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走了有一段距离,长安停住步子,从怀中掏出药包嗅了嗅,又回身看了看御药房的方向,眸间闪过一丝疑虑。
  回到甘露殿长安就开始派发草药包,长禄长福各一个,嘉容也得了一个。还剩一个长安准备留给她的钟羡小乖乖。
  刚发完没多久,慕容泓下朝回来了。长安小跑着上去行礼,还未靠近,慕容泓便用袖子掩住脸连打了两个喷嚏。
  长安:“……”
  慕容泓打完了喷嚏,袖子微微下放掩着口鼻,只露出两颗黑眼珠子扑闪扑闪地看着长安问:“什么味道?”
  长安道:“陛下,奴才只是佩戴了一枚驱虫用的药包,您……要不要也戴个?”
  慕容泓瞪她一眼,道:“与朕保持一射距离。”
  “是!”长安急忙退开三丈远,腹诽:你个龟毛的小瘦鸡,当谁愿意靠近你呢?哼!嗯?一射距离?到底是哪个射呢?若是那个射,我退这么远岂不是给他脸上贴金了?
  慕容泓大约真的受不了这草药包的味道,去含章宫都没带长安,而是带了刘汾和褚翔。
  长安乐得清闲,不过,想起那只待宰的小肥羊,她又自己跑了趟含章宫。
  一路注意避着不让刘汾发现,长安悄摸地躲到了明义殿配殿后的墙角处。
  等到晌午,果见李展鬼鬼祟祟地摸过来,喊了长安好几声长安才从藏身之地走出来。
  李展欢喜地迎上来。
  长安却耷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安公公,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不成?”李展察觉他情绪不对,关切地问。
  长安瞄他一眼,慢吞吞道:“杂家是陛下身边的人,谁敢惹我?”
  “那你为何一脸不悦?”
  长安侧过身,一副暗自生闷气的模样。
  李展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莫不是在下惹安公公生气了?”
  长安倏然转过身来,一双长眸焰色盈然地盯住李展,道:“那日你传诗给我,我本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昨日我向你借资三百,你二话不说就答应,我心中更是感激。不曾想,你在外头却是男女通吃,对妓馆那些粉头比对我大方多了。你这是欺我年纪小不懂事,由得你哄吗?”
  李展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男女通吃?对妓馆的粉头比对你大方?这都谁他娘的在背后编排我?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死他!”
  长安冷笑道:“这算恼羞成怒么?你是高官之子,杂家不过是个太监,便受你哄了也只能咬牙忍着,你又何须如此?”言讫,转身便走。
  “哎哎,安公公!我这哪是恼羞成怒啊,我实是冤得慌。我跟你说,自我懂事就没碰过女人。在外头即便有人相邀玩乐,也是去南院。里头的小倌儿三五钱银子就可过夜了,一两银子一夜那都是才色双绝的才敢要的价。一百两银子能买个头牌小倌儿回家伺候。又哪来我对旁人比对你大方之说?”李展忙拦住长安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长安仍是不信,道:“什么南院北院,我又不曾去过,还不由得你说。”
  李展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实在没法了,口不择言道:“安公公,我实话与你说吧,我是断不可能喜欢女人的。”
  “为何?”长安用眼角斜睨着他问。那高傲又冷淡的小模样愈发勾人了。
  “因为……因为这好男风,乃是我李家家学渊源。”李展有些羞赧道。
  长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瞪着李展道:“家学渊源?你的意思是,李校尉他也是……”
  李展点点头。瞄了长安一眼,他又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丢人之事,京中好男风的达官贵人本就不在少数,入了国丧期之后便更多了。毕竟找小倌儿不似嫖娼那般被朝廷明令禁止,小倌儿也不会有喜,不怕搞出事情来闹得自家身败名裂。”
  “说得倒也有理。只不过,若好男风是你李家家学渊源,李校尉又怎会有你这个儿子呢?莫非你不是李校尉亲生的?”长安问。
  李展道:“我自然是我爹亲生的。不管是不是好男风,祖宗传下来的这点香火总得继续传下去。待我到了弱冠之年,我爹势必也会为我娶进一门亲来,洞房之夜服点药,圆了房让妻子有了身子,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长安心里骂道:靠!这年代的女子是有多悲催?在她原来那个社会,基佬骗婚是要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妻子发现丈夫出柜也可以离婚。而在这里,这些骗婚的死基佬不仅心安理得,而且以他们的地位和身份,以这个社会流行的礼教规矩,他们的妻子大约只能默默地守一辈子活寡。
  李展见长安沉默不语,以为他介意他娶妻生子之事,便凑上来道:“安公公,你放心。不管将来我娶谁,那都是家里的一个摆设而已。我这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长安好想一脚踩他脸上去。
  “安公公,你要的三百两银子我带来了。我还多带了一百两,给你日常打点用。”李展见长安面色和缓,当即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磨磨蹭蹭地想来牵长安的手。
  长安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银票,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否则,杂家叫你人财两空!”
  “真的,绝对是真的!”李展信誓旦旦道。
  长安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展见他走远了,脸便沉了下来。
  他本来只打算给长安三百两银子的,那一百两是见他生气了临时拿出来哄他的。原本他昨夜想得好好的,一下拿出来三百两银子,就算长安是御前红人,这么一大笔钱怎么着也够资格搂搂小腰亲亲小嘴了吧?谁曾想,不知哪个王八蛋在他背后嚼他舌根坏他好事!他与宫里头的人没什么接触,应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长安面前编排他,那便只有明义殿里的人了。
  他忍了一口气,决定回去打听打听最近明义殿里都有哪些人在跟长安接触。
  长安一路出了含章宫,回想起方才一幕,笑得几乎要打跌。
  男人她太了解了。若不事先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找找茬,李展那厮一下拿出三百两银子来给她,能不趁机对她提点小要求占点小便宜?而她这么一生气,银子拿出来能平息她的怒火李展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东想西想?
  只不过,没想到这败家玩意儿为了哄她高兴,连他爹是断袖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她,这倒是意外收获。
  呵,堂堂大龑司隶校尉居然是个断袖,这件事怎么想都有可利用之处啊。
  长安眼珠转了几转,摸了摸怀中的银票,便向四合库走去。
 
 
第85章 喜新厌旧
  长安来到四合库,发现冬儿在,冯春却不在。
  冬儿见了她,曼声道:“你倒是个不怕死的,还敢来?”
  长安凑过去,嬉皮笑脸道:“看冬儿姐姐你这话说的,害群之马终究只是少数。杂家豁出这条命给四合库除了一害,认真说来,杂家对四合库还有功呢,为何不来?”
  “这么说,你这是请功来了?”冬儿道。
  “不敢,不敢。”长安贼眼珠子四下一溜,确定近处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冬儿姐姐,烦请时掌柜帮我打听一下司隶校尉李儂。”
  冬儿眼神闪了闪,道:“买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听清。”
  长安虽未回身,却听到门外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她便大声道:“买草纸。在床上躺了那许久,杂家的便秘愈发严重,连带的痔疮也愈发严重,实在是用不得厕筹了。”
  “你小小年纪,竟然也生了痔疮?”身后那人进门道。
  长安转身,见是冯春,忙上前行礼道:“干娘好。哎呀,干娘您有所不知,奴才小时候家里困苦,常年吃糠咽菜的,半点油腥也无,这屙屎自然就困难。奴才六岁就得了这个病了。”
  冯春看她一眼,道:“也是可怜。”
  长安愁眉苦脸道:“可不是么,如今倒是有油吃了,可这个病根却也是落下了。唉,瞧我这张嘴,尽说这些有的没的,倒忘了正事了。干娘,借一步说话。”
  冯春跟着她走到一旁,长安从怀中摸出那张三百两的银票递给冯春,低声道:“干娘,干爹说大哥要成亲了,这就算我随的份子钱吧。”
  冯春接过那张不记名的银票,问:“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长安道:“干爹知道。”
  “那你为何不直接给你干爹?”
  “干爹这不是在御前伺候呢吗,我怕被人瞧见。又怕这么多银子放在自己身上万一丢了,所以才来四合库找您啊。”长安狗腿道。
  冯春释然,手里拿了这么一大笔钱,看长安也有笑模样了,道:“你有心了,我会跟你干爹说的。看看到你大哥成亲之日能否去陛下跟前求个恩典,带你同去宫外吃喜酒去。”
  长安双眼冒光,道:“那就拜托干娘了。”
  两人说完了话,长安便要告辞了,临走又叮嘱冬儿:“冬儿姐姐,别忘了给我买草纸啊,多买点!”
  冬儿道:“你钱还没给。”
  长安死皮赖脸道:“我今日是恰好路过,没带钱。看在我这般英俊潇洒的份上,你先帮我垫一下呗。”
  冬儿失笑,骂道:“呸!一个子儿都不给你垫!”
  长信宫永寿殿,内殿厚锦重缎的帷幔早已撤去,换成了翠绿洒金的纱幔。窗下案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紫金色狻猊兽口炉缓缓喷著淡白色的雾气。
  慕容瑛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本《地藏经》,她手里则拿着一张发了黄的纸笺。
  郭晴林站在一旁看了多时,见慕容瑛不开口,忍不住问道:“太后,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字啊?奴才怎么一个都看不懂?”
  “你若看得懂就怪了,这是梵文。”慕容瑛道。
  郭晴林忙奉承道:“到底是太后您见多识广。”
  “磨墨。”慕容瑛没什么心情与他玩笑,神情冷淡地吩咐道。
  郭晴林瞥了眼殿中那瓶开得艳烈繁盛的鲜花,低了眸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慕容瑛将纸上字句都抄了下来,然后将那张纸笺复又夹回《地藏经》中,将书递给郭晴林道:“让人还回去吧,叫寇蓉过来。”
  郭晴林答应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寇蓉进来行礼,慕容瑛将抄好的纸递给她道:“你速派人将这张纸送去天清寺请静如法师看一下,这上面的梵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
  寇蓉出去后,慕容瑛看看阳光晃眼的窗外,如影随形的空虚又泛了上来。
  “把窗户关上。”她吩咐侍立一旁的燕笑。
  “太后,是否上床小憩片刻?”燕笑关上窗户后,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也好。”慕容瑛站起身,由燕笑伺候着宽了外衣,上了凤榻。
  “你们都退下吧,去把吕英叫来。”躺下后,慕容瑛道。
  燕笑带着众宫女退出了寝殿关上门,派了一名宫女去唤吕英。
  郭晴林送完书回来,见宫女们都退出殿外,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正要进去,燕笑拦住他道:“郭公公,您还是别进去了。”
  郭晴林愣了一下,恰吕英跟着宫女过来。他身份低,见了郭晴林燕笑之流自然要停下行礼。
  郭晴林看着面前玉貌绮年的吕英,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慕容瑛身边伺候时,仿佛也正是他这般年纪。一晃,竟已十几年过去了。除了这座宫殿的样式未变,这里的一切,包括人心,都与以前不同了。
  他面色平静地离开永寿殿。
  有人离开,自然有人进去。吕英,就是那个进去的人。
  他心里有些忐忑,只能不断地回想慕容泓让他值夜时对他说过的话。
  没有长安会说话?没关系,伺候太后不需要那么会说。
  脑子不够聪明?没关系,太后身边不缺聪明人。
  不会伺候女人?没关系,不会伺候更好,会伺候才有问题。
  怕?这宫中哪一处能让你不害怕?
  ……
  没错,这是一条险途,却也是一条捷径。郭晴林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才得到如今的地位么?既然别人可以,他也一定可以。
  羞耻?宫外笑贫不笑娼,宫内,更如是。
  穿过外殿来到内殿之时,他的心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抬眸,见慕容瑛斜躺在榻上,朝他伸出一只手。他低了眸,脸上带着青稚的羞涩,步伐坚定地朝她走去。
  最近宫中太平,掖庭局也就跟着消停下来。掖庭丞崔如海正在院子一角的枇杷树下逗鸟,有小太监报说长安来了。
  崔如海迎至门前,笑着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安公公给吹我这儿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长安无精打采地摆摆手,道:“杂家是为了私事而来。”
  崔如海面色微变,笑容不改,道:“哦?莫非杂家还有什么本事能帮上安公公你的忙?”
  长安道:“自然。最近杂家痔疮犯了,疼得厉害。听人说你这里有种药叫什么‘寒食粉’,能止疼,杂家是特来求药的。”
  堂前值班的卫士闻言,纷纷向这边看来。
  崔如海面色有些不好看,拱手道:“安公公怕是弄错了。这寒食粉可是禁药,别说宫中,就是外头那都是禁止买卖的,杂家怎么可能会有呢?”
  长安斜眼看着他道:“崔公公,你要是这么说,可就不够意思了。虽说杂家资历浅,一向与你也没什么交情,但以你崔公公在宫里的人脉,总不至于到现在都不知杂家是刘公公的干儿子吧。你与他都是从长信宫出来的,这点薄面都不给?再说杂家又不是要你白送,杂家是带了钱来买的。”
  崔如海放下脸子道:“安公公,杂家自然知道你是刘公公的干儿子。可即便刘公公贵为中常侍身份不凡,你也不能这般仗着身后有靠山到处讹人啊。在宫中私卖禁药,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杂家万不敢当。”
  长安冷冷一笑,道:“崔公公,今天我可是给你脸了,既然你这般不识抬举,来日也别怨杂家办事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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