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长禄突然来报,说是二公子来了。
这二公子乃是大司农慕容怀瑾的嫡次子慕容珵美,按辈分来说慕容泓应该管他叫堂兄,不过君臣有别,如今见面自然是堂兄向堂弟行礼。
长安捏着猫爪子侧眸看了慕容珵美一眼,但见此人十七八岁的年纪,锦衣玉带俊眉星目,长相十分出众。当然比之慕容泓还是稍逊了几分颜色,若以玉喻之,慕容珵美可算名家手笔,但慕容泓却已是巧夺天工。
慕容泓少年心性,纵然不那么跳脱,却也不是那喜欢吃斋念佛的,见慕容珵美来了十分欢喜,道:“珵美,你来得正好,走,陪朕去蹴鞠。”
慕容珵美拱手道:“陛下想蹴鞠,何不去鞠室?”
慕容泓闻言眼睛一亮,问:“朕让你找的人都全了?”
慕容珵美道:“陛下想找几个人陪着蹴鞠,底下谁不愿意卖这个好?只苦了我被我爹狠狠训了一顿,说我蝇营狗苟的就会引着您玩,改天非打断我的狗腿不可。您瞧着吧,太后若是知道了,非把我叫去再训一顿。”
慕容泓捋着耳后一缕发丝笑得风流毓秀,道:“训一顿算什么?又不少块肉,朕不就经常……”话说一半,发现四周宫人都看着他呢,他急忙打住,扬声道:“彤云,替朕更衣,朕要去蹴鞠。”
不一会儿,一大帮人就簇拥着慕容泓往含章宫鞠室去了。
长安给爱鱼剪完了指甲,抱着它到殿前背风的角落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喧嚷声惊醒。她睁眸一看,可不得了了,褚翔打横抱着慕容泓,身后一帮人紧张兮兮地跟着,着急忙慌地往甘露殿这边来了。
第9章 刺客
彤云一早被惊动,迎出殿来一看,吓得花容失色,忙一边遣人去请御医一边让褚翔把慕容泓抱到内殿去安置在软榻上。
长安抱着猫跟着溜进去看热闹。
“好好地去蹴鞠,怎么就这样了?”安置好慕容泓后,彤云将褚翔叫到一旁问。
褚翔道:“是钟公子把陛下撂了一跤。”
彤云急道:“好好的他撂陛下做……”话说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神情一凛,没再说下去。
褚翔自责道:“是我学艺不精看护不利,才让他得了手。”
彤云摇摇手,有些忧虑地回头看了看慕容泓,道:“如今说这个也没用。摔一跤竟能摔昏了,定是伤到了头,钟公子也太没分寸了!即便与陛下自幼相交,也不该如此。”
褚翔道:“不曾伤到头,就是肘上擦破点皮出了血,陛下不是见血晕么。”
两人说话这会儿慕容泓已经悠悠醒转,彤云见他似欲坐起,忙上去扶他。
“陛下,您没事吧?”慕容珵美凑上前问。
慕容泓摇摇头,觉着右边胳膊肘有些疼,也不敢看,定了定神,问彤云:“朕的如意呢?”
彤云忙把那柄冰花芙蓉玉如意取来给他。
慕容泓握了如意在手,摩挲片刻,忽道:“钟羡根本就没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众人闻言,一时噤声。
徐良见状,低声劝道:“陛下,是您自己说蹴鞠场上不分君臣,钟公子方敢如此。”
“朕说现在与你不分尊卑,你敢上来扇朕一巴掌?”慕容泓这双眼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亲和与威严,眼睫开合间便能无缝切换。
徐良惶恐:“奴才不敢。”
慕容泓收回目光看向慕容珵美,道:“这口气朕咽不下去,珵美,你替朕想想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慕容珵美蹙着一双好看的眉道:“陛下,您与钟羡自幼相交,当知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斗,您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泓眸光一转,去看褚翔。
褚翔羞愧道:“方才钟羡过来撂倒陛下之时,奴才曾试图出手阻拦,结果……拼武力的话,奴才大约也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泓再看徐良。
徐良小心翼翼道:“时人皆知钟羡乃太尉钟慕白唯一爱子,太尉大人素有护犊之癖,此种情况下,陛下即便想要找旁人对付他,怕也不易。”
慕容泓怫然不悦,然其表现也不过是将玉如意握得更紧了一些而已。
长安看着他那因用力而毫无血色白如玉石的手指,忽觉他这皇帝委实是当得憋屈。
于是她薄红的唇角一翘,细长的眼睛一眯,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蔫儿坏蔫儿坏的笑容,凑上前道:“陛下,奴才有一计,可为陛下出这口气。”
慕容泓看她一眼,面色稍霁,道:“你且说来。”
“小寿子,过来配合一下。”长安朝侍立一旁的长寿招手。
长寿被这称呼叫得脸色一僵,皇帝看着,又不敢不过去配合。
“陛下,您若想报复钟羡,可借故将他召进宫来,奴才随身带一包鸡血,见了他立马将血往嘴里一塞,冲上去咬他手臂。”长安一把抓住长寿的手臂就咬了一口,然后拉着他的手拍向自己的额头,“他惊吓之下必然一掌击向奴才天灵盖。奴才便惨叫一声,喷出一大口血,倒地装死。”长安做喷血状原地躺倒,“如此,陛下便可治他个宫内行凶惊吓圣驾之罪,打他三十大板都是最轻的,他还要谢陛下宅心仁厚手下留情呢。”
长安拙劣地表演完,起身一脸精明相地等着慕容泓表扬。
“妙!此等好计信手拈来,当得朕身边第一智囊。彤云,吩咐下去,晚膳多要一盘酱肘子,赏给长安,让他先练练牙口。”慕容泓龙颜大悦。
慕容珵美,褚翔,徐良齐齐侧目:“……”这样也行?
长安立刻跪倒谢恩:“谢陛下赏~”谄媚的音调拖得又细又长,众人皆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惟慕容泓露出受用的表情。
敲定报复计划后,御医许晋恰好也到了。
肘上的伤口处理好后,慕容泓觉着有些疲累,便挥手让众人散了。
长安因为要去抱猫,便落后众人一步,来到殿外之时,慕容珵美褚翔等人都走了,唯徐良站在殿前的树下看着她。
她忙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
“今天可在陛下面前长脸了啊,第一智囊?”徐良斜眼睨着长安,不无讽刺道。
长安赔笑道:“就奴才这狗嘴,哪敢真的去咬太尉大人的公子啊?不过陛下爱听,说着哄陛下高兴罢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包铜钱,磨磨蹭蹭地塞给徐良。
“什么东西?”徐良瞥了一眼,没接。
长安道:“这不今天刚发了月例么,奴才和长禄长福想着公公您平时教导我们几个没用的着实辛苦,合该孝敬一番才是。只可惜奴才们例钱微薄,凑起来才这么一点儿,礼轻情意重,还请徐公公不要嫌弃。”
徐良接过那包铜钱,掂了掂,道:“算你这奴才懂事。待会儿若真有酱肘子……”
“不消您吩咐,奴才知道该怎么做。”长安点头哈腰道。
“得了。”徐良将银子揣入怀中,转身回寓所休息去了。
长安收起笑容,一转身却吓了一跳,彤云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彤云姐,您找我有事?”长安一贯小意讨好的模样。
彤云看她这样,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半晌道:“长安,陛下对你不错。”
长安没心没肺道:“奴才知道,陛下救过奴才的命,那可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彤云微微蹙眉。
长安凑近她低声道:“彤云姐,奴才有个疑问。刚来甘露殿那天,陛下说他身边的內侍换了几茬了,奴才能问一下那些换下来的內侍都去哪儿了吗?”
彤云看她一眼,道:“能问出这句话,想来你也不是那没脑子的,倒是我多余了。”
长安笑道:“彤云姐这是关心奴才,奴才感激还来不及,怎能说多余呢?”
彤云不置可否,转身进殿。
长安正想离开,眸光一转却见不远处两名宫女拎着食盒袅袅婷婷地向甘露殿走来。
彼时夜幕方临,侍女们还未来得及将殿前宫灯全部点亮,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两名宫女的脸。
见两人走得近了,长安道:“站住。”
刚走了两步的彤云停步转身。
两名宫女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长安道:“陛下正在殿内歇息,待他醒了传膳时你们再过来,先回吧。”
两宫女互看一眼,其中一名宫女一边向长安走来一边道:“公公,您看送都送来了,这食盒是暖笼,保温得很,不如就先放在甘露殿吧。”
“你站住!”长安蓦然警惕起来,眯缝着眼打量那宫女道:“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生呢?中午给甘露殿送饭的那两位姐姐呢?”
宫女眼神一凛,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半尺余长的利刃,凶豹般向长安扑来,后面那名宫女见状,将食盒一扔,飞快地向甘露殿跑去。
长安看着宫女拿刀扎向自己,脑海中忽然闪过上辈子的最后一幕,其情其景,与眼下简直如出一辙。
晃神间,那要命的刀尖已然快要扎到胸口,长安大惊,想躲,然她终究不是练武之人,论行动之敏捷又如何比得过这会武的宫女?
噗!一声兵器入肉的微响,雪亮的刀尖从挡在他身前的彤云的胸口穿了出来,鲜血淅沥。
长安近乎呆滞地看着面色瞬间惨白的彤云,不知她为何会替自己挡刀。
“走啊!”彤云用力一推她的手,忽地呕出一口血来,猛然回身抱住了那宫女。
长安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当即回身就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尖叫:“有刺客!护驾!”
凄厉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甘露殿。
行凶的宫女急了,一把推开濒死的彤云,从她背上拔出尖刀就向长安追来。
殿前侍女尖叫着狼奔豸突。
褚翔不愧为御前侍卫,长安尖叫尾音未落,他已出现在甘露殿前。
看见他脸的那一刻,长安只觉从未发现他如此英伟。然而眼角余光却见一条人影趁乱闪进了甘露殿,看那背影,似乎就是徐良。
这么一会儿功夫,褚翔已和身后那名宫女交上了手,宫女会武,缠住了褚翔。
慕容泓绝不能出事,否则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要遭殃。长安一咬牙,捡起掌灯宫女丢在廊下的挂杆便向甘露殿内冲去。
殿内倒着四名宫女,勃颈上都有致命刀伤,看那伤口,凶手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老手。
长安心都凉了半截,一路冲到内殿,却见慕容泓披头散发躺在地上,身边一把带血的刀,身下一大滩血,如玉山崩塌名花委地,无声无息。而那名宫女则脸朝下趴在他身边,左背上一片鲜血淋漓,一动不动。
徐良手里拿着一座带血的铜烛台,目光惊慌而尴尬地看着冲进来的长安。
第10章 地道
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慕容泓,长安脑中嗡嗡直响。
一个皇帝就这样被刺杀了,他们这些人绝对会被拉去陪葬,该怎么办?趁乱逃出去?可出了这等事,宫中的守卫只会更加严密,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不逃,恐怕又只有死路一条。
长安六神无主了一会儿,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
还未去确认过,怎么能确定慕容泓已经死了?她定了定神,正欲走过去查看慕容泓的情况,忽见慕容泓浸在血泊里的左手动了动。
唯恐被一旁的徐良抢先,长安几乎未经思考就冲了上去,一手揽着慕容泓的肩将他扶起一手握住他的左手,着急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这时褚翔也奔了进来,见状忙上前与长安一起扶住慕容泓,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只有右侧胳膊上衣服微有破损和血迹,这才松了口气。
慕容泓虚弱地睁开眼,看了看褚翔和长安,忽惊慌道:“有刺客!有刺客!”
长安大声安慰道:“陛下莫慌,刺客已被徐公公和褚护卫打死,陛下安全了。”
慕容泓松了口气,大约觉得手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便抬起看了一眼,然后双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去禀报太后和请太医的空档,徐良将长安叫到一旁,低声道:“殿中刺客不是我杀的,我进来时那刺客已然倒地了。”
长安悚然一惊,道:“刺客已然倒地气绝,陛下一息尚存,徐公公既不为杀刺客,那您拿着铜烛台做什么?莫非您想……”
“住口!你胡吣什么?”徐良心虚之下,厉声喝骂。
长安环顾四周,低声道:“不是奴才胡吣,但凡是人都会这样推想啊。”
徐良焦躁。
长安见状,愈发讨好道:“徐公公,您就别不承认了,陛下昏着,殿中又没有旁人,刺客不是您杀的还能是谁杀的?您便承认了又有何不好?这可是救驾之功,功在社稷,还不得连升几级?到时连长信宫里的郭公公也只配给您提鞋。”
“你放屁!”徐良气呼呼地啐了长安一口,看长安一脸疑惑,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事重重地转身走了。
太后与御医几乎同时到达甘露殿,卫尉卿闫旭川跟在后面。
御医诊视过慕容泓,第一时间向太后汇报:“陛下只是胳膊上划破了些许皮肉,并无大碍,不过受了惊吓以致晕厥,好生休养几日便无事了。”
听说慕容泓无事,慕容瑛微微松了紧皱的娥眉,挥手令御医退下。
“到底怎么回事?”她先问的是徐良。
徐良毕恭毕敬道:“回太后,事发时奴才刚走到甘露殿西侧,忽听长安尖叫有刺客,于是便又折返,一眼便看到一名宫女正持刀追杀长安,而褚护卫已经迎了上去。奴才担心陛下,便进了甘露殿,却见陛下和刺客都倒在地上,地上有座带血的铜烛台,奴才唯恐刺客不止两个,便拿起铜烛台自保。这时长安冲了进来,接着褚护卫也来了,救起了陛下。”
慕容瑛清湛的眸光一转,落在了跪在一旁的长安身上,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