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打”杜姑娘几个字,屋内的人齐刷刷朝少年望过来。
少年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搁下一篮子野菜,摸摸头道:“我,我是来谢谢秦大夫的,上回秦大夫替我治好了弟弟。”
“还...还有顺便看看杜姑娘...听秦大夫说,是她去求秦大夫来救我弟弟...”
蒋大人一听,怒不可遏,情绪也终于止不住爆发,将少年连同那篮子野菜一并扔出门口去。
秦大夫连忙制止道:“住手!大人!我知道你如今心中悲戚,杜姑娘为了拯救疫病区的人,如今死生弥留之间,但你这样把气出在无辜人身上也于事无补哪!!”
“况且!杜姑娘一旦醒来,知道你如此行事,必定怪责于你!身为医者,杜姑娘只希望,这场疫病早日过去,那么,你们想想,此刻的杜姑娘,最希望你们感激的是做什么呢???”
秦大夫怒喝出来的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要是如今战场浴血奋战的鬼将军知道你此时此刻躺在那儿,该如何是好呀!
注意:此文中谈及的方子是借用名医李东垣的普济消毒饮子,事件中套用的也是李东垣当时医治大头瘟的真实案例。学中医的天使可能会觉得有雷点,别要打我奥’’
第59章
很快, 就有越来越多被治愈的病人的家属挺身而出, 参与到抗卫这场疫病的工作当中。
打从今年的四月初,隆安爆发疫病起,’’大头瘟’’、’’人间炼狱’’、’’鬼城’’之类的称号就被外边的人冠名于隆安城上。
人们都闻风丧胆,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这座, 很久以前先皇在位时也算物资富饶的城镇。
就连治病的大夫打探过此疫病的症状后,都不敢前往了。
最后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大夫, 还有公主殿下派来的杜医女。
如今就是看护的人也严重地缺失。
好在杜医女研究出’’普济消毒饮子’’后, 被治愈的患者家属主动要求加入到看护的队伍当中。
人们天天忙着运药材, 送药, 熬药, 忙得晕头转向的,天天都是天上星星还挂着就出门去, 到了夜里月亮高挂半空才回, 但却没有一个人言苦,因为再苦,也苦不过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杜医女。
就连那日那个少年, 也领着如今相依为命的弟弟加入大队中, 他忙着扇火熬药, 把脸儿弄成焦黑一旁,年幼的弟弟则在一旁忍着笑挑拣药材。
村民们作出这一浩浩荡荡的举止, 无疑让不少没有家属亲人的患者得到了更好的照顾,加快了病情的痊愈。
临近村落和塞北靠近隆安周边的村民都来抄了这个’’普济消毒饮子’’的方子回去治理,服用这个方子不久后, 患者慢慢就精神起来,头部的肿胀也慢慢缩回去了。
然后秦大夫和一众大夫们又领着更多被治愈的患者家属以及恢复得不错的患者,前来那条隔着隆安和塞北,供两城人们饮用的河道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洗河道工作。
再也不将那些生活垃圾往河道里扔了。
眼见着被医治好的人越来越多,永基却始终在床上躺着。
苏红差些把脸都哭成了大头瘟的模样。
’’秦大夫,杜姑娘还有治吗?’’蒋大人不禁问那方每日来把脉开方,却始终治不醒人的秦大夫。
秦大夫捋着胡子拧眉道:’’体内毒素已经消掉一些了,只可惜当时真阴耗损太过,要想阳气生发,必要先补其真阴。’’
’’那要如何补?’’
’’其实有一种办法,就是要找到一味药,可要找这味药不容易。’’
正当蒋大人要进一步询问这味药的时候,屋舍大门一下子被打开,屋外强烈的光透射了进来,让人猝不及防地掩住了眼睛。
一个高大雄伟的男人带着胜利的喜悦,浑身血腥,连甲胄都来不及脱,就匆匆赶了过来,此刻正伫立在门框边,门内躺在他日夜思念着想要尽快完结这场战事的人儿。
他还挂着半边笑容,眼神已经攫取到屋内那躺着的人儿,和愁眉满脸的几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脸茫惑地进屋来,朝屋内立着不说话的几人张望着。
先前他和烟儿约定好了,他尽快将边境的战事结束,将敌人打回老巢去,她则尽快想出医治疫病的方法,然后他凯旋归来接她时,和她一起归去,见她皇弟最后一面。
可是如今呢?
有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烟儿?我知道了,你在淘气,在与我开玩笑呢?你就知道我今日一定会回来呀’’
他一步步走近她,脸上很拼命勉强地挤出笑,以致脸部肌肉一直痉挛着,每走近她一步,心就一点点地揪了起来。
’’将军!’’苏红看见他,制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哭...哭什么呀?好了,别与你主子联合着装了,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离开她了...’’
鬼见愁这种对公主殿下一言不合就认错认怂的习惯似乎在老早以前就养成了。可惜如今无论他如何认怂,如何认错,那床上的人儿是不会突然睁开眼睛,笑着高斥他一声’’鬼见愁!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了。
’’错了,我错了...错在...’’鬼将军在床榻前跪倒下来,双手将那只冰冷苍白的小手握紧起啦,往唇边吻了又吻,因为始终吻不热,急得他一颗泪珠就干睁着眼睛的时候滚落下来。
’’错在太晚把那些胡狗消灭掉?错在...接到皇弟死的消息时,我没有在你身边?’’鬼见愁单膝跪在那里,高大的身子几乎将床榻边苍白消瘦的人儿完全遮盖,神色慌张以致说话的声音一直震颤。
在战场浴血奋战,单人匹马被人堵在峡谷里的时候都没有此时这么惊惧慌乱过。
’’错...错在,’’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喉头哽咽,’’错在没能在...没能...’’错在没能在上回离开之即,亲口告诉一声爱你...如今就算要说,你也听不到了...
看着多么刚毅坚强的男子,在战场上应该是名打掉门牙和血吞,拆了血肉也不疼,肠子掏出也能往前冲的狠厉角色,如今竟然把头抵在女子床榻前,双肩微抖,脆弱得不堪一击。
蒋大人认得这个人,他就是上回从他手边夺人,恶狠狠地朝他示意是杜姑娘’’丈夫’’的人。只是有回他在杜姑娘跟前提起她’’丈夫’’时,杜姑娘难得地红着脸摇头说自己尚未成亲。
不过如今看来,自然是知道二人关系匪浅。
蒋大人哀叹口气,将手搭在扑倒床榻前站也站不起身的可怜男子肩上,道:’’兄弟,杜姑娘还活着呢,别伤心了,方才秦大夫跟我说了,要救醒杜姑娘不是没有办法...’’
此话一出,鬼见愁如拨云雾开,一下子腾起抓着二人的肩膀紧张地问起其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找到一种极为罕见的能滋养阴血的花,名日地狱之花。’’
这种花传闻开在腐骨极寒处,阳血极盛处。要满足腐骨成堆,但又无时无刻不欠阳血浇灌,那就只能是久战的战场上。
如今北胡已经暂且败退,战死的残骸依旧在距离塞北城不远之处。
鬼见愁在众目睽睽下与床榻上的人儿洒泪道别,并一亲其额角后,连忙就冲出屋外,驾起马一刻钟也不耽搁就往战场奔去。
路遇有村落的地方,人们都不无被一个发了疯似的悍兽一般的男子疾驰而过,红着眼死命朝前赶的模样吓着了。
中途被他骑马带起的风刮掉的农家晾晒的谷物不在少数,村民们一边重新收拾,一边禁不住口地咒骂其是’’赶着去阴间报道的家伙’’。
此时此际,别说是阴间,即便前方是无间炼狱,相信他还是会不要命一般追赶过去的。
然后,他独自一人在关外数十里外、曾经一夜间歼灭数千敌方大军,如今残骸腐臭遍地的地方不停翻找着。
尸首经过连日的暴晒,腐臭的气味可想而知,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当时秦大夫见他要走及时拉住他,往他怀里塞的一颗药丸。说是他家传的药,有非常好的强筋健骨的保健疗效,且对尸毒尸气有特别好的屏蔽作用。
要在烈阳下翻遍这巨大的’’尸山’’,若然不服下这药丸,没等找到地狱之花的一日,人就率先中尸毒身亡了。
可当他花了几个昼夜,翻遍这里九千七百六十八具,又约莫是八千九百五十六具尸首,又许是九千零七十八,依旧找不着。
为何得出几个迥然不同的数?因为好些尸体断成了几截,偶尔翻出半具肢体,过不一会儿又翻出另外半截,可是靠辨析度,还只能百分之五六十确定是同一具。
小鬼他不是要故意去数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来到这死亡气息浓重的修罗场,他只能借助去数尸体,来暂时忘记被死亡气息笼罩的烟儿。
他怕他一个不慎就会晃了心神,只得靠专注得不能再专注地去辨认尸体,来拢住心神,寻找那地狱之花。
可惜当他把战场翻了两三遍的时候,能找到的活物顶多是一些尸蛆呀,苍蝇之类的,苔藓杂草一类的是有,不过说是找得红艳妖娆的地狱之花,还真的是没有。
小鬼有些慌张起来。怎么办,如今已经过第几天了?烟儿已经被耽搁多久了?
他直起腰背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璀璨一片的夜空,什么时候,竟然夜深了也不知道。
也是啊,他的夜视能力强,常常不用燃火炬就能清晰看清数里外远的事物,翻找脚下尸体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也为此他常常仗着这一点小才能在夜里偷袭敌军。
他记不得自己来到这儿找地狱之花已经第几天了,反正从赶到这里翻找至今,他是一刻钟眼睛也不曾闭过,此时森冷钢制面具下的眼睛不知是被血映红、是熬红、还是怎么样弄红的,反正瞧着就是如一头躁狂的猛兽般让人胆战害怕。
可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安静地一个人坐在尸首堆里,静静地如同削苹果一样淡然地将一个个头颅上的血肉削掉,悄悄地收集起来垒成了赫赫入目的白骨山。
真的不是他疯了,而是秦大夫告诉他,人骨中,头部的骨头最为阴寒,古籍中曾有记载,有个杀人如麻的男子,将其杀人堆垒头骨的地方,搁下鲜肉一块,终日以热血洒灌,不出数日,竟长出了一朵’’地狱之花’’......
第60章
好不容易, 终于将如一座山般高的骷颅山堆好了。
小鬼憔悴地看着那座“山”, 心里头静静地期许着。将腰间小匕拔出,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就伸出一臂,将臂前的大块肉剜掉。
他忍着痛,将其搁置在骨山中央, 开始悉心如栽种世间最娇弱的花儿般,将自个的鲜血一滴滴地浇灌其上。
第一天, 白骨一夜之间腐化成泥。
第二天, 枯骨泥之上, 供奉鲜肉浇灌热血的地方, 长出了一丁点儿冒红的嫩芽。
第三天, 芽苗儿不长了,小鬼愁极了, 割臂之际一使力, 弄出的伤口稍微大了些,鲜血便如泉涌般倾斜,悉数浇灌在血肉上。
芽苗儿依旧不长, 底下的根须却悄悄延展开数丈之外。
第四天, 小鬼得出了启发, 割腕的时候更加卖力,血越浇越多。
第五天, 累得终于昏死过去一宿,醒来的小鬼眼睛一睁开,就看见枯骨之上, 一朵妖娆迎风招摆的花儿,似乎在闪着光芒在朝他招手朝他笑。
传说中的地狱之花,竟然长得这般艳色倾城,而又冷清不屈的模样儿,像极了那个他爱到了骨血深处的人儿。
嗯,真的是很像。需要费尽他毕生的骨血去娇灌,偏偏又要在一片死亡气息浓重之地,妄图着燃起最后一丝生机,任性得不像话儿。
可偏偏,他就是拿她没有办法。
小鬼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尽管脸色严重缺血般苍白,精神上依旧精神奕奕的。
快马加鞭赶回去,一屋子的人差些就要承受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尸体腐化的恶臭味。都纷纷冲出门外呕吐。
可偏偏,他独自一个人就已经在那堆比他身上要难闻难受上千万倍的尸骨堆里同宿同眠,不吃不喝了至少有十天,可都神奇般没倒下,还能护着花赶了回来。
所以,在秦大夫用地狱之花入了药,告知其可能还会昏睡几日,但人已大致无碍时。鬼见愁这根坚韧的钢柱终于呈山崩地解之势倒下了。
永基一口气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中迷迷糊糊地,似乎过了另外的一个一辈子。梦中她与一个男子爱得死去活来的,醒来后却把这一切尽数模糊,越发得记不清了。
然后,睁眼却看见一个男子立在她床头前,憔悴深情地看着她。而他却并不是那个她梦中的男子。
“郑...郑成志?”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醒来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郑成志又缘何会出现在她床榻前。
“苏、苏红!”
郑成志见她醒来,一下子便双腿跪倒在床榻前,握起了她的手,慌乱之间,她急得唤起了苏红。
“苏红和大夫们出去采药了。”郑成志吸了吸鼻子,这个上辈子从未见过在人前显露出如此姿态的男子,竟然在她床榻前软弱起来。
“我是怎么了?”永基想要坐起来,无奈身上一丝儿力气都使不出,人也犹如天旋地转般。
她拼命搜索着脑子里最后一丝迷糊意识之前的记忆。
大脑却如缺氧般,一想就疼得要命。
“这么做,值得吗?”郑成志双目灼灼地盯着她,质问着她。
这些日子来他历尽了磨难,终于处理完手头上的庶务游说了皇上让其出发到隆安来,接公主殿下回去。
他一来到此地就打探到了,公主殿下竟然装成了平民医女,在这疫病最为严重的村落救济村民。连同她初次失手,被医患家属找麻烦,还有最终成功研究出医治疫病方子而几乎失去性命的事情也探听清楚了。
他心如刀绞,一声迫压过一声地质问:“当个活菩萨救济万民,然后受万民爱戴?这就是你至高无上的理想了吗?为此甘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