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里,杨蓁除了在寝殿整理自己的嫁妆,便是去颐和宫去陪伴父皇和母后。
虽说她出嫁之后还能常常回来探望,但到底还是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陪伴。
这些天杨蓁跟着晴初学着做了好些点心和菜肴,有事没事便送去给她母后品尝。
一直到大婚前夕,杨蓁还带着一匣新出炉的胡桃酥去探望她母后。
只不过这一日,一向在颐和宫歇午觉的景瑞帝却并不在。
杨蓁将匣子打开,将胡桃酥摆在她母后面前,好奇地问道:
“母后,父皇今日怎的没来?”
孙皇后叹了口气,捡起一块胡桃酥来道:
“似是边关有了急报,也不知是从哪边来的。
只盼望着别耽误了你们的大婚便是了。”
杨蓁仔细地斟了茶,奉给孙皇后,笑道:
“明日便是大婚礼了,饶是再紧急的军务,也断然不会耽误了。”
孙皇后听了这话,也笑着点了点头,品尝着胡桃酥。
才吃了一口,孙皇后便连连夸赞道:
“小七如今的点心做的是越来越好了,日后上将军可有口福了。”
杨蓁红了红脸:
“他有什么口福?小七还想着多孝顺母后一些。”
孙皇后笑道:
“傅家远在苍北,傅虔如今也自立府门。
待大婚礼之后,你的公婆也会回去,你在府中没有长辈约束,还不是一个人放了羊?”
杨蓁心里悄悄地想,谁说日后没人约束她?
那府中不就有个齐天大魔王,天天都想把她关在房中欺负么?
可是她敢想不敢说,只能陪着母后一起笑:
“小七一向懂事的!哪里会放羊?”
孙皇后收了笑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轻轻抚着:
“小七呀,娘的小七...
最小的一个孩子,终于要离开娘喽。”
杨蓁细细地看着她,见她两鬓已有了斑白,不禁落下泪来:
“母后,小七不会离开您的。
永远都不会。”
孙皇后眼圈也有些微红,欣慰地捏了捏杨蓁的脸颊:
“小七啊,母后还是母后,娘亲永远是娘亲。
你记着,若是哪天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告诉父皇和母后。
记着,你是公主,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公主。
整个杨氏一族,整个大孟都是你的靠山。”
杨蓁抹了抹眼泪,笑着说:
“母后放心,傅虔他不会欺负我的。”
孙皇后点了点头:
“傅虔品行端正,母后很是放心。
不过小七你记着,你是公主,你是上将军唯一的妻子。
不管他日后遇到怎样的困难,你都要相信他,包容他。”
杨蓁隐隐有些觉得,母后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却不愿在大婚前夕告诉她。
可是即使她意识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却也没有追根究底。
明天她就要大婚了,她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再是一个人。
于是杨蓁点了点头,又握紧了她母亲的手一点:
“母后,小七记着了。”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进来通报,杨蓁连忙掏出手帕替孙皇后擦拭了片刻,传了那人进来说话。
来人是她母亲宫中的内侍,只见他模样仓促,像是知道了什么大事:
“皇后娘娘,华……华素夫人快不行了。”
孙皇后面色一凛:
“传太医去了么?”
“传...传了,可是太医说,活不过这几日了。”
杨蓁立刻站了起来,不由地吃了一惊。
前世里关于陆子胥反叛的消息,多半都是通过苏白才得手的。
若是苏白此时死了,那么她岂不是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地步?
孙皇后也跟着站起了身:
“本宫去看看她。”
杨蓁也附和道:
“母后,小七跟您一起。”
孙皇后有些不同意:
“小七,明日就是大婚礼了,她那里多晦气。”
杨蓁摇了摇头道:
“不怕,若是她今夜出了什么事,才会影响到小七的大婚呢。”
孙皇后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下来。
她们两人乘了轿辇,一路来到华素夫人居住的朝华殿。
进了内间,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还是将杨蓁熏得有些头疼。
她往里面看了看,对孙皇后道:
“母后,这里的味道太过刺鼻,小七出去躲一躲。”
孙皇后点头:
“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便是。”
杨蓁带着晴初走了出去,却没有往外走,而是直奔着华素夫人的书房去了。
她想着,那里一定有些值得探究的线索。
刚一到书房,只见里面正有一个宫女在研墨。
杨蓁神色一凛,吩咐道:
“你下去罢。”
那宫女迟疑着应了,却是一步三回头,似乎不放心杨蓁在这里。
杨蓁示意晴初去看着她,自己则走到书案面前去翻了起来。
若是华素夫人与陆子胥一早便有了联络,那么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存留下来。
可是她翻遍了这里的木匣、书本,甚至信件,竟没有发现任何跟陆子胥有关的东西。
她正纳闷的时候,却瞧见方才那宫女停留的地方,有一叠宣纸。
最上面的一层已经被人拿走了,而仍然有些许墨迹渗透到了下面的宣旨上。
杨蓁仔细地辨认着:
“景南召……”
景南召?!
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汹涌而至,陆子胥反叛之前留在她身边的蛛丝马迹如今全部都清晰了起来。
景南召,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陆子胥书页上、宣纸上、甚至信封上的一个名字,亦或是一个地名。
陆子胥和华素夫人,正是依靠着这样的方式来联络。
果然不出她所料,被她放虎归山的陆子胥再一次反叛了!
“小七?”
孙皇后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杨蓁急忙将这份宣纸叠起,放入自己的衣袖当中,朝外面走了出去。
“母后,华素夫人……如何了?”
孙皇后冷冷道:
“我让太医开始用人参吊命,能多吊一日,便是一日。
我绝不能让她给你的大婚添一丁点晦气。”
杨蓁稳了稳心神,走上前去扶着她母后往宫外走去:
“让太医看守着便是。即使她真的在这几日……母后也不必多虑。”
“怎么能不想呢,她若是赶在这么要紧的日子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杨蓁安慰道:
“母后方才说,边关有急事。
父皇已然多日不曾理睬过她,就算是她出了事,母后也无需禀报父皇,让父皇分心啊。
所以如果华素夫人出了事,秘不发丧。
直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昭告天下。”
孙皇后想了想,自是认为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应了:
“还是小七想的长远。
不多说了,你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沐浴打扮了,足足要折腾到晚间……”
说到这儿,孙皇后突然噤声了,没再往下说。
杨蓁脸上立刻烧起了一团,低下头道:
“是,小七立刻便回去歇息了。”
孙皇后抿唇笑了笑,将她送到长乐宫门口,便离去了。
杨蓁看着皇后的轿辇慢慢离开,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夜,杨蓁睡得出奇地好。
到了五更天,她便让晴初叫了起来:
“殿下,该沐浴了。”
杨蓁照着往常的模样掀开帘子,竟瞧见满屋子都站满了宫女和老嬷嬷,一个一个地低眉顺眼地等待着侍候她。
她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今日原来便是她的大婚礼。
杨蓁看见这阵势,没有丝毫敢反抗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让人给扒了衣裳,泡进汤池子里去。
汤池子里比起往常还多泡了鲜花、药材和晶露。
她刚泡了没多久,便进来六个不太面熟的宫婢为她按摩、揉搓。
杨蓁有些不安地喊道:
“晴初?”
晴初连忙应了两声,笑语吟吟地进来: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给您准备陪嫁的婢女,都是将来侍奉您的。”
杨蓁这才软下身子来,任她们摆布。
为首的那个婢子笑道:
“殿下肤若凝脂,任凭什么晶露来了也不过是更添一份光彩了。”
几个婢女也捂着嘴轻笑两声:
“是啊,这还没上妆,公主殿下竟已然如此夺目。”
杨蓁第一次让这么多人侍奉着洗澡,除了面色潮红也不好说些什么,只由着她们来。
沐浴之后,立刻又有两个婢子上来奉上崭新的亵衣。
她仔细一瞧,正是一件大红色绣着并蒂莲的抹胸和一件玉白色的丝绸亵裤。
几个婢女侍候着她穿好,又穿了一件浴袍,便簇拥着她走了出来。
只见这时候孙皇后和徐佳瑶也都来到了她殿中,皆是穿着通身华贵的衣裳。
杨蓁见了她们愈发窘迫,可孙皇后却伸手招呼道:
“来,小七,绞面的嬷嬷来了。”
一听到“绞面”这两个字,杨蓁心中顿时炸开了锅。
那是新嫁女一贯要经历的一道门槛,只两根结实的细线,便要将面部和颈部所有细小的汗毛都绞掉,让皮肤看起来更加光滑细腻。
杨蓁上辈子是经历过一次的,那般的痛楚几乎叫她背后发凉。
可是怎么也躲不过这一次的,待她让人扶着躺好了,那拿着麻线的嬷嬷便福了福身:
“恭贺殿下新婚——”
便立刻动手绞面。
杨蓁咬着牙忍受着,感觉自己的脸蛋的刺痛感愈发明显,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就在她快忍不住的时候,却听那嬷嬷大喊了一句:
“礼成!”
接着,她便觉得脸上突然冰凉凉的一阵。
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她母后和嫂嫂正为她敷着软膏。
徐佳瑶笑着说:
“母后,小七的肤质真好,嬷嬷都那么用力绞面了,也只有一两片红痕,一会儿上妆时便消下去了。”
孙皇后点了点头,也笑道:
“我们小七是个有福气的……”
杨蓁长吁了一口气,她最害怕的一道关卡总算是过去了。
等她们敷好了软膏,杨蓁又让人簇拥着到屏风后面换了婚服。
这衣裳一件一件地传上去,晴初在一旁连声赞叹:
“这尺寸竟是丝毫不差,比起殿下的常服还更为合适一些。”
杨蓁脸上一热,低下头去看着这件华丽的裙摆。
上面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竟似快要从上面一跃而出一般。
她换好了衣裳走出来,徐佳瑶不禁掩住嘴唇,笑着赞叹道:
“果然是臻品配佳人。
母后,小七这样的品貌,就算是整个大孟也无出其右了罢?”
孙皇后也笑着伸手将杨蓁牵到妆台前,细细端详着:
“真是好看,比你母后年轻的时候,还要好看。”
杨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母后好看,才能生下这么好看的小七。”
孙皇后一听便乐了,亲自为她打理头发、挽发髻。
这新婚的妆容和发髻的确费些功夫,一直折腾了一个时辰,她们才将凤冠、宝簪、步摇全都戴好。
等全都折腾完了,杨蓁才凑近铜镜端详着镜中人。
原本站满了人的内殿也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在她身上。
只见一个娉婷美人身穿一身大红华服,繁琐华丽的装饰衬的她一张脸蛋宛如玉盘明艳。
朝她的脸庞细细端详,一双柳叶眉徐徐入鬓,朱唇轻点,未语先闻笑。
端得是眉眼如画,有惊世骇俗之容颜。
孙皇后眼圈通红,笑着替她将额前凤冠上悬垂的珠串放下来,再披上盖头。
“小七,出嫁了。
兰陵公主,出嫁。”
杨蓁忍着没有落泪,只是徐徐福了福身。
只见她又退后两步,拜倒在地叩了三叩。
接着,她便让人扶着走上了凤辇。
“小七,保重啊...”
只听母后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却什么也瞧不见,只能由着轿辇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她知道,前面有人在等她。
那人一定在雁门之下,昂首等着迎娶她。
轿辇不知走了多久,这才落了下来。
她隐约听见内侍高声宣读着大婚诏书。因为隔得远,她只徐徐听见最后一句:
“...今以圣上嫡次女兰陵公主,择配上将军、武安侯傅虔,钦此!”
而后她听见傅虔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
“末将叩谢天恩。”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的内侍高声呼和:
“公主出嫁!”
轿辇再次摇摇晃晃地被人抬起,伴随着锣鼓喧天的声音,慢慢往上将军府而去。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杨蓁不由地有些紧张,手里的帕子都让她绞得发皱。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比起前世那寒酸而荒凉的婚礼,此时外面定是一片难得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