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转身在他对面坐下,气愤填膺道:“哪儿那么容易啊!提起这事我就生气。我去找崔如海说最近手头紧,让他给点银子花花,他居然骂我言而无信,说上次已经说好了给我那么多银子,从今后我不再因为此事去找他。你说他这不是拿我当讨饭的打发么?我没理他,管他要一千两银子,否则就将此事告诉陛下。他最后只给我三百两,说他只有这么多,让我爱告不告。反正上次我也拿了他的封口费,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刘汾闻言,思虑片刻,道:“看来,下次是很难再从他那儿拿到银子了。因为此番你拿了他三百两,更加不会有底气去陛下那里告他。”
长安奸笑道:“奴才也没想要去告他啊。告他他倒霉,奴才和干爹也没银子可拿了,损人不利己,何苦来着?”
刘汾看他那得意样儿,问:“看你的模样,似乎已有对付他的计策。”
“那是当然。”长安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纸包,放在桌上,摊开。
刘汾看着纸包中的灰褐色粉末,迟疑道:“这是……”
“寒食粉。”
刘汾一惊,看着长安不语。
长安道:“我是什么人?岂由得他捏扁搓圆?他不是不肯给银子吗?那奴才就直接截了他的货,咱们自己卖去。”
“你截了他的货?你从哪儿截得他的货?”刘汾问。
长安笑道:“干爹,若没有万全的准备,我就敢随便去诈他?您别担心,此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提及您分毫,打的始终是陛下的名头,他无论如何怀疑不到您头上。除非,四合库里有他们那边的眼线,知道我给干娘送了三百两银子的事。”
“看你这般能耐,这件事完全可以一个人做,又何必拉着杂家与你分钱呢?”刘汾忽然道。
长安压低声音道:“干爹,您虽不用做什么,可这件事少了您配合还真不行。因为要发这个财,上头那两位都得瞒着。陛下这边我能搞定,但太后那边,不还得靠您遮掩过去么。”
刘汾仔细一想,是这个理。但转念又觉着不对,便问:“上次你不是说崔如海上头是太后么,怎么如今又敢这般正面与他叫板了?”
长安笑得奸诈,道:“奴才一开始的确不知崔如海上头到底是谁,但干爹一跟我说您缺银子,我就知道他上头是谁也不会是太后了。毕竟我就是个御前听差,除了他那儿,我还能上哪儿去给您弄银子。您又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若崔如海上头真是太后,您能暗示我去管他要银子?”
刘汾劈手甩了他一拂尘,骂道:“就你机灵!”
长安腆着脸道:“看在我这么机灵的份上,干爹您分我一个单间呗。”
“怎么突然想起要住单间了?”刘汾又警惕起来。
“这宫里有点头脸的不都住单间么?奴才现在好歹也是您的干儿子,还跟洒扫的一起住大通铺,不是丢您的脸么?再者以后怕是少不得要与这东西打交道,”长安朝桌上那包寒食粉努了努嘴,道“这大通铺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
有脸没脸的不过是借口,但这寒食粉,倒的确见不得光。
刘汾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长安,又问:“这寒食粉,你打算如何处理?”
长安道:“先看他们那边有何反应。若是他们识相,便还交由他们去卖,咱们等着分钱就好。若他们还想独自闷声大发财,那就对不住了,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分给他们的。”
“你有出手的渠道?”刘汾问。
长安看了看门外,小声道:“明义殿那帮公子哥儿就爱这些玩意儿,只要找上他们,多少都卖得出去,而且价钱还好谈。”
刘汾见他计划周详,颇为满意,因为还要赶去甘露殿当差,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而与此同时,长信宫西寓所也有一对儿在密谈。
“什么,货被长安截了?他如何会知道你何时进货,由何人进货,又从何处进货?”寇蓉蹙着眉问。
崔如海道:“这小子怕是已经盯着我很久了,昨天来那么一出我还当是他诈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他晚上就把我的货给截了,看来此事,那边是下定决心要掺和进来了。”
寇蓉在屋里徘徊两步,问他:“你的意思是,此事与皇帝无关?”
崔如海细想了想,点头道:“陛下如果知道此事,那来找我的就该是刘汾,而不是长安,毕竟刘汾才是长乐宫的首领太监,最能代表陛下说话的奴才。依我看,这事,就是刘汾和冯春不知在何处得了消息,想分一杯羹,又碍着您的面子不好亲自出面,所以才让长安出面。否则刘汾好好的收个御前听差当干儿子做什么?我听说他在宫外可是有同族同宗的继儿子的。”
寇蓉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干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崔如海问。
“不忙,待我先去探探冯春的口风再说。”寇蓉道。
片刻之后,四合库。
寇蓉踏进门,用手帕摁了摁额角的薄汗,问上来行礼的冬儿:“冯掌库呢?”
冬儿道:“冯姑姑正在小睡,寇姑姑您找她有事?”
寇蓉在一旁坐下道:“既然她在小睡,我便等她一会儿吧,给我上杯茶。”
冬儿答应着,一转身便见冯春从后堂出来,骂她道:“你个不懂事的小蹄子,还真敢让寇姑姑等我,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寇蓉接话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位分比你高了不成,等你一会儿还让你折寿,这是在臊我呢?”
冯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咱俩虽差不多时候到太后身边当差的,可如今你是长信宫的总管事姑姑,我不过是小小一间四合库的掌库而已。若让你这般干等着,恐怕还真会折寿呢。”
“好了好了,你就别自谦了。数十年交道打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旁人就算比你高一分,你也能说成高十丈来。”寇蓉道。
冯春笑了笑,恰冬儿奉了茶过来,她便端了一杯在手中,一边用杯盖抿茶沫子一边道:“这大日头的,你往我这儿来,当不会就为了看看我吧?有什么事,说吧。”
“倒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听人说刘公公的儿子快成亲了,我想着咱俩好歹姐妹一场,怎么的也得随个份子不是。”寇蓉打量着一旁的冬儿道。
冯春笑道:“可着我还没发喜帖给你,你倒上赶着给我送钱来了。怎么,最近银子多得咬手啊?”
寇蓉叹气道:“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哪及得上你们,将来出宫就能儿女绕膝含饴弄孙。要说这刘公公还真是挺会享受这天伦之乐啊,宫外有儿子不说,宫里还收了个机灵能干的干儿子伺候你们夫妻俩,真是羡煞我等孤家寡人了。”
冯春抿茶沫子的手忽然一顿。
寇蓉看着她那只顿住的手。
冯春慢慢笑了出来,放下茶杯道:“嗨,什么机灵能干啊?不过就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孩儿罢了。若比起能干,这满宫里谁的干儿子能及得上您的干儿子崔公公啊。”
寇蓉眉间一动,看着冯春的目光带上了几许冷意,淡淡道:“未必比不过吧。”
冯春笑容不改,道:“寇姐姐,咱俩本来都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你比我机灵能干,所以如今你位分比我高,我无话可说。只是皇宫这么大,这进出的宫门却只有那么几个。总不能您的干儿子走着康庄大道,却让旁人连羊肠小径都行不得吧。”
寇蓉注视冯春半晌,点头道:“你说得也对。”她又转头看向冬儿,道:“话说我那干儿子都求过我几回了,让我给他配个对食,我一直都没瞧上的。今日见了你这丫鬟倒是觉着不错,不知道妹妹肯成人之美否?”
冯春道:“哎呀,这可真是不巧,我那干儿子昨天刚磨着我答应了将冬儿配给他做对食,寇姐姐你来晚一步了。”
寇蓉微微笑,道:“是么,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第90章 开局
冯春站在四合库的院门口,目送寇蓉顶着毒日头离开,心中甚是得意。
正如她所说,两人都是差不多时间到太后身边当差的,当初也都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待到可以婚配时,又正值太后在后宫中厮杀最激烈的时候,为了太后,两人的终身大事都耽搁了。太后一开始也没有亏待她们,直到后来太后成了东秦的瑛贵妃,就慢慢开始宠信寇蓉胜过她了。
冯春自认为除了没有寇蓉会拍马屁之外,无论是对太后的忠心还是办差的能力,自己都不比寇蓉差。太后这般说疏远就疏远,若说寇蓉没在后头给她穿小鞋,她死也不信。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她能做这四合库的掌库,不过还是仗着当年与太后的点滴情分罢了,要说在这长信宫的地位,与寇蓉根本没法比。
眼下好不容易借着长安之手让寇蓉吃了这么个暗亏,她心中别提多爽快了,颇有种憋屈多年,终于一朝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笑寇蓉居然还想让冬儿去做崔如海的对食,妄图借这层关系将她和崔如海穿在一条线上,呸!当她冯春是傻子么?
今时不同往日,她对食刘汾是中常侍,干儿子是御前听差,若这样还不敢在她寇蓉面前挺直了腰杆子说话,她就是彻头彻尾的怂包软蛋!被人踩死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心情好,走路都带起了风,冯春脚步轻快地回到堂中,一抬眼就看到冬儿噘着嘴耷拉着脸站在一旁。
“嘿,你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我亏待你了,做出这副哭丧着脸的模样来?”冯春伸指头戳她的额头。
冬儿被她戳得倒退了一步,扁着嘴泫然欲泣道:“姑姑您这么随口一句话就给奴婢配了对食,奴婢不想要对食。”
“随口一句话?我说你这小蹄子是耳聋呢还是眼瞎?没听刚才寇蓉说要把你配给崔如海吗?崔如海可四十出头了,你愿意跟他?”冯春骂道。
冬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冯春在桌旁坐下,冬儿忙上去给她添一杯茶。
见她识趣,冯春缓了口气,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若不是说你已经配人了,以我的实力,能阻止寇蓉把你配给她干儿子吗?长安才多大?把你配给他做对食那就是个名头,再说他又是我干儿子,敢对你不好?你若看得上他呢,就趁着他年纪小好好调教,若看不上,撑过这两年再分了就是了。”
冬儿小声问道:“就这样?”
冯春看一眼门外,对冬儿招招手。
冬儿凑到她身边,俯下身子。
冯春在她耳边道:“当然,将你配给他我还有另一重考虑,那就是,试探他对我和刘公公到底是否真心?毕竟天上掉馅饼的事咱们都只听说过,并未见过。你借着对食的名头与他多来往,替我打探一下这小鬼头的心思。”
冬儿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冯春道:“他上次不是让你给他带手纸么?你现在就把手纸给他送去,看他有空的话,叫他过来一趟。”
冬儿领命而去。
永寿殿,慕容瑛今天依然没有午睡。
今早朝上发生的事她已经都知道了,而这些,也正是她睡不着的原因。
赵枢想与赢烨做交易的目的她很明白,趁着赢烨削地势弱,他就能借趁热打铁之名提议向荆益两州发动攻势。
先帝临终前一直因未能铲除赢烨这个宿敌,完成扫清寰宇统御六极的夙愿而遗憾,故而一旦开战,作为先帝生前第一心腹爱将,钟慕白必定亲赴战场与赢烨一战。
只要钟慕白离京,许多事情,便好做了。
可慕容泓居然一反常态地当朝反对了这个提议,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底气?他又究竟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提议?是真的因为先帝之死与自己被刺杀之事不想如此轻易地让赢烨如愿,还是……其实他已经洞察了某些事情?
她不敢深想,只因这几十年来她从未看错过人。
却又不得不深想,只因若是她此番看错了,后果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慕容泓是凭白得了个帝位,所以他不会明白这个太后之位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这是她的终身成就,不是旁人赠与她的,是她一步一个血印自己挣来的。她不想输,不能输,也输不起!
所以,她不得不抛开以往对慕容泓的固有成见,重新一丝一缕地去剖析她原本以为看得很清楚的这个少年。
他为什么要反对这个以城换人的交易,内中原因她暂时不得而知。
但,当赵枢这边的人想要反对他的提议时,他居然点名让王咎先发言,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王咎是唯一一个身居高位却是前朝遗老的大臣,在东秦时慕容瑛就听说过这号人的名头。能屹立三朝而不倒,他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这过人之处便是——眼力与脑力都非同一般。
东秦末年,皇帝昏庸外戚专政,整个朝堂一片乌烟瘴气,他急流勇退,称病致仕。
后赢烨占领盛京,东秦的大臣们死的死降的降,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提拔新的官员上来补缺,于是又启用了他。
比起那些急于向新皇献媚的旧臣,他表现出来的是木讷,木讷得近乎不识好歹。但好在他办事能力不差,故而虽然不甚讨赢烨欢心,却还是幸存了下来。
然而赢烨不知道的是,他的朝廷组建没多久,一份详细的文臣武将的名单就递到了慕容渊手中。除了官职之外,每个人什么性格,长处短项各是什么,名单上都写得清楚明白。可以说,后来慕容渊能顺利攻占盛京,这份名单起了不小的作用。而这份名单的撰写者,正是王咎。
最后慕容渊取代赢烨,那些向赢烨献过媚表过忠的旧臣们坟上的草都及腰了,他却一路顺风顺水地挤进了三公之一。其人审时度势的能力可见一斑。
慕容泓第一个让此人表态,会是偶然吗?
而他的支持又是否在慕容泓的意料之中?
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钟慕白的态度,他居然附议。作为一名出色的武将,他不可能想不到赢烨割地之时便是攻打他们的最好时机,那么他又怎会附议呢?他不是一直感念先帝,又因先太子之死厌憎慕容泓的么?
莫非是上次甘露殿投毒事发时,端王又恰好在她的长信宫,令他生了疑心?
可若说他生了疑心,为何后来掖庭局和廷尉府协同审理投毒一案,他却又完全没有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