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陈若霖合上书,侧过身看着长安沉睡的侧颜,自言自语:“原来这就是你与他的过往?”
  他又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那八个字,低笑:“一个拥有三宫六院的帝王能对一个女人有多长情?且不管他做得如何,至少看起来,真的很长情呢!”
  他难得过来之后并未留下过夜,离开之时,满脑子都是长安与慕容泓两人幼稚的相处画面。
  虽然看上去有些无聊可笑,但是……他没体验过。有生以来,他从未与哪个女人这般单纯地相处相恋过,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他的少年时代早已过去,又或者说,从未来过。
  所以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能让一个皇帝无心后宫念念不忘?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鱼水之欢,究竟还能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次日,长安面色苍白地站在观潮厅前头的月台上看海。
  宿醉过后头痛得很,吹着冷冷的海风多少舒服些。
  不多久,身后贴来一具温暖的身躯,男人双臂将她纤细的身子完全圈住,与她一同看着波澜壮阔层涛堆雪的海面。
  长安略略侧脸:“回来了?”
  “嗯。”陈若霖低下头,缱绻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
  “去哪儿了?”
  “解决陈若雩。”
  “果然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为何独独留他到最后?”
  陈若霖不语。
  长安低眸看了眼他环着她腰肢的左手,问:“你的左手,是他弄的?”
  “嗯。”
  长安想了想,忽道:“我记得他比你大八岁,听青螺说你这手是你九岁时伤的,那陈若雩那时候已经十七岁了,怎会与一个九岁的孩子过不去?”
  陈若霖沉默。
  就在长安以为他不会说时,他却开口了。
  “那年春天,家里兄弟组织去春猎,六哥假惺惺,把我也带去了。因没有长辈管束着,有人便请了青楼里的相好一道去助兴。当时九哥与十哥正在争一名花魁,九哥捉到一只山鸡送给那花魁,花魁拿了山鸡,却更喜欢十哥捉到的兔子,见我路过,便随手将那山鸡扔给了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花魁跟十哥走后,九哥便让我给他烤山鸡。用手抓着烤。”
  长安听着他古井无波的语调,叹气,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伸手捧住他双颊道:“好了,都过去了。欺负过你的人都死了,你笑到了最后,该开心才是。人要学会往前看。”
  陈若霖笑出月牙,道:“我一直在往前看啊,否则怎么能活到现在?”他拿出一把匕首,递给长安。
  “作甚?”长安问。
  “下次我若再发疯,你就用它刺我,让我清醒。”陈若霖道。
  长安道:“我可不敢,万一我刺你一刀,你也刺我一刀怎么办?”
  “不会。我喝醉了都没伤你,那就永远都不会伤你。”
  长安歪头:“不行,我还是觉着这种方式太危险。我能不能换种方式?”
  “你想用什么方式?”
  长安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亲了他一下,问:“这种方式,能让你清醒吗?”
  陈若霖看着她。
  “怎么了?”长安问。
  “你是不是想利用我来帮助你忘了和慕容泓的那段情?”
  从吉祥口中长安已经得知他昨夜来过,那本册子他该是也看过了,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又如何?”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我不是慕容泓,不管你最后到底能否做到真的将他忘记,我都不会容许你勾了我又跑了。”
  长安嘴角弯起笑弧,道:“说得好像我不勾你你就容许我跑似的。”
  陈若霖恍然:“说得也是。那你赶紧勾我吧,两情相悦总比一厢情愿的好。”
  长安笑着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些,道:“别闹了。你何时继位?”
  “下个月初九。”陈若霖道。
  “那只剩下二十多天了,来得及准备吗?”长安问。
  “来不及也得是那天举行继位大典。”
  “为何?”
  “那天是我生辰。选在那天继位,日后再遇生辰,便有了庆祝的理由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准备双份礼物?”
  陈若霖揽着长安的腰道:“我只要你。”
  “你这个愿望有点危险。”
  “富贵险中求,夫人亦如是又怎样?”
  长安侧过脸看向海面,道:“其实我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算是安生日子?”
  “今天与昨天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前院的花开了,后院的树叶黄了,身边的娃又长高了。”
  陈若霖细细一想,道:“那后宫的日子可能真的挺适合你的。”
  “滚!”长安踹他一脚。
  陈若霖往后一跳,哈哈大笑。
  他下午有事,陪长安吃过饭就走了。
  长安下午还是呆在观潮厅前的月台上看海。
  她不知道慕容泓为什么突然寄了这样一本画册给她?他画技高超,而且显而易见是用了心去画的,于是那一幕幕便如活的一般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画这一百页画的。但她一页页看过来,心中却只觉得痛苦,太痛苦了。拼命掩藏试图遗忘的感情猝不及防地被挖出来暴晒在阳光之下,让她就像一条被烈日灼伤无处可躲的虫子,除了摊开任虐外,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悦你,此生不改。”
  那又能怎样呢?
  她接受不了现状,她谁也改变不了,她也没这个资格去改变谁,她能改变的唯有她自己。她不是灰姑娘,她想穿上他递来的水晶鞋就必须得砍掉自己一半的脚,她没这个勇气。
  “我心悦你,此生不改。”
  我心也悦你,或许此生也不改。但是我们的故事,只能结束在这里。
  上次她让陶行时带的话应该带到了吧。她愿意为他镇守福州,至少在他真正大权在握之前,保证福州不会成为他掌权路上的阻碍,以此来换取一己之自由。
  他是聪明人,当是能明白她的意思。
  至于陈若霖,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他一起疯,那她就陪着他一起疯好了,在他尚能控制的时候。
  慕容泓近来心情有些复杂。
  他收到了陶行时关于福州之行的奏报,得知是长安阻止了他发兵榕城,并且长安还说要为朝廷驻守福州。
  为何要让陈若霖登位又主动要求驻守福州?是为人所迫,还是只是想以此为借口拒不还朝?
  他给她寄去了画册,她一直没有回音,昨天他生辰,却又收到了她寄来的葡萄酒和夜光杯。随寿礼一同寄来的只是寥寥几句祝寿之语,并无只字提及他的画册。
  葡萄酒和夜光杯应是夏季之物,她却在冬季作为寿礼寄给他,是何意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为国效力,没准备活着回来,她是这个意思吗?
  陈若霖算什么,也配让她抱此必死之志留在福州?就算福州真的是龙潭虎穴,他要她活着回来,她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深夜,尹衡从外室的小院里出来,走没多远就被两名家丁强硬地请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他看清了月光下背对他的人,皱眉:“你怎么亲自来了?”
  慕容珵美回过身来,示意两名家仆去巷口守着,看着尹衡道:“那件事你一直没有给我回音。”
  尹衡道:“要想把东西送到皇后手里,只能通过我妹妹,稍有差池,我尹家万劫不复。”
  “那你以为我倒了,你尹家就有好日子过么?”慕容珵美冷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皇帝已经准备要对我们下手了,我表妹的死就是封战书。难不成,你真的相信她是为了捉猫不慎落水而亡?”
  尹衡不说话。
  “你放心,如今我手下可用之人没几个了,你也算得我左膀右臂,我是不会白白断送你的。”慕容珵美道。
  “那我妹妹怎么办?万一她将那茶叶留下一部分自己喝了,岂不是也跟着中毒?”
  “你妹妹不是不爱喝白鹤茶么?她自己既然不爱喝,又知道这是皇后爱喝的,岂有不全部送过去的道理?就算她留下部分自己喝了也无妨,我跟你说过,这种毒是需要红头蒿来催发的。宫宴之上,帝后桌上会比寻常嫔妃多几道菜,这红头蒿,就下在这多出来的菜中,你妹妹没机会吃到,也就不会中毒。待事成,再寻机给你妹妹解毒之物便是。”
  慕容珵美说完,见尹衡还在那儿犹豫,忍不住加重语气道:“这是慢性毒,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不会因为家里得了个爵位,就想反水吧?”
  尹衡俯首道:“不敢。我明日就去办妥此事。”
 
 
第689章 大军压境
  长安第一次在福州过冬,这里不比盛京严寒,都快十二月份了,连雪都没下。但是气候湿冷,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自从收到慕容泓的那本画册后,她就开始失眠,每晚不喝醉便睡不着,半个月过去,胃就喝坏了,一喝就疼,只得戒酒。
  睡不着怎么办呢?长安开始在千岁府豢养歌姬舞伶,每晚都在观潮厅里举办宴会,在厅前松树上挂大红灯笼为号。若是挂三盏灯笼,就是开放式宴会,只要够资格来的谁都可以来参加,不过有个先来后到,厅里座位满了就不再放人进来了。若是挂两盏灯笼,就是私人聚会,只有受到邀请的人才可以过来。若是只挂一盏灯笼,那就代表今日无宴,请勿打扰。
  自此丝竹罗衣夜夜笙歌,日夜颠倒荒唐度日。
  陈若霖忙着准备他的继位大典,偶尔过来一趟,也不过是和长安一起胡闹。
  长安白天有时去海岸边纵马,遇见那等待自己夫君的老妇人,总要过去骚扰一番。老妇人仿佛聋哑,从来也不给她半点反应。
  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
  长安无聊之余常去夷人一条街搜罗稀罕货,这日让她得了一柄单筒望远镜,高兴得不行。这玩意儿虽然上辈子常见,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回头找能工巧匠研究一下制法,再卖给朝廷,还能挣一笔钱。
  她正跟大鲲坐在他的香料铺子前晒太阳聊天,陈若霖寻过来了,见她流利地与大鲲说着夷语,难得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长安冲他扬起笑脸,道:“你说过的,我若学会夷语,你便陪我去大海彼岸看看,说话算话吗?”
  “你再说两句我听听?”陈若霖狐疑地看着她。
  长安于是又与大鲲交谈了两句。
  陈若霖虽然不会说夷语,但因为血统和经历的关系,他也经常与夷人混迹一处,对他们说话的语调发音的方式非常熟悉,很快便听出了长安所说的夷语与一般夷人说的不同。
  “你说的夷语有些发音似乎与他们的不同,你不是跟他们学的。”陈若霖道。
  长安上辈子学的英语发音偏美式,和这边夷人的发音确实有些不同,但彼此都不妨碍听懂,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陈若霖这个外行给听了出来。
  “我学得不好呗。”长安与大鲲打了招呼,起身跟陈若霖走。
  陈若霖眯着眼探究地看她,道:“据我对你的调查,你生平经历与夷人根本不沾边,你到底是在何时跟何人学的夷语?”
  长安负着双手,卖关子:“不告诉你。”
  这时长街那头过来一队巡城的士兵,见了陈若霖,停下行礼。
  “最近这城里的巡逻似乎比往常要频繁许多,是为着继位大典的事么?”长安问。
  “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若霖转过脸来看着长安,似笑非笑道“边境来报,云州,潭州与潮州都在往福州边境增兵,看起来,慕容泓想要给我的继位大典送一份厚礼。”
  长安看着前头,不说话。
  “小皇帝今非昔比,能如此轻易调动三州兵力,陶行妹这个皇后没有白娶。”陈若霖评价道。
  “你倒是看上去毫无惧意。”长安道。
  “我有何可惧?原本就是一无所有来的,大不了拼光所有家底重新来过。”陈若霖面上泛起浅浅笑意。
  “用什么拼?你的三十万兵力,还是……你处置那两千多叛兵用的那东西?”长安问他。
  陈若霖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如何?那东西不错吧?我的人在云州深山里一个神秘部族手里弄来的。说起这个,还要感谢钟羡,若不是他跟陶行时打招呼,我的人至今还被扣留在云州境内。不过追根究底还是要感谢你,若不是因为你,钟羡又怎可能帮我的忙?”
  长安皱了眉头,道:“那东西等于是在空气中放毒,你在战场上使用,就不怕风向突然改变,毒倒你自己的兵将么?”
  “我测试过距离,超过一百丈基本上就毒不死人了,用投石器便可解决这一问题。”陈若霖忽然兴致勃勃,对长安道“到时候若真动起手来,我就先去灭了陶行时那小子。”
  “为何?”
  “因为从舆图上来看,只要把云州残部归入福州,福州的形状,就会很像一条鱼。”陈若霖道。
  长安:“……”
  两人回到千岁府,龙霜出来拜见。
  她养伤刚刚回来,如长安所料,那条受伤的腿果然瘸了。
  长安心里不是滋味,吃饭的时候对陈若霖道:“你毁了她的一生。”
  陈若霖拄着筷子,道:“山崩是我设计的,将她引开的马车陷入泥坑也是我设计的。是她奉了慕容泓之命要保护你,折返救你才被砸断了腿,你说到底是谁毁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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