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门上下都是奴才丫头,那个也不敢违逆她……”
杨蓁面儿上无甚变化,手心里却几乎将指甲掐进肉里去,却一丝疼痛也感觉不到。
她忽然觉得,无论外面边关里头如何的风云变幻,这京城里的勋贵竟然都认为与自己毫无关系。
就像这位秦绾绾,她虽然只是世家里的一部分,可她背后代表的是无数个豪门世家。
将士们在外面浴血奋战,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连救急的粮饷也敢克扣。
更别说如今正值皇子战死,举国服丧,这秦绾绾只是一个世家女,竟然也敢如此耀武扬威,目无君威。
想到七里川发生的一切,想到驻守在北境的苦役们,更觉得眼前的大红格外地刺眼。
杨蓁猛地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问道:
“秦氏在哪?”
那家丁似乎遇见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连忙指路:
“秦氏如今正在后院训话,把全府的人全都叫过去了。”
杨蓁一挥袖,立刻便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她脑海中不停地想,这秦绾绾再蠢也知道她今日回京。若是这样还要赶在今天摆架子,明显就是仗着自己家里的背景无所顾忌地跟她立规矩。
原本她心里还打算给这位世族千金留一丝颜面,可如今看来是不必这么做了。
说着话,那家丁便将她引导了春丽苑。
她进去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几个大字,心下又起了一阵不快。
这春丽苑有满池荷花,她原本是想给傅老太爷和傅母准备的。
谁知那时候春丽苑还在修缮,便将二老暂时安置在了外头的凝晖堂。
晴初跟在她身后,似乎也带着怒气道:
“这秦氏好大的胆子,连主院也敢来住,这明摆着就是居心叵测!”
杨蓁顺了口气,淡淡道:
“她居心叵测又怎样,还不是进了这上将军府?
可见这世道,只要不择手段,什么目的都能达到。”
说着,她们便进了院子。
离得老远便瞧见那一大群丫鬟和婆子都在堂屋外面跪着,似乎全都在聆听里面那位“主母”的教诲。
有几个眼睛尖的瞧见了杨蓁,连忙大呼一声:
“公主回来了!”
杨蓁示意她们都站起来,自己则一路走到了堂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主位上坐着的那位满脸惊愕的秦绾绾。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里对傅虔一往而深的秦绾绾。
只见秦绾绾穿着一身大红华服,一张尖锐瘦削的瓜子脸,一双丹凤眼。
就算是纽扣都扣到了领间,也掩饰不住她骨子里的媚。
杨蓁站了半晌,她这才扭扭捏捏地从主座上站起来,走到杨蓁面前,略略福了福身:
“原来是姐姐回来了,绾绾未能出门远迎……”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杨蓁挥手便是一巴掌甩了上去。
晴初吓得赶忙拦住了她的手,替她揉着手腕道:
“殿下可别脏了手,有什么让下面的婆子做就行了。”
秦绾绾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脸颊,满脸涨得通红。
她才进府十多天,刚立起来规矩,却让人大众甩了这么大一个巴掌,那岂不是威信全无?
杨蓁不理她,从她旁边走了过去,坐在了主位上。
见秦绾绾还立在原地不动,杨蓁狠狠地将她刚才用过的茶碗砸在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秦绾绾吓得立刻便转过身来。
杨蓁冷冷地指着她道:
“去,把她这身衣裳扒下来烧了。”
秦绾绾愣了片刻,立刻便捂着自己的衣襟哭喊:
“谁敢动我!”
秦绾绾的丫鬟也立刻护在她身上,厉害的不行:
“凭你们也敢动我家小姐么?!”
后面的婆子丫鬟们见真正主事的回来了,胆子立刻便大了起来,根本不怕这主仆两人。
几个人合伙一拥而上,将秦绾绾一身大红色华服全都扒了下来,连带着那丫头也被扒了衣服。
秦绾绾还算好,到底是留住了一身亵衣,可那丫鬟浑身上下却一丝也不剩,白花花地趴在地上,惊慌地护着自己的身子。
七零八落的衣服被扒下来之后,有人端了火盆过来,将主仆二人的衣服全都烧了。
秦绾绾早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一个人捂着亵衣,哭哭啼啼个没完。
杨蓁嫌她吵,扶着额头吩咐:
“去,掌嘴二十。再哭就加二十下。”
秦绾绾身边那丫鬟倒是真的赤胆忠心,蠢得几乎不怕死。
她不顾自己还没衣服穿,竟然护在秦绾绾面前怒吼:
“我家小姐是陛下亲下诏书赐的婚!
公主殿下就算是皇家血统,也不能滥用私刑!”
晴初看了看杨蓁,见她还闭着眼睛养神,便自己上前去代她下了命令:
“将这丫头扔到街上去。”
那丫头原本以为杨蓁这幅样子是怕了,正耀武扬威地准备得寸进尺的时候,却冷不丁听见这一句,立刻便慌得不行:
“不,你们谁敢!你们……小姐,小姐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没人敢出声护着她,便只有几个蛮力的婆子出来,将她拽着拖了出去。
秦绾绾见没了护着自己的人,便不再敢哭了,在原地跪好等待杨蓁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蓁身上,可是她却始终闭着眼睛,不肯出一声。
过了许久,杨蓁这才懒懒地睁开眼睛,环顾了一周道:
“愣着做什么?都下去收拾东西,往城南的公主府搬。”
她早知道哥哥们给她准备的府邸已经修缮好了,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这不过这里还是她和傅虔新婚的府宅,她到底有些舍不得。
可是一想起这宅子已经被秦绾绾住过,她便觉得脏。
婆子和丫头们听懂了她的话,便纷纷四散下去收拾起了东西,只留下几个在堂屋里侍候。
杨蓁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来问:
“掌嘴了么?”
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凶悍的婆子立刻便站了出来,福身道:
“奴婢以前是宫里专管施刑的,手劲儿大,让奴婢来吧。”
杨蓁重新和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那婆子得了允准,立刻便走到了秦绾绾身边去。
秦绾绾看见她害怕,眼泪一直不住地往下掉。
却也不敢哭出声,扰了杨蓁更是麻烦,于是便只能往后退。
谁知那婆子一伸手扯着她的衣领,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要拽了起来。
随着“啪、啪”清脆的两声,秦绾绾的脸便立刻肿了起来。
再打两下在旧伤上,她立刻便疼的大叫。
那尖叫持续了不久,便渐渐变成了哀嚎,听的人毛骨悚然。
杨蓁似乎被吵的不行了,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去。
那婆子便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拽着秦绾绾的头发让她仰起脸来。
杨蓁微微俯身,看着她青紫的脸蛋道:
“今天不为别的,只因为你不尊国丧,竟然敢穿着大红色的华服耀武扬威。
再退一万步讲,你是庶夫人,依例不能穿大红,就算是新婚也只能穿粉红,你可知道?”
秦绾绾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姐姐何苦如此,若是上将军回了府,见姐姐对妹妹这般态度,想必也甚是不悦……”
杨蓁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特别是秦绾绾一张脸肿的跟猪头差不多,她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秦绾绾脸上难看的不行,有畏惧于她旁边那婆子的铁掌,不敢吭声。
等杨蓁笑够了,这才弯着腰,眉开眼笑地说道:
“庶夫人和可真是折煞我了,我比你还小三岁,如何敢自称妹妹呢...
还有,庶夫人想必是没见过那圣旨。
傅虔如今加封一品军侯,庶夫人还是就在这儿等着你下一任上将军罢。”
秦绾绾约莫着方才被打蒙了,如今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面色惊恐地喊着:
“不可能!陛下怎么会如此对待忠良!”
杨蓁冷笑一声,一双眸子盯着她:
“忠良?呵,我边关一行,见到甚多我大孟好男儿以身卫国,他们才算得上是忠良之将!
你父亲?鼠辈!
为了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不惜以大军粮饷作为要挟的筹码,连家国大事都不管不顾。
在朝,你父亲不配为官为臣;
在京,你秦家蛇鼠一窝,不配享有世家供奉;
而你,秦绾绾,更不配嫁给傅虔!”
一席话有如九天之雷一般劈在秦绾绾头顶,炸得她几乎没有任何辩解之力。
秦绾绾从前觉得,这位七公主一向应该是个娇气矜贵的,傅虔一定不会是真心喜欢她。
而自己年至十七便是名满京华的世家小姐,若是到了傅虔身边一定万千宠爱...
可谁知如今跟杨蓁比起来,她就是一个故步自封的蠢妇而已。
宛如一个高居云端的人忽地坠落深渊一般,秦绾绾再也没有了丝毫反抗的能力,只能就这样潦倒地跪坐在原地。
看见她这副模样,杨蓁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她淡淡地说道:
“若是你安分守己,或许我会向陛下求一封休书,送你回秦府。
可是你既然想闹,那便闹吧。
只希望你运道好一些,下一任上将军会是个真心待你的人。
只不过,你得记着,无论他是谁,你都只能是——庶夫人。”
最后这三个字,宛如累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沉重地压在了秦绾绾的身上。
她瞬间便晕了过去。
杨蓁长出了一口气,吩咐方才那掌嘴的铁腕娘子说:
“去请个好大夫来,别耽误了。
今天的事,别让秦府知道了。
还有,庶夫人宜居到后面的沉香苑罢,这院子上佳,给她住可惜了。”
那铁娘子立刻应了下来,又找了一个婆子拖着秦绾绾便往后院走。
杨蓁见了,也懒得说教,只带着晴初往府门外面走了。
只小半天的功夫,这件事便传遍了京城。
世人都知道如今在民间和王军之中威望极高的七公主殿下,在府中受了气,连夜也得搬离上将军府,住进了那座位于城南的五进大宅之中。
人们纷纷叹息,这皇帝陛下竟然将臣子的女儿嫁给自己的皇婿做妾,硬要给自己的亲生骨肉添堵。
这事传的愈发地夸张了。
竟还有人猜测,这刚刚班师回朝的大元帅傅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临幸了那秦家的小姐,惹得公主殿下大怒,要跟他和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件事成了如今的波澜,早就惊动了远在潼关处理军务的傅虔。
于是这位传闻里的大元帅,连夜出发,终于在第二日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极为高调地告诉所有人他班师回朝的消息。
听闻了这一消息,京华的百姓全都挤破了头想看热闹。
他的正妻在城南的公主府,而美妾却在上将军府,于是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会怎么选择。
可是傅虔竟然哪里都没选,径直入了皇宫去上早朝。
原本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世人们纷纷扼腕叹息,仿佛错过了一年最精彩的八卦。
可谁知就在这天午后,原本走向平静的故事却突然来了一个大反转。
午时,禁军忽地倾巢出动,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满门被抄。
几乎与此同时,景瑞帝昭告天下:
其一,亲封平淮大元帅傅虔为一品军侯。
其二,同时公布了泗水守将李氏的谋逆之举,连带着京城之中的户部尚书秦世年也因为与李氏的姻亲而被株连。秦世年被削爵流放,百年皇恩荡然无存。
其三,亲封在平定淮南时立下功勋的大将彭远为上将军,赐府宅一座。
等到傅虔从皇宫之中出来,直奔城南公主府的时候,京城里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众人才纷纷醒悟了过来。
归根结底,这秦家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京城第一千金秦绾绾,嫁的也不是傅虔。
这位新上任的上将军彭远,虽英勇无比,但为人暴虐。他府中成群的美妾,几乎没有一个不怕他的。若是稍有不慎,怕就要遭来一顿毒打。
秦绾绾如今没了秦家的庇护,显然要屈居篱下,过上极为卑微的日子。
可这些事情,作为“祸始俑者”的杨蓁却丝毫都不知情。
她此事没有心情关心秦绾绾的下场。
因为她方才见过大哥杨昭,听到了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
那便是她的长姊杨芙的尸首,在她离开京华那天便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因为还在杨显的丧期,杨蓁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坐在案前吃着午膳。
桌子上都是些青绿的素菜,是她特意嘱咐的。
就算是菜品清淡,她却依然没有胃口。
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杨蓁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却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伸出大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
杨蓁放下碗筷,仰起脸来看向那人。
只见他还未褪去战甲,身上的赤红战袍也换成了素白的。
她笑着站起身来,伸手去主动替他解开战甲。
傅虔静静地立在原地,任由她那双灵巧的小手给他解下战袍和铠甲,这才落座。
杨蓁将战袍递给一旁的婢女,吩咐晴初道:
“晴初,去把小厨房里炖的汤和热菜取来,再添一碗饭。”
傅虔扫了一眼桌上清淡的可怜的菜品,不顾旁人,一把将小姑娘捞进怀里。
他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杨蓁却分毫都没有嫌弃,小手抚上他下颌冒出的青茬,心疼地问:
“不是说还要在潼关带上几日?怎么急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