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第86章 陛下讲故事
  是夜,长安在甘露殿值夜。
  慕容泓坐在窗下,一手执卷,一手搭在趴在他腿上的爱鱼背上,侧影安静而美好。
  长安坐在墙角的地铺上,离他远远的。默默观察他半晌,见他全副心思都在书上,她便悄悄背过身去,从怀中摸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
  李展说,一百两能买个头牌小倌儿回家伺候。啧,想想买个男版嘉容回去,逗一下脸红红,捏一下泪汪汪,还真是挺带劲的啊。
  虽然按道理来说就她上辈子接受的教育来看,她应该抵制人口买卖。然而……她还抵制封建等级制度呢,她自己还不是成了奴才?
  改变不了现实,就只有顺应现实,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说她没人性也好,说她渣也好,这社会拯救不了她,她自然也拯救不了这社会。
  只可惜,买不到像钟羡那样的,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如若不然,她定然给他椒房独宠……
  “长安。”慕容泓忽然开口唤她。
  长安忙把银票塞进怀中,回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过来。”慕容泓放下书卷,对她招招手。
  “陛下,奴才身上佩着药包呢。”这种时候,长安不是很想靠近他。
  “你不会先把它摘了?快过来,朕有话对你说。”慕容泓温和道。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有话对她说”?长安眼珠子往殿内溜了一圈,发现那把乌黑锃亮的戒尺正插在插着孔雀尾羽的细颈瓷瓶里,离慕容泓至少三丈远。
  她松了口气,将草药包摘下放在枕边,弓着腰跑到慕容泓腿边跪坐下来,笑眯着眸子问:“陛下,什么事啊?”
  慕容泓将爱鱼放到地上,俯低身子轻声道:“朕最近手头有些紧。”
  长安:“……”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拨开慕容泓垂到她脸上的长发,讪讪道:“陛下您不是有私库么?”
  “朕有私库没错,但私库中银钱出入都是有专人负责记录的。有些开支,朕不想让旁人知晓。”慕容泓道。
  这……没钱干嘛跟她说?这事态的发展方向不对啊。
  长安一脸忠心道:“陛下,奴才这里还攒了几个月的月例钱,能顶事么?”
  慕容泓闻言,缓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一双桃花流光的眸子沉凝不动地看着她。
  长安神色不变,眼神中甚至还透出了少许无辜。
  慕容泓红润的唇角一勾,道:“长安,朕昨夜做了个梦。”
  嗯?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了做梦上?管他做什么梦呢,只要不继续跟她谈钱就好。
  长安忙跟在后头问:“不知陛下做了什么梦?”
  “朕梦见,有一条金鳞银角的大龙盘在朕的榻上。”慕容泓一边回忆一边道。
  长安不失时机地拍马道:“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梦里显出真身,此乃大祥之兆啊。”
  慕容泓摆摆手,道:“当时朕也在榻上,睁开眼看到那条龙,吓了一跳。”
  长安:“……”为什么越听越像讲故事?
  慕容泓继续道:“朕回过神来,刚欲喊人进来护驾。这时那条龙突然对朕说了一句话。”
  咦?还说话了,这故事有点意思。
  长安甚感兴趣地问:“它说了什么话?”
  慕容泓压低了嗓门学着那条龙慢吞吞道:“吾内急,汝有恭桶否?”
  长安愣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地问:“然后呢?”
  慕容泓道:“朕很生气,对它说‘你擅闯朕的寝殿,还敢问朕要恭桶,信不信朕砍了你’?”
  长安笑得直捂肚子,话说这慕容泓还真是挺会讲故事,神情并茂。
  “那龙倒也是个识趣的,它沉默了一下,说‘信’。朕还没来得及撵它走,它忽然又道‘汝既无恭桶,吾就地解决亦可’。然后,它就在朕的榻下就地解决了。”
  长安看着慕容泓那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表情,笑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慕容泓不动声色地看着长安在那儿笑,待长安笑得差不多了,他才道:“听说妇人梦见金龙入怀是要生贵子。朕倒要看看,朕梦见金龙出恭,又是什么预兆?”说着,站起身就往榻前走去。
  长安:“……!”他这是要去看榻下有什么东西?特么的不要啊!好好的童话故事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恐怖故事!
  “陛下!陛下!”长安忙扯住他的衣摆道,“您乃九五之尊,怎能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方才你不是还说朕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梦见一条难等大雅之堂的同族,又怎能算是无稽之谈呢?说不定它正是来提醒朕,朕的榻下藏有玄机呢。”慕容泓道。
  “您的龙榻下天天有人打扫,能藏什么玄机?”长安道。
  慕容泓想了想,道:“也是。”
  长安正要松口气,不料他忽然又道:“但看一下又不费事,你这样百般阻挠却是为何?”
  迎着他狐疑的目光,长安一横心:舍不得芝麻保不住西瓜!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恭敬地递了上去。心里却在滴血:我的美男啊,我的小倌儿啊!
  慕容泓接过银票扫了一眼,问她:“哪儿来的?”
  长安扁扁嘴道:“钟羡给的。”
  “钟羡?”慕容泓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问“他为何会给你银票?”
  长安小心地觑他一眼,道:“他让奴才帮他打听一件事。”
  “何事?”
  “不知道。”
  “……他未曾对你说要你帮他打听何事,就把银票给了你?”
  长安点点头。
  “如此说来,这算是定金?”慕容泓弹了弹那张银票。
  长安再点点头。
  “方才朕说朕手头紧时,你为何不拿出来?”慕容泓问。
  长安恋恋不舍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手中的银票,道:“奴才本来想着,定金就给一百两,钟羡让奴才打听之事肯定非同寻常。奴才且收着他的定金,若是他打听之事于陛下不利,奴才就把定金退还给他,如此既不会对不起陛下,也不会得罪他。”
  “那现在怎么又拿出来了?”
  “奴才实在不忍心看着陛下这般冰清玉洁不同凡俗的人物,居然也为这黄白之物发愁。陛下,您放心,奴才虽然只是个奴才,但奴才会负责挣钱养家的,您负责貌美如花就好。”长安忠心耿耿地握拳表态。
  慕容泓闻言,眼尾长睫一掀,光华流转,拖长了鼻音:“嗯?”
  长安小心翼翼地仰着脸笑道:“待陛下亲政了,陛下负责挣钱养家,后宫娘娘们负责貌美如花,奴才负责伺候陛下和娘娘们。”
  “你是朕的奴才,凭什么去伺候她们?”慕容泓俯下身来,伸指勾住长安的下巴,半警告半叮嘱地轻声道“只要朕不死,你在这宫里头的日子还长着呢,别殷勤过头,反忘了自己的本分。”
  你妹的!说话就说话!离姐这么近做什么?好在姐不是真太监,要不就你这样动不动就开启搞基模式的,有几个太监能逃得过你的魔掌?
  “是!奴才谨遵陛下教诲!”腹诽归腹诽,长安面上却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本以为自己顺着他的话说了,这瘦鸡就该放手了,谁知他目光在长安脸上逡巡一番,忽问:“你今年多大了?”
  长安不明其意,老实答道:“十五。”
  “生辰是哪一天?”慕容泓继续问。
  长安道:“爹娘死得早,奴才也不知道。”
  慕容泓放开她,道:“十五,若是女子的话,可是及笄之年了。”
  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大着胆子问:“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不过看你这奴才纤纤细细的像个女子,有感而发罢了。”慕容泓一手支在桌沿,撑着额侧看她。
  长安又露出那种蔫儿坏蔫儿坏的笑容,道:“陛下玩笑了,女子讲究的是贤淑贞静,就奴才这德性居然也能让陛下联想起女子来,看来陛下果然是知好色了。”
  “大胆的奴才,居然敢说朕好色?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少不得又得赏你一顿戒尺。”慕容泓睨着她道。
  长安忙道:“这可不是奴才说的,这是书上说的。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於君则热中。陛下您看着奴才居然想起及笄的少女,可不就是知好色了么?”
  慕容泓抬起一腿作势要踢她,长安忙连滚带爬地躲至一旁,窃窃地笑。
  “过来。”慕容泓懒得与这奴才置气,放下腿复又朝她招招手。
  长安看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大约也不会真的动手打她,于是麻利地回到他腿边。
  慕容泓从怀中拿出一把连柄带鞘不过五寸长的小刀,递给长安。
  长安双手接过。小小一把刀,托在手中居然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刀柄刀鞘都乌沉沉的,不知是何种金属打造而成。她细看了看,仿佛正是昨天晚上慕容泓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一把。
  “陛下这是何意?”长安托着刀问。
  “你这奴才实在没用,连个宫女都打不过,这把刀给你防身。”慕容泓侧着脸看着桌角绘有画眉玉兰的灯罩,鼻梁高挺眉眼淡然,然那睫毛却扑闪得比寻常快了几分。
  长安:“……”
  慕容泓顿了顿,忽然站起,越过长安背对着她道:“不必谢恩了。朕困了,伺候朕就寝。”
 
 
第87章 论睡相的重要性
  甘露殿外守夜的卫士子时换班,长安亥时末借如厕之名溜出了甘露殿,穿过大半个皇宫来到后苑之侧拱宸门与临华门之间,潜伏下来。
  要说这偌大的宫苑黑沉沉静悄悄的还真是够瘆人的,也就长安胆子大,灯都不提一盏就摸过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手中有刀到底比身无长物要底气足些。
  等到子正时分,远远便见三辆夜香车从拱宸门进来,每辆车上挂着两盏灯笼,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了。
  长安从藏身之处走出去站在道中间。
  三辆夜香车到了近处,最前头的那辆夜香车的车夫忽然发现道上似乎站了个人,忙勒住马匹。他提了灯笼从车辕上跳下来,走过去一照,发现果然是个小太监站在道中,便问道:“这位公公,深更半夜的,你站在这道中做什么?”
  长安看了那车夫一眼,冷冷地弯起唇角,从腰间解下腰牌来在他面前一晃,道:“杂家是御前听差长安。”
  车夫一听,肃然起敬,后头车上之人闻言,也纷纷跳下车来。
  “不知公公拦住我等,有何贵干?”听闻长安是御前听差,那半夜三更出现在这儿就绝对不是巧合了,故而车夫问得甚是小心。
  “我为何拦住你们,你们心中没数?”长安不答反问。
  车夫面色微变,讪讪道:“小的们确实不知,还请公公明示。”
  长安越过他走到夜香车边,掩着鼻子绕车一圈,回身对跟在她身后的车夫道:“杂家知道你们不过都是奉命办事的小人物,这样,你们把里面夹带的东西拿出来给我,杂家便放你们过去。”
  车夫与同行几人交换一下眼色,上前道:“公公,小的们押送的是夜香车,装粪溺用的。什么夹带之物,小的们委实不明白公公在说什么。”
  长安放下掩着口鼻的手,看着车夫道:“你们以为你们上头的人打点了拱宸门的守卫,杂家就拿你们没招了?没有真凭实据,杂家会来找你们几个倒夜香的麻烦?让你们交出东西来走人那是杂家体谅你们这些底下人的难处,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车夫与同行之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此处离拱宸门不远,若是杂家此时闹将起来,拱宸门的守卫必会过来查看究竟。要不然,咱们试试当着杂家的面,他们方才没搜出来的东西,现在还敢不敢搜不出来?”长安眯着眼闲闲道。
  那车夫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们上头的人虽然打点了拱宸门这一班侍卫,可这小太监是御前的人,若是这事捅到御前,谁能兜得住?
  “公公,您说得对,小的们只是奉命办差的。可也正因为如此,若是丢了货,小的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还请公公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车夫朝长安跪下求道。
  长安蹲下身子,手搭在车夫肩上,道:“杂家虽然是御前的人,但今夜杂家的身份是中常侍刘公公的干儿子。是你们上头的人先不识抬举,所以才有了今夜这出黑吃黑,与你们无关。你回去将杂家这番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你们上头的人听,他们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会怪罪你们的。毕竟,若是这事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那车夫闻言,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身冲身后之人做个手势。那人便钻入第二辆夜香车的车底下,从夹层中拿出一只包袱来,递给长安。
  长安拿了那包袱,打开看了看内中之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跑到甘露殿,长安缓了缓气息才进入内殿,却不想一眼就看到慕容泓坐在榻沿上。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脸朝这边看来。灯影下但见斯人玉容雅素美类好女,却又身形支伶弱不胜衣。
  长安看着那样的他,暗忖:这人除了一颗心之外,从里到外大约再也寻不出第二处能以强大来形容的地方了。
  她转身关上殿门,一边向桌边走去一边随口问道:“陛下,您怎么起来了?”她实是渴得慌,也不管逾矩不逾矩,端了桌上的茶壶便灌了一大口冷茶。然而茶水落进喉中,却是温的。
  “起夜。”慕容泓淡淡道,看一眼她手中的包袱,问“那是何物?”
  长安擦一把额上跑出来的汗,兴奋地凑到慕容泓身边,道:“神仙药。听闻吃一点就能让人飘飘欲仙,陛下您要不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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