,伸手捂着额头低语道:“唉,头好痛,刘光初这个王八蛋……”
“刘光初?他怎么了?”蓦然传来的慕容泓的声音将长安吓了一跳,她站起身,将脑中的浆糊拨到一旁,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睡着前的最后印象,讪讪道:“陛下,您回来了。”
慕容泓光着脚坐在软榻上,面色不虞,道:“朕问你,你醉酒跟刘光初有什么关系?”
长安深觉自己醉酒醉到甘露殿来是件十分愚蠢的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努力补救了。
她理了下思绪,对慕容泓实话实说道:“是这样的,刘光初接到他母亲的来信,说是赵王准备借今年过五十大寿的机会上疏请您放他回去参加赵王的寿宴。刘光初唯恐您会不准,所以想让奴才到时候帮他说说情,奴才正好也想从他嘴里多挖点赵王府的秘辛,于是就与他多喝了几杯。”
所以,她醉酒其实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容泓想起之前自己种种可笑的猜想,一时恼羞成怒,想发作,却又自知这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他气鼓鼓地扯过软榻上的被子,一言不发侧过身躺下了。
长安:“……”什么状况?
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长安来到软榻边上,看着双眼紧闭的慕容泓道:“陛下,既然已经醒了,起来帮奴才写一首诗如何?”
慕容泓不理她。
“虽然奴才不知道您为何生气,但奴才已经想好了明天要找谁来做您的出气筒了。奴才是不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奴才?”长安卖萌。
慕容泓睁开眸子瞥了她一眼,嫌弃道:“离朕远些,酒气冲天的,想熏死朕么?”
长安忙捂着嘴退后几步。
慕容泓再次闭上眼想入睡,然而虽然看不见,他也知道她还在看着他,那目光让他如同芒刺在背浑身难安,哪里还睡得着?
“还不去磨墨!”他闭着眼气恼道。
片刻之后,慕容泓铺纸执笔坐于桌前,长安站在他身旁一字一字地念:“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语落,笔停,看着纸上的那几行诗,两人一时竟都默默无语。
良久,长安伸手拿过那张纸,道:“多谢陛下。”说着转身离开。
慕容泓心中一动,欲伸手抓住她,却又不知抓住她后该说什么。她与他之间,该说的话仿佛都已经说尽了一般,再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了。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想给的她不要。
“陛下,还未到寅时中呢,您再睡会儿吧,到时辰了奴才叫您。”长安帮他把被子放回龙榻上,道。
慕容泓没吭声,但乖乖过去睡了。
次日午时,长福走到昨日长安与燕喜约好的地方,站住不动,左顾右盼一副等人的模样。
不一会儿,韩京就带着人从附近便于埋伏观察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将长福围住。
长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问:“韩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你在做什么?”韩京不答反问。
长福:“我在等人。”
“哦?等什么人?”
“我等什么人与你们有何关系?”
韩京见他不配合,抬手向身旁卫士动了动手指,道:“搜身。”
“哎,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放开我,放开!”长福闹了起来。
那些卫士哪里管他,两人将长福押得动弹不得后,另一人便准备上手去搜他的身。
“住手!”耳旁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轻喝,韩京扭头一看,却是长安过来了。
“安哥,安公公,救我。”见长安来了,长福又开始不老实地挣扎起来。
“韩大人,干什么呢?”走至近处,长安笑着朝长福那边一抬下颌,问。
韩京道:“本官正在执行公事,安公公最好不要插手。”
“执行公事,就是搜长福的身?我劝韩大人最好不要。”
“为何?”
“他是杂家的人,望韩大人能卖杂家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