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那会儿郑大人和她闹得不愉快也好, 俞妃当年给她难堪也好, 她总是一副不在乎、不关心, 老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平静态度, 把那些个人气得一愣一愣的, 她自个儿倒从未动过气。
如今这是怎么了?
这天夜里永基没有睡,眼睛瞪得大大地瞅着纱帐,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就猛地坐起来,披上长袍,连苏红也没有叫醒就独个儿推门走了出去。
如今这个时辰, 连星星也黯淡无光的, 鬼见愁约莫正趴在她屋子的顶部大口嚼着大肉吧?
永基仰头盯了盯殿上的梁, 故意走路拖动步子,发出声音。
她独自一人在黑夜里走, 身后有一影子紧贴着随。
走过了长长的木廊,拐进了偏暗的庭院,又从寒夜死寂冰湖面旁过。
由于这时辰宫中下了钥, 也只得在偌大的朝阳宫内走,宫中颇大,人烟稀少,每到任一处地方都尽然死寂死寂一片。
永基停下步子来,身后那影子也停了下来,她此时才发现,若没了这身后的影子,独个儿在这朝阳宫里走,是如何地孤寂。
尝试那画面里,烤红薯时,少了旁边那个明明啃红薯啃得不大乐意,望向她却依旧露出温柔的笑的男子。
尝试画面里,在她看书看得昏头脑胀,少了那个她可以随时呼出来捉弄一番,并且指着书上逐行逐句教导他认识草药的男子。
尝试画面里,她在地里忙活时,少了那个很快就能替她松完了所有的地,并且随时站在她身后,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总能完成妥帖的男子。
其实在遇见鬼见愁之前,她不也过着一个人的生活,缘何如今人家一旦要走,她便如此不适应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进胸,胸腔顿时冰凉冰凉的。
她提了一口气掀了长袍,一脚踏上了登风望高的亭台栏杆边缘。
她出来时,竟然连鞋子也没有穿,就赤着一双玉足,伸开双手,像一只崖上试飞的雏鸟,走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走起路来。
眼光瞥见了底下冰冷深邃的湖水,生了丝丝怯意,却不服输地紧紧闭合了双目,继续朝前走了起来。
此时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的鬼见愁吓傻了,就看见一迎着风,长发飘洒,长袍拂飞的女子在栏杆上走得摇摇坠坠。
由于殿下这几天待他态度冰冷,他不好公然上前去惹她生气,所以也只得站在亭台下,胆战心惊地看着她。
而就在下一秒,公主果然就在栏杆拐角处不慎,坠了下去。
而就在坠下的一霎那,她又被一个火热结实的怀抱拥住了。
平安着地,鬼见愁这才透过点点重现的星光看到了那双赤着的玉足。
“殿下疯了!”鬼见愁按捺不住胸中踊跃的气血,责斥了出声:“作何如此糟践自己!”
说着,他就低头用他的大掌拢住了她的一双足,果真是冰凉冰凉的!
这时候他也忘记什么男女大防的事儿了,就感觉怀里的人儿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他便搂着她坐在了大石边。
永基躲在那个结实而安全的怀抱里,自知是不妥的,只是,明日鬼见愁便要交下一切要走了,她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再推开他。
这四周儿暗沉沉,静悄悄的,又只有他们两人,永基突然在想,这时候她就是对他做点儿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永基很快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
活过两辈也没有像如今如此缺男人的模样啊!
可她依旧乖巧地蜷缩在那个怀抱里,不愿离开,就任由着那个男人用自己一双火热的大掌来温暖自己的小足。
“鬼见愁,”她在他怀抱里闷闷出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鬼见愁听着怀里人儿的话,却没有立刻回。
因为他还在生气,很气很气,他知道她是在刺激他的底线,她明明知道,他容不得她有丝毫损伤,掉那么根头发丝他都要心疼好半天,如今还要故意闹这,他差点儿就绷不住了。
当他收敛掉一部分情绪出声时,却依旧带着很冲的火气道:“殿下知道就好,可殿下这行举又是想置属下于何境地?”
此话一出,永基刚想要攀附上他脖颈的手便缩了回来。
这是鬼护卫头一回用如此重的语气和她说话。
也是呵,人家明儿都要走了,你如今闹这出,不是在故意给人家找碴吗?失职了不但获罪,连走都走不成了。
她什么时候也如此不理智了?
她垂眸,蜷缩在他怀抱里,不再动了。
鬼见愁在湖边大石上,用黑袍牢牢地替怀里的人儿挡着风,用体温暖着她,直到她熟睡了也舍不得把她抱回屋。
干坐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将明时,他盯着怀里睡得双颊嫣红一片的人儿,忍不住低头凑了过去,在准备要碰到那鲜红欲滴的唇边之际停住,快速地啄了啄,就坐正,站起,准备把人抱回去。
一路往回走的时候,他想起方才那一啄的触碰还残留在唇上的触感,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起来。
烟儿,等我,要乖乖的,我会很快回来的!
翌日永基醒过来,发现自个儿好好地躺在自己宫中的床榻上,望着上方的纱帐出神了好一会儿。
尔后,“倏”地一声掀掉被盖起来,鞋子也忘了套就直往外头冲。
刚从门外进来的苏红见状,吓得连忙到公主房里取了大氅追了过去。
“殿下!殿下!”苏红一面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她家殿下没命地往前头跑。
直到出了朝阳宫,往昭北门去,昭北门是皇宫一个小侧门,以往有宫女太监或是宫中的侍卫退役或被革职,一律由这座昭北门办好一切程序后,从这儿离去。
永基来到这儿时,这儿早已空荡荡的了,只有一些值守的太监在这儿。
“鬼护卫呢??”公主语气很着急,胡乱抓着一人就冲着问。
“回...回殿下,鬼...鬼大人今儿一早来交了印玺和袍衣就离开了...”小太监被公主的模样吓得说话纠结起来。
这时苏红连摔几个跟斗后,终于追上公主了,却见公主殿下独自一人神色落寞,赤着脚在宽阔平坦的宫道上往回走着。
苏红含泪喊了一声“殿下!”然后就冲至公主跟前,替她披上大氅,“殿下!你怎地连鞋子都不穿这大冷天的走在青石砖上,得多冷呀!可要小心着凉!”
永基垂眸瞧了一眼自个踏出长袍下露出的如玉般光洁可爱的脚趾头,想起了昨夜里鬼见愁责备自己的话,后来还用自己掌心的热量替自己暖足。
她瞥了一眼苏红,说了一些让苏红大感不惑的话:“你说,本宫当时为何没有答应他?”
苏红听得直犯糊涂,“殿下你说啥?答应谁啊?”
公主殿下这时神色却恢复了以往,冷静神和的样子了,也没有答她,径直儿往前走去。“走吧,今日还有许多药没有分类,你来帮忙。”
苏红却在后头紧随着公主,怨声大呼:“这些事不一向是鬼护卫做的吗?如今人一走又得奴婢来了,鬼大人还真会撂担子...唉!”
公主在前头逗着她,调笑着她,一副今日儿起来时不正常的神色都没。
殿下恢复正常了!真好!苏红在心里默默想着。尔后笑着大步往前,追上了她的公主殿下。
若是,本宫当初答应假意与鬼护卫成亲,如今他便走不得了吧?
......
其实鬼护卫当初提的想法也不无错,纵然是能把永盛公主当成是北胡那边所提出的要大晋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但毕竟,永基公主纵然不施粉黛素衣素裳往那儿一站,妥妥的就已经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了,真的难保到其时事情有变。
而鬼护卫所忧虑的,皇帝也有所忧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尽早替永基物色到合适的夫婿人选了。
当初鬼见愁打算成为永基的屏障,纵使公主不喜欢他,大不了等事情安定以后再把他这个假驸马休掉,他是并不介意的。
但既然公主自己不愿意了,他也清楚了解自己这个小公主说一不二的脾性,自然知道拗不过她。
既然如此,为着日后事情有变时作准备,他如今只想尽快到边境报道去。
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一窍不通的狼少年傻小子了。他会认字,会读书,会书写。这些年不在她身边,他就发奋图强地学习,博览众卷,博闻强识,也时刻了解着大晋与北胡以及周边各小国之间的关系,还有北胡与大晋间国力的悬殊。
近些年来大晋与北胡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如今已经不是说北胡单纯向大晋提出和亲要求那么简单了。只要北胡单于看上的,就是强抢强夺,大晋也是奈何不过的。
如今的他强烈需要一个队伍,一个能真正由自己统领的军队。他急剧地需要快速变强大,等到事情有变时,能第一时间领军挡在他的明月儿跟前,与北胡人殊死抗斗。
第46章
皇帝见那日夜守着永基的暗卫鬼见愁自请离去, 更是自荐到遥远的边关-塞北城任一小小的总兵, 不由地乐开了花,不但赏赐了他黄金百俩,更是催促其尽早出发赴任。
那个不自量力的面具男走了,那么, 他就有办法让他皇儿接受条件更好的大晋男儿了吧?
小鬼虽然留恋着怀里人儿的香甜,即使即使再不舍, 最终还是早早地把怀抱里熟睡的人儿放回了殿内, 自己依旧带着那入宫时为数不多的一袋包袱, 到昭北门交了印玺和衣服就出宫了。
由于当时那些腊肉呀、火腿什么的全数给了他师父, 所以唯一的那袋包袱只有简单的几样东西, 一套替换的衣服,少时公主赶他时朝他砸的几锭还没用掉的银子, 还有一方叠得整整齐齐, 已然变旧的上面还有鲜红“小鬼,珍重”四字的绢帕。
临出宫时,小鬼又重新将那块叠整齐的绢帕塞进自己怀内, 紧紧地熨贴在胸口。
过去不能相见的数千个日夜里都没有此时抱过、搂过, 靠近过温柔之后立马离开那么难受。
他也不知道, 仅凭一方昔日的绢帕,能否解得了他日后远在塞北城入骨的相思。
临离开临安城之前, 他去见他师父了,跪倒在他跟前,祈求他在他到边关这段期间替他时刻关注着永基公主的消息, 一旦有任意不好的情况立马用他俩特殊的联系方式来告诉他。
他师父听了,可气得不行不行的,自个儿辛辛苦苦一手一脚教育培养长大的出色儿郎,起初为了一女子放弃他为他铺排的前往塞北的路,原本他是很气他的。
所幸的是最终他自己想清楚了,还是从皇宫里头走出来,并且一下子就要了一个边关总兵的职位,当时他就直呼错怪他了。
可如今听他口口声声对那妖女念念不忘,他又如何能忍?做大事的男儿,又如何能屈却于儿女私事?
可那小子倒好,一个眼神狠戾,架着他的脖颈就威胁道:“师父可知,若然烟儿此回一旦遭受什么屈辱,徒儿便撂担子不干了!徒儿说到做到!”
“畜牲!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与他一般高大伟岸的男子眼神睨着他,沉声低斥道。
“你还记得当初自己晕倒在雪堆里,是谁背你回来吗!”
“还记得谁教你读书写字,谁教你如何做人,如何说话嘛!”
“还记得是谁把你养得这般大,教你剑术武术,教你兵谋计策,通读历史天文地理嘛!”
“别说了!!!”小鬼一下子大声喝停了他,随后,语气缓和下来,“我自然是记得,是师父。”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若然当初没有师父,我可能就走不出那场冬天了。”
“但是,若然没有烟儿,徒儿此生...不过是虚妄一度的行尸走肉,还不如当年冬天的那场雪就把我掩埋掉一了百了!!”
面对小子这些年几乎都是顺从的多,很少会撂下的狠话,黑袍男子还是答应了他,并且不敢将其当作能忽视的玩笑话。
这小子说得如此严重,那么,在他心里,肯定就是比他说出的还要严重得多的。
戚廷江暗叹了口气,若然有朝一日,这小子得知自个必须要与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对抗时,也不知道会是如何表情。
事情还是一步一步,让这小子按部就班来,不到最后一刻,可不能让他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近日,宁远候府的成世子在下朝之后频频往宫内走,明面上说是其姑母身体不适,他替其祖母进宫来探望。可实际上不过是庄妃与太妃商量好的籍此让世子与永基公主培养感情。
成世子生得一副风流俊秀的模样,其实也不下于郑成志的模样,不过是一个闲散慵懒的美态,一个是冷酷寡言事事认真偏执的样子,二人各显千秋,说不出到底是谁压倒谁的气场。
在很早之前,曾经对世间事事抱一副玩笑态度的世子就听说了永基公主的事。听说宫中有位与别不同的公主殿下,生于皇族,素来不爱奢浮华,行事低调,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感觉却比谁都要洒脱不羁,不拘于世俗。这事儿自然是从其宫中的姑母偶得机会回府省亲时说的。
听着还真是有点意思,恰好与他一贯的做派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那时候他就对永基公主产生了一丝兴趣。
“也不知道,生在皇族却执意布衣素食,生活平民化的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那时候他对儿女之事真的一点儿不感兴趣,对以后娶谁也是丝毫不在意。
听他姑母的意思,想让其尚公主,这样对成府日后的地位也能巩固。他也不排斥,心里只是想着日后与一个平民化生活的公主在一起,兴许会很有意思。
可自打那次狩猎,亲眼目睹公主殿下简单从容地装扮了下,就已经美得出尘,把在座的女子全比到了泥地里。更是见识过公主冷静睿智,一人独闯红树林,把他们这些个八尺男儿都打不倒的猛兽降伏了,并取其熊掌。
如此绝色绝尘,且魄力气场十足的人儿倒是让他很着迷。
恐怕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特立独行的公主了吧?还真是有趣极了!
于是乎,成钰风带着愉悦的心情频频走到宫里来,还故意迷路闯进了朝阳宫。
其实原本太妃是邀约永基到她宫里去,并且让庄妃带同成世子前来作客的。
只是近日永基有些心神不宁,总是以休息不佳的理由拒绝,躲在了自己的宫中读书。
成钰风负着手闲散地在偌大却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的朝阳宫中走着,绕过了那些个草药园,边惊叹公主一人竟然打理了如此大一个草药园,一边四处寻找公主的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