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长寿虽坏,毕竟段数尚低,他们这些能杀出重围站到皇帝身边的,至少也是奴才中的人精,轻忽不得。
  长安最先注意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御前侍女总管彤云,一个是中常侍徐良。原因无他,其他人注意力大多被猫吸引,唯独这两人对慕容泓的关注始终多过于对猫的关注。
  彤云大约二十岁左右,作为御前侍女总管,她的容貌并不出众,只肤色白净眼眸温润,看着别有一种温柔大方的气质。
  她看向慕容泓的眼神满含温情,带着一丝克制的迷恋,是个心中爱慕慕容泓,却又理智多于感情的人。听说她也是从潜邸过来的,自小伺候慕容泓,应当凡事都以慕容泓的利益为出发点,不会无缘无故去针对什么人。
  徐良的表情比较耐人寻味,他面无表情。
  虽则有些人天生就是面瘫,然而这种情况出现在宫中本已少见,出现在一个奴才身上更是少见,试问谁愿意整天面对一张死人脸?且徐良看慕容泓的眼神虽是平静,却不像一个奴才在看着主人,倒像一个监视者在观察目标。这一点其实很明显,然而众人却似毫无所觉,包括慕容泓自己。
  长寿那厮暂不去管他,接下来便是宝璐和怿心,这两个也是潜邸来的。
  怿心借着逗猫之机一直往慕容泓面前凑,显见是个表现欲强爱争强好胜的,而宝璐则略有些腼腆地站在一旁笑,看着有些内向。
  再往旁边是御前侍卫褚翔,听说是慕容泓奶娘的儿子,长得高大强壮,鹤势螂形的看着很有安全感。
  这哥们儿一直在偷瞄彤云,心仪之意不言而喻。
  看完这一圈下来,长安发现,除了徐良之外,慕容泓还真是没有其他御前随侍太监,所以长寿这个位置还真是极好的。只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继位有四个多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御前內侍寥寥?且初来甘露殿那天他说他身边的內侍换了几茬,为何会换?换下来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想到这一点,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如被众星拱月的那个人。
  慕容泓不喜束发,上朝回来就散了发冠,用一根银色发带抓了几绺头发松松地系在脑后,行动间长发衣袂飘逸如仙。
  他倒是全神贯注地逗着猫,从长安这个角度看过去,但见雪肤花唇眉走丹青,长睫翕合间,雪夜月色般的目光拂过哪里,哪里就能开出花来的感觉,如果给一点山岚雾霭,他能本色出演神仙中人。
  长安心中默默地给他以后的皇后妃子点了一打蜡,后宫争宠最大的资本——美貌,在这样的陛下面前,怕是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太后驾到——”殿中正一片和乐融融,门外忽传来一声唱喏。
  慕容泓动作一顿,微微侧过脸,彤云忙上前用帕子将他额上些微汗丝拭了拭。
  “长安。”慕容泓将玉如意递过来,长安忙弓着背上前双手接了,低眸一看玉色晶莹通透,触手温润滑腻,打眼就知是经年累月被人握在手中把玩才得如此。
  长安忙把丝线解下,将玉如意又恭恭敬敬地递了回去。
  慕容泓接了,也没说话。
  这会儿太后一行已经进了殿门,殿中除了慕容泓之外,其余人都矮了下去。
  慕容泓在奴才们的行礼声中迎了上去,口中道:“姑母,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慕容瑛微微笑道:“这几日让你去长信宫与哀家一同用膳你总也不去,哀家当你还在为抄书之事生气,便过来瞧瞧。”
  慕容泓一边让着慕容瑛往座上走一边道:“将帝师气病虽非泓儿本意,却也确是泓儿的过错,姑母罚泓儿抄书理所应当,又何来赌气之说?不过这几日仔细想想,泓儿深觉愧对先帝重托,也愧对姑母期望,无颜去见姑母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入座,跪在地上的奴才这才敢起身。
  长安抬眼一瞧,发现爱鱼两只爪子扒在慕容泓的小腿上,喵呜喵呜地想往他身上爬。那么一点高度,换做其他猫早就一跃而上了,爱鱼这货简直丢尽了它们猫族的脸。
  见慕容泓并无伸手抱它的意思,长安忙往地上一趴,嗖嗖地爬到慕容泓腿边,把爱鱼抱了过来。
  慕容瑛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安,略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问慕容泓:“如今这猫,也肯让奴才抱了?”
  慕容泓道:“这奴才是潜邸来的,为了伺候朕净身入宫,也算忠心,朕赐他一个闲差,算是关照故人了。”
  “哦?潜邸来的。你抬起头来。”慕容瑛兴味盎然地看着长安。
  长安:擦!奴才不能与主人对视,怎么都喜欢叫她抬头?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太后的脸,定在太后的左肩。这太后看着十分年轻,仿佛才三十多岁,听说她原是东秦贵妃,慕容一族靠着她才得以中兴最后式微天下。先帝慕容渊父母早亡,称帝后为了表彰她对慕容一族的贡献奉她为太后。在宫中浸淫久了的人,那股子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到底是炉火纯青浑然天成。
  “长得倒也不错,就是人小了点。哀家问你,为何拼着挨上一刀,也要入宫伺候啊?”慕容瑛和颜悦色地看着长安。
  长安恭恭敬敬道:“回太后话,奴才是觉着宫中一定比潜邸好。”
  “哦?那宫中是否比潜邸好呢?”
  “是!”
  “好在何处?”
  “小鱼干好吃。”
  殿中静了一静,随即掀起一阵笑声。
  慕容瑛脸上挂着含蓄得体的笑容,对慕容泓道:“你这奴才,倒是个逗趣的。”
  慕容泓笑得满室生艳,道:“不过是个嘴馋的奴才罢了。”
  慕容瑛便将长安撇到一边,转而对慕容泓道:“说起嘴馋,近来广膳房频频丢失肴馔,也不知是宫人嘴馋还是闹了鼠患。饮食之事马虎不得,哀家正派人彻查此事,这两天陛下的御膳,便先由长信宫那边送来吧。待广膳房整顿好了再恢复供膳。”
  慕容泓道:“有劳姑母。”
  慕容瑛见他神情温雅,眉间眼底却总隐着一分黯然,便软言劝道:“我知你与先帝兄弟情深,先帝走得突然,你一时难以适应也是应当。只别一味溺在里头,把自己给熬坏了。如今在国丧期,也不方便让你出宫散心,不如这样吧,哀家下一道懿旨,让朝中官员家中适龄子弟进宫参选郎官,你看着若有合意的,便留下随侍伴驾,陪你说话解闷也好。”
  慕容泓无可无不可道:“过几日再说吧,这几日我总觉得恹恹的,做什么都没精神。”
  他们姑侄二人在说话,长安借机偷偷观察太后带来的人。
  离太后最近的一位太监年纪约三十出头,面如敷粉唇若涂丹,一双眸子黑亮透彻,兼之身形高挑姿仪秀雅,很有几分男色。
  他旁边是位五十左右的妇人,圆脸,身材略丰腴,打扮虽素净,露出袖口的那只玉镯却是成色极好的,应是太后身边得脸的管事姑姑。
  再旁边是两位二十出头的侍女,虽是不动不语,但那股气场就不是宝璐怿心之流能比的。
  长安眸光一转,发现徐良此刻垂眸顺目,既不看慕容泓也不看太后,然而其上半身却显然比方才往前倾了一些,带着一丝他自己怕也没有察觉的恭敬。
  长安心中恍然的同时,也忍不住犯疑:如今看来,宫中能主事的也就太后和皇帝,比之尚未亲政的皇帝,太后显然权力更大,爪牙更多。但这两人好似都不清楚她为何会入宫?那么,究竟是谁,基于什么目的,把她弄进宫来的呢?
 
 
第8章 剪指甲
  慕容泓说御前侍猫是闲差,长安起初不以为然,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还真是闲差。
  长寿和长禄一个御前听差一个殿前听差,一天站到晚就不必说了,长福这个殿前洒扫更是整天扫把不离手。唯有长安抱着只猫东游西逛,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慕容泓尚未大婚,后宫十室九空,然而这些空着的宫苑虽是没人住,却也需要人看守和打扫。
  十年间这座皇宫几经易主,宫人们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都是些年老无依无处可去的,用来看守宫室正好。
  长安没事就爱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听他们讲东秦宫里的故事,往往一混就是一天,慕容泓想撸猫还得着侍女满宫去找她。好在这位脾气委实好,长安屡教不改,也不见他生气。
  不过一般午膳前后长安都会呆在甘露殿里,原因无他,蹭点东西吃。
  这天下连年兵祸百废待兴,物资十分不丰富,连慕容泓这个皇帝午膳都只有四菜一汤,他们这些小太监伙食就更简陋了,唯一的好处是不会再饿肚子。
  慕容泓用过膳之后,底下人就会将剩下的分而食之,彤云是个好姑娘,每次见长安凑在那里,都会分她一部分。
  这天自然也不例外,长安得了半碗糯米糖藕后,一溜烟来到甘露殿后小花园的凉亭内,长福和长禄早就在等他了。
  慕容泓用过午膳后照例要小憩片刻,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可以趁机偷一会儿懒。
  几人的午餐是大饼就咸菜,长安探头一看,发现盘子里居然有五张大饼,忍不住看着长禄笑道:“你小子行啊!”
  长禄有些不好意思地捎捎后脑,道:“认了个干姐姐而已。”
  长安打趣他两句,十三岁的少年脸皮子薄,很快就红透了。长安看他这模样,想着若是个家境好的,用不了两年也是个翩翩美少年了,实是可惜得很。
  三人正吃着呢,长寿忽然来了。
  长福和长禄忙放下手里的饼站起来打招呼,长安坐在亭栏上,背靠亭柱晃荡着腿,懒懒瞟了他一眼,张口咬下一大块饼。
  长寿看到她就来气,无奈现在又动不了她,只能当做没看见,转头对长福和长禄道:“今天发月例了。”
  长福和长禄点了点头。
  “若没有徐公公提拔,你们能得这么多月例么?”长寿看着别处拖长了调子道。
  长禄愣了一下,随即强笑道:“明白,奴才们明白。”一边说一边去怀里掏上午刚发的月例。
  长福见他如此,也跟着动作。
  他们到甘露殿当差也就十天左右,发了两百多枚铜钱,长禄还想给自己留点,长寿早一把抢了去。长福见状,也乖乖将所有的铜钱都交给了他。
  长寿拿了两人的铜钱,刚想走,长安冷笑一声,骂道:“蠢货!”
  长禄和长福回身向长安看来,长寿一脸不悦,冷声问:“你骂谁呢?”
  长安已经啃完了饼,伸手一抹嘴,扫一眼长福和长禄,道:“想孝敬徐公公,你俩没长腿还是没长手?自己不能去?把钱给他?嗤,没听过有句话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长安,你骂谁是狗!”长寿怒了,上来指着长安的鼻子问。
  长安把脸凑上去,一副欠扁模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骂你呢,来呀,打我啊。”
  长寿气极,偏又不敢真的动手打她,憋得脖子上青筋贲起,忍了良久将袖子一甩,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要走可以,把钱留下,否则我现在就去陛下面前告状,说你抢夺月例欺压我们,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你如何为自己辩解。”长安闲闲道。
  长寿将那包铜钱往桌上一扔,指着长安的鼻子道:“有种你就别给!”说完扫长禄和长福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长禄看看长寿,再看看长安,手足无措,道:“安哥,这……”
  “怕呀?怕你可以去追他啊。”长安斜睨着他冷冷道。
  长禄见她生气,忙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谁怕他?我们听安哥的。”
  “把钱拿过来。”长安道。
  长福把桌上的钱拿过来递给长安。
  长安接了,往自己怀里一塞,也未多做解释。
  慕容泓午睡起来,着人将长安叫去殿中,教她给爱鱼剪指甲。
  “……用拇指轻轻压住它的爪子,其余四根手指按住梅花肉垫,看,指甲是不是伸出来了?瞧见它指甲里头那根红线没有?千万不能剪到那根红线,否则它会出血,会疼。”慕容泓捏着一只猫爪子,轻声细语地跟长安说话。
  因姿势需要,长安跪坐在慕容泓腿边,挨他极近,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有股幽香,似草叶清新,似松木坚忍,温温淡淡的极是好闻。
  他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锦缎搭在长安的胳膊上,那股温香忽然浓郁了些许。
  长安看着他那双骨秀肌匀润白如玉的手,突然想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慕容泓能在帝位上坐多久?
  龑朝建立不足一年,虽说前头有个先帝慕容渊,但慕容渊刚打下这天下就死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慕容泓才算是真正的开国皇帝。
  这打江山和坐江山就如创业与守业一般,都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想必江山更是如此。想想历史书上那些开国皇帝,嬴政,刘邦,李渊,赵匡胤朱元璋等,哪个不是雄才伟略威仪天下?再来反观慕容泓,这哪有半点开国皇帝的气势和实力,做开国皇帝的孙子还勉勉强强。
  且目前来看,太后慕容瑛对这个皇位继承人想必也不是那么满意,否则也不会派人监视他。只不过,她作为东秦时候的贵妃,又是慕容家族举重若轻的人物,在朝中应该根基深厚,若是真的对慕容泓不满,换掉他理应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慕容渊还有一名幼子在世。换个奶娃娃做皇帝,她这太后的权力只会更大。
  但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顾忌外患未除?还是自己实力不够?抑或唯恐为外臣所趁,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长安满心烦恼,若她现在还在鹿苑养鸡,谁当皇帝都不关她事,毕竟无论怎样,她只是个养鸡的,平时不占好处,危难时也不该受连累才是。但如今,还真是祸福难测啊,尤其是她一个女子,竟然做了太监,万一被发现,妥妥的欺君之罪。
  “……会了么?”慕容泓解说一番,问长安可曾学会。不闻这奴才回答,他侧眸一看,却见她正瞧着那只猫爪子出神,细长的眼睛轮廓精致,眼尾微微上挑,这般垂着眼睫的时候,便似在暗自得意一般。
  他捉着猫爪子去长安鼻尖上挠了一下。
  长安倏然回神,下意识地仰头一看,慕容泓那张妖孽似的脸近在咫尺。
  长安被他的艳光晃花了眼,忙收回目光抱过爱鱼,认认真真地帮它剪指甲。
  慕容泓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看长寿怿心等人的手,再垂眸看看长安握着剪刀的手,眸中滑过一丝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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