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想,自己这种想法对于这个时代的未婚男女来说也有些不切实际。自己是因为女扮男装,所以才有大把与男人接触的机会。而对于那些闺阁女子来说,婚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自己的未婚夫几面,又哪来的爱情呢?
能先婚后爱,已是这个时代的夫妻之间最大的幸运了。
“写的什么,怎么看得人眉头都皱起来了?”陈若霖欲从她手中抽过信纸。
长安忙一把攥了过去。
“怎么,不能给我看?”
“这是我的信。”长安道。
“所以呢?”陈若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人与人之间应当保持适当距离,挨得太近只会让双方都觉得不舒服,我习惯称这种不许别人擅自踏足的领域叫个人隐私。这封信,在隐私之内。”长安道。
“我尊重你所谓的隐私,同时我也希望你能了解,对你,我是一直在让步的。看在我为了你愿意如此隐忍的份上,我认为你也应当适当让步,至少,也要吃一堑长一智,避免你我再步你与慕容泓的后尘吧?我知道自河神县一别后,你与钟羡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也不是每回都要看你们的来往信件,但是当我提出要看的时候,你应该给我看,毕竟在我看来,唯有心虚,才需要遮掩。”陈若霖道,表情难得的认真。
“这跟心虚没关系。”
“如此说来,只是纯粹因为你不愿意?”
“没错。”
陈若霖冷冷一笑,起身离开。
长安回过身继续喝果酒。
陈若霖离开了观潮厅,却并未如以往一般下山去,而是往内院方向去了。
后院的紫云阁前,薛红药正在唱戏,她爹薛白笙在一旁拉二胡。
以前以此谋生时,薛红药很是讨厌唱戏,如今只唱给家人听,她倒又喜欢上唱戏了。
陶夭刚刚哭哭啼啼地从观潮厅回来,听薛红药唱了一曲倒又暂时忘了方才的伤心事,一边吃着糖豆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
她是头一个发现陈若霖过来的,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薛红药见她如此,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转身一看,见陈若霖披散着一头红棕色的亮丽长发沿着山中小径缓缓行来,当下眉头便是一蹙。
因为长安的关系,她甚是讨厌这男人。
陈若霖迎着众人的目光径直来到楼前,正好陶夭逃开了,他便在她腾出来的椅子上坐下,从袖中摸出一把梳子,对薛红药下颌一抬,吩咐道:“过来给爷梳头。”
薛红药瞪着他僵在原地不动。
薛白笙见状,心觉不妙,有心要代薛红药去给陈若霖梳头,可他原本就没给人梳过头,这陈若霖身份又不一般,万一惹恼了只怕雪上加霜。
“十五爷,这红药姑娘是安公公的妾室,给您梳头怕是有些不妥。若十五爷不嫌弃,且让老奴来帮您梳可好?”僵持中,桑大娘放下手里的针线篮子,起身向陈若霖行礼道。她以前伺候病弱的陈复礼,梳头那是家常便饭,熟练得很。
陈若霖原本看着薛红药的,闻言便将目光移到桑大娘身上,鲜艳的唇角微微一勾,道:“好啊,你来。”
薛红药见他那好说话的模样,心里想起长安对他的评价,说他是不能轻易招惹的男人,突然觉得不安,遂拦住桑大娘道:“我来给他梳,想来千岁也不会介意的。”
她过去接过陈若霖手里梳子,转到他身后去给他梳头。
其实这项活计她也不陌生,最近她就常常给长安梳头。可长安是女子,又是她喜欢的人,她自然有这个耐心为她好好梳。面前这个臭男人可不在她耐心相待的行列之中。
他的头发蓬松浓密,又被长安胡乱抓揉了一会儿,难免就有些轻微打结。薛红药也没这个耐心给他细细解开,想着反正臭男人皮糙肉厚,遇到打结之处就用梳子强行理顺。
陈若霖恍若不觉,由着她折腾。
这边正梳着头呢,那边圆圆已经跑到观潮厅前向长安禀道:“爷,你快去后院,十五爷正让红药给他梳头呢。”
长安一听,忙起身要往后院去,谁知迈出一步人却一晃。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喝到微醺了,头脑还清醒,四肢却有些不太协调了。
圆圆见状,扶着她走。
紫云阁前,薛红药为陈若霖簪好金簪,将梳子递还给他,冷着一张俏脸道:“好了。”
陈若霖收回梳子,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扯疼我了。”
薛红药道:“我手艺不佳。”
“我确定你是故意的。”陈若霖道。
薛红药微微咬唇。
陈若霖却又面色温和地接着道:“但我不会怪你。”
不待薛红药疑惑他为何会这般好说话,他却已经回身走向薛白笙,几步就到了他面前,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单手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口中道:“毕竟,子不教,乃是父之过。”
被人掐着脖子举起来感觉与上吊无异,薛白笙当时便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蹬着双腿徒劳地挣扎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还是薛红药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一边拉扯捶打陈若霖掐着薛白笙脖子的那条胳膊一边嘶叫道:“放开我爹!你要掐掐我,放开!”
男人胳膊上因使劲而鼓起的肌肉坚硬如铁,薛红药捶得手疼他都纹丝不动。她急得没法,正待咬他一口,耳边传来长安的声音:“陈三日,把人放下。”
陈若霖嘴角勾起一个笑弧,不回头,却加大了手劲。
薛白笙喉中发出可怖的“呃呃”声,面色隐隐发紫,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薛红药不管不顾,扑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陈若霖手一挥,薛氏父女两人一起摔了出去。薛白笙倒在地上又喘又咳,生不如死,薛红药却撞倒了椅子,额角一缕血迹蜿蜒而下,她也顾不得,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她爹的情况。
长安冷眼看着这一幕,面色平静地吩咐身边的圆圆:“带老薛他们回去,请大夫。”
圆圆和桑大娘扶着薛氏父女走了。
陈若霖来到长安面前,面上带笑:“每次见面,姓薛的这丫头总是眼神如刀地剜着我。我想教训她已经很久了,看在你的面上强忍着。今日我决定给她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她给我梳头,她居然故意扯疼我。按我真正的脾气,你应该没机会给他们请大夫才对。看见了么,即便正在与你置气,我依然考虑你的心情。你呢,说今天是中秋,留我在府里和你共庆佳节,你想让我觉着你像家人一样在乎我?可惜你这在乎太流于形式了,以至于我不过稍加试探,你便原形毕露。”
“不过无所谓,我这人最大的一个优点便是,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陈若霖指尖挑起钟羡给长安寄来的那枚平安符,优哉游哉地问长安:“你说若我将这枚平安符再给钟羡寄回去,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着,你已经被我给控制了?”
第671章 恐婚
长安看着他闹腾完了,慢条斯理地问了句:“陈三日,你这是在恐婚吗?”
陈若霖:“?”
“有些女孩子在嫁人前会想很多,想以后自己的夫君会不会对自己好?想婆婆人品如何,会不会刻薄自己贪墨自己的嫁妆?想小姑妯娌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处处刁难自己?然后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不想嫁,可是又不能不嫁。这种情况下根据个人性格不同一般会有两种表现,性子软一些的,表现为怏怏不乐哭哭啼啼,性子硬一些的呢,则一点就爆乱发脾气。你就属于后一种。”长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陈若霖明白了,嗤之以鼻:“你觉得这样胡说八道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长安没接他的话,兀自道:“你自然不会担心我对你不好贪墨你的财产,我也没什么家人需要你去小心相处。可是我说今天是中秋,让你留下来参加家宴,这让你突然意识到,一旦你与我成亲,你便有家了。这个家不同于你现在有形无实的家,这个家是属于你我的家,而且我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这个家的存在以及你作为家庭一员需要尽的责任。这让你觉得不习惯不适应了是不是?否则的话,钟羡的事你早不计较晚不计较,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天计较?还说什么不要步慕容泓与我的后尘,慕容泓忌惮钟羡,一是因为钟羡他爹在朝廷举足轻重,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不如钟羡的地方。你对他有什么可忌惮的?他爹再厉害暂时也威胁不到你,你心计战力都在钟羡之上,综观下来也就脾气不如他好,但我觉得这在你看来应该算不了什么问题,毕竟谁还没个脾气呢?而且以你的眼线人脉,你不可能不知道钟家与孔家已将婚期定在今年的十二月份,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所以你告诉我,你若不是恐婚,那么发这通脾气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若换做旁人,陈若霖当然可以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糊弄过去。可眼前这个女人太聪明也太敏锐了,这种刺探内心深处的问题他根本没把握能糊弄得了她。所以他选择摆出一副不想跟她继续聊下去的模样,一言不发转身走。
“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长安伸手去扯他袖子。
陈若霖此刻心情差得很,原想将她甩开,但见她红着双颊步伐不稳的模样,又硬生生忍住,任由她扯住了他的袖子。
“以往每年逢年过节,福王府张灯结彩和乐融融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庆祝佳节的排场再大,也没有你的一席之位,对不对?或许你要说,谁稀罕?我相信你不稀罕,在外头呼朋唤友喝喝花酒,左右拥抱香温玉软的,不比在家假惺惺地陪着面和心不和的所谓家人强吗?你习惯的是这种生活,因为只有没体验过,才不会觉得有缺憾,往事也就显得没那么可鄙可憎凄入肝脾是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让我给你生孩子,我相信你设想过那时的情形,但你想象中的场景,必然不是一家三口日常生活的种种。你应该是把我和孩子分开来想象的。对于孩子,你想得更多的应该是怎样教他武功骑射的场景,父子二人在外面一起骏马飞驰是不是?你不会想端午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包个粽子,满院子的撒雄黄粉驱逐蛇虫鼠蚁。你不会想中秋了,我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孩子兴致勃勃地玩兔儿灯。你不会想过年了,你和孩子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一家三口的雪人,还给它们穿上喜庆的衣服,然后喊我去看。
“你以往的经历中缺乏这种温情,所以你不知道如何给予自己的家人这种温情,甚至害怕这种温情会磨蚀你好不容易才固若金汤的心防和无坚不摧的斗志是不是?你今天不留下来没关系,但我也不建议你像往年一样窝到花街柳巷去喝酒。你出去看一看,看看寻常百姓的一家子是如何过节的。多看些,不要看到那些差的就觉着不过如此。生活总是有好有差,我们是有能力把生活过好的人。而且在看的时候你要记得不要把自己代入孩子,你要代入家主,因为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安排的孩子了。
“你一定要去看,有了比较,你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明白了也别试图隐瞒,这种关乎一辈子的事情,我不会在你态度不明的情况下做决定。毕竟没有人会大度到用自己余生,去成全另一个人的孤家寡人。”长安说完,放了手。
陈若霖却不急着走了。
她关于一家三口的那番话,让他心底深处极难得地产生了一丝震动,虽很轻微,但就像坚固的城墙上出现了一寸长的裂缝一般,不影响整体,但已经不完美了。
他急于修补。
所以长安放了手,他反倒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一对碧蓝澄透的眼珠子仿若两颗冷冰冰的碧玺,无情无绪地看着她:“不要自以为是,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
“是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毫不了解,所以就等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答案呢。”长安识时务地附和道。
陈若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看到长安一副“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不要强辩”的敷衍样儿,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冷哼一声,放开她转身离去。
长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就在紫云阁前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圆圆来寻她了。
见长安一个人有些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圆圆先左右瞧了瞧,确定陈若霖已经离开了,方上前道:“爷,您没事吧?”
长安摇摇头,问:“老薛和红药怎么样?”
圆圆道:“红药姑娘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老薛年纪大了,受了惊吓,回去吐了一场,姚大夫说需得好生调养几日。”
长安头朝旁边侧了一下,道:“坐吧。”
圆圆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圆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忧虑的神情,低声道:“今日之事,看得出来十五爷已经是按捺着性子了,否则以他的手劲那般一摔,红药和老薛不可能没事。只是,以后怎么办啊?”
“你们从现在开始寻摸船长和船工,要技术好人可靠的,慢一点寻没关系,只要人满足这两个条件便好。”长安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道。
圆圆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迟疑地问:“爷你莫不是想带着我们乘船跑路?可是,这怎么瞒得过十五爷?”
“不必瞒他,先准备着就好。”长安道。
圆圆点头。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长安问她:“后悔跟我吗?”
圆圆摇头。
长安笑了笑,也没问她为何不后悔,只道:“你和袁冲怎么样了?到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吗?若是到了,左右近来无事,爷帮你们把亲事给办了。”
谈起这事,圆圆也不扭捏,唇角抿笑道:“他倒是挺好的,现在就把月例都给我保管了,还说要出去做生意多挣点银子给我花,是我觉着眼下福州局势不稳,怕他被人坑,拦着没让他去。让他做夫婿我倒也是愿意的,只是,若成亲了,夫妻两人难免就要同房,同房了恐怕就得有孕,不管是大着个肚子还是抱着个孩子,跑起路来都不大方便吧?还是等等再说吧。”
瞧她一本正经地权衡这成亲与跑路之间的轻重,长安简直乐不可支,手捂额头笑道:“想成亲便成亲,不用考虑其它。我若无十足把握,不会叫你们去冒险的。要走便从从容容地走,难不成还能叫你们撒丫子逃命啊?”
圆圆道:“负担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的好,瞧瞧老薛,还有云胡,都是即便撒丫子也跑不快的,就别再添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