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恍然,陡然觉得九九好像跳脱出他固有的记忆,长成了他意料之外的模样。
当日抱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如今竟然淡然轻笑,告诉他,她没事。
他本以为她脆弱精致如美玉,却不曾想她也会刚强如铁铸。
他清楚的看到,就是眼前这个娇小单薄的女孩子托着两个比她年岁要大的人果断弃车,才为她们挣得一线生机。
他抬手,抱拳,“郡主自救得仪,若您和十六长公主、五公主还呆在那架马车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提到这件事,陆琼九目光一沉,她手指攀到后背,秦桠思那一掌击过的地方还隐隐泛着痛,她脸上现出怒气,秦桠思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
推在她背,给出去的,却是她的命。
她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秦桠思会动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上辈子纵使不合,但也没出过大的争斗,虽然在马车上她们口-舌交-战做的过了,但也不是会招致丧命的行为。
是秦桠思上辈子藏得太深,还是她不经意间做的过了?
陆琼九沉默着抬手想要将发缕上的茶叶摘下来。无奈没有铜镜,她几次伸手,位置都不对。
一只大手轻轻罩在她的额头上,剥开她略显的有些杂乱的发丝,挑出了那一片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的茶叶。
陆琼九看向他手心,动了动嘴,“太子表哥他们可好?”
“在齐将军的护送下已然踏上回京的路程。”
陆琼九不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那个,不等我了吗?”
淮绍一眸光闪了闪,悄悄避开了她的视线,“臣谎称郡主失踪,便带了一队人马单独出来寻找。”
他这般坦诚承认撒谎,反倒让陆琼九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何意?”
“郡主以为,那一群黑衣人真的仅仅是劫匪吗?”他引导着她想下去。
陆琼九清清嗓子,“自是不然,衣着统一,武器也都是长剑,训练有素,虽然象征性的夺了几箱金银,但那架势,分明就是要人命。”
她仔细回想那些黑衣人模样,长剑直逼她喉咙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那剑柄上的图腾,但……又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她猛然一拍手,“我记起来了,那剑柄上的图腾是一个牡丹花瓣层叠绕木桩的样子,这个图腾是……”
淮绍一自然接过,“是荣王府徽。”
齐盎凑到这两人之间,掰着手指道:“这个我知道,师傅给我讲过。”他扬了扬手,满脸得意,“大秦刚刚建朝之初,天子曾交与各位手足兄弟一些军队,让他们自制图腾加以训练,为的就是等境内安定之后,派遣各位王爷去开疆扩土。后来,这些人势力越来越大,天子就开始渐渐收回军权,这图腾之事,随着兵权的收回,也就渐渐无人再提。”
他拍了拍脑门,“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荣王还是个奶娃娃吧。”
“大概就是因为时间久远,荣王才敢毫不避讳的使用吧,”陆琼九若有所思,上辈子荣王早早投靠了乌夷,怎么这辈子竟然要谋杀太子。
到底是什么变了?导致上下两辈子出入如此之大。
淮绍一垂眸,沉吟片刻,才道:“所以将郡主留下就是为了让陛下正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弯下身子,一只膝盖跪了下去,“若不是齐将军正好在此地驻军,恐怕殿下早已殒命,陛下对待荣王一向亲厚,这次若无宗室血亲受伤,臣担心怕是会不了了之。”
“臣擅作主张,请郡主责罚。”
陆琼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突然想笑,她其实……巴不得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呢……
这个擅作主张,做的不错!
她故意绷着脸,稳着声线道:“若能让皇帝舅舅得知荣王的狼子野心,本郡主何乐而不为。”
齐盎随手将耳边的那朵小黄花拿了下来,看它被阳光照了一会儿就蔫啦吧唧的,打了一个哈欠。
嘿,这俩人哑谜打的。
不都挺开心嘛!
作者有话要说: 莫不是婚前同-居小生活要开始了呀~
嗯……接下来心疼齐盎蔫不拉几小黄花花还要吃狗粮粮
第24章 九妹
陆琼九蹲坐在溪涧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将长发披散下,她侧过头,将整张脸迎上了阳光,阳光暖洋洋的,舒服得她直眯眼。
一双大手穿插在她发丝间,将她如墨的发一拢,而后缓缓放进流淌不止的溪涧中,他撩起些水花,漫上她的发丝。
“连些皂角也寻不到,委屈郡主了。”淮绍一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手已经触到她的头皮或轻或缓的揉捏着,陆琼九眨了眨眼睛,看着阳光下两人的影子,“不委屈不委屈,能找到洗头的地方已实属不易,你不嫌我臭就好。”
“那秦桠思也真是的,拿水浇我,偏偏挑带着茶叶子的茶水,这东西干了之后根本挑拣不出来,非得洗洗。搞得这么麻烦。”话语间透着浓浓的嫌弃。
她干笑着嘿嘿两声,“麻烦你了呀,绍一。”
陆琼九听着身后的动静,她安静的听着,恍然间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哑哑的,带着些磁性深沉的调子,却透着轻快。
陆琼九像发现新大陆般的回头去看,长发还缠绕在他手上,她一动,发丝上的水甩动起来,溅了两人一脸。
陆琼九被水溅的闭了闭眼,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前倾着身子去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波光荡漾,洒满了细碎的星子。
她猛的向后一挪动身子,淮绍一始料不及,想托住她,又怕失了分寸,手愣在半空,被陆琼九扑得向后倒去。
他们找到的这个石头略微有些高,等再也稳不住身子径直往后仰的时候,淮绍一着实担心这一倒伤到她,伸长手臂揽过她纤细的腰身,用力一带,软香美人瞬间填了满怀。
淮绍一身体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他慢慢放松肌肉,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却只能看到她的发旋。他感受到怀里人的手撑在自己胸膛,是要起身的样子。
他放松了手,将手撤离了她纤细的腰身。
后面是还泛着潮气的草地,怀里是还不安分的,他肖想了两辈子的女人。
陆琼九趴在他胸口,湿漉漉的长发搭在她后背,濡湿了她的衣衫。
她愣了片刻,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她匆忙撑起身子,冒失往上挪了两下,眼睛去找他的脸,她整理语序,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却无端的,刚一抬头,就撞进他的黑瞳里,那黑瞳像是带着漩涡般的,将她吸进,也将她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抚上那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抛却了天地,独独装着一个她。她沉迷的望着,忍不住想要离的更近,再近一些……再近……
直到他们呼吸交-融,她的唇差点碰上他高挺的鼻梁上。陆琼九伸出食指,抿紧了嘴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浓而密的睫毛,那下垂刷子一般的睫毛就跟他这个人一般直挺却也不太……近人情。
如今这睫毛忍不住轻颤,倒是给他添了抹说不出的风情。陆琼九又靠近了一些,翘起嘴唇极轻极轻的吹了吹。
淮绍一忍不住闭了闭眼,深如幽潭的黑瞳消失又出现,像是被露水洗涤过一通,眼瞳更加澄澈,少年的清亮感扑面而来,微垂的睫毛还在轻轻颤动,如黑蝶,欲振翅。
淮绍一喉头不住的上下滚动,他的手指僵在离她腰侧有些距离的位置上,鼻头冒了些晶亮的汗-液。
陆琼九看到了,几乎是不带犹豫的伸手替他抹去。
而后,她撑高手臂,居高临下的俯看他,声音柔柔软软,像支羽毛撩拨着那早就防线崩塌的心理防线。
她说:“淮绍一,你眼睛真好看,好想这么一直看啊。”
淮绍一失了语般的,不知作何回复。
他咬了咬牙,手重新搭上她的腰身,打算要将她扶正坐起。
但他还没有施力,不远处就传来一段杂乱的毫无章法的恨不得蹦跳起来的脚步声。
淮绍一哑着嗓子提醒:“齐盎过来了。”
这五个字让陆琼九如梦初醒,她先是眨了眨眼,而后又快速张望两下,然后,一骨碌翻身到一边的草坪。
反倒是淮绍一不紧不慢,侧了身子撑着胳膊坐起,起来的瞬间还顺带着将陆琼九蹭开的衣襟理好。
齐盎抱着一通体雪白的异瞳小猫跑过来,见到他们还着实吃了一惊,他一边顺着猫毛,一边道:“不是说洗头发来了吗,怎么好端端的洗到草地上来了。”
他围着陆琼九转了几圈,刚“啧啧”了两声,陆琼九就满脸通红,从额头到下巴,再到耳朵,统统涨红了。
“郡主你看你的头发上面,都沾满了草啊,看起来还得重洗一遍。”
陆琼九垂着头,不吭声。
淮绍一撑着膝盖起身,绕到陆琼九后面,修长的指尖又重新捧起陆琼九的长发,弯着腰一缕一缕的帮她挑拣着陆琼九头上沾上的草叶。
“天色暗了,要是再洗一遍的话,怕是要感染风寒。”
陆琼九缩着脖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和刚刚做出大胆举动的她判若两人。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做了那些举动,她是要和他培养感情没错,但每次都超乎预期亲近的发展,还是她单方面的刻意亲近,她总是会担心这个男人会觉得她轻-浮,以至于还未喜欢上就厌了弃了。
毕竟,上次就是这般,她也不过才不小心碰了碰他的手心,他就愤然离席。
可是,陆琼九瘪瘪嘴,似还在回忆,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是包裹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从里面不断的伸出触手,引着她,勾着她,让她不断走近,而后沉迷……欣欣然去探究那场盛大而诱惑的谜底。
淮绍一敛着眉眼,将她发上粘连的草叶挑掉,瞥了一眼齐盎怀里的那团东西,“师傅来了?”
齐盎点点头,“说是今夜就赶过来,先找了信使把他这只宝贝猫咪带了过来,还威胁我,说不许给它乱吃东西。”
齐盎蹲下身子,将怀里的猫递到陆琼九手边,陆琼九看看猫,再看看齐盎,不确定的说,“要给我?”
青涩的楞头小子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里面的牙齿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一路上飞奔而来,面上沾了不少汗,他腾出手抹了抹汗,“对啊,姑娘家不就喜欢这种毛绒绒?”
陆琼九这个人就是,开心难过一瞬就过,从不去为难自己。
看着怀里毛绒绒的小家伙,陆琼九就把那股子伤愁跑到脑后,认真的用手指揉了揉猫咪的脸盘,看着白猫舒服的眯起眼睛,将眼睛折成一道细缝,陆琼九惊讶出声,“瞳孔竟是一黄一蓝。”
“漂亮吧,”齐盎洋洋自得,完全忽略了浑身低气压的某人。
陆琼九欢快的点了点头,“我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齐盎望着天,着实算了好一会儿时间,“你还可以玩到傍晚呀,等我师傅他老人家过来,怕是就没办法了。”
淮绍一脸色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想到,怎么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就这么好哄,一只傻猫就能收买?
其实猫不是重点,重点是被齐盎哄了……
待将她发上的草叶挑拣干净,他将手背在身后,冷着脸听着他们的对话。
“据说这异瞳猫现在已经很不好找了,当年师傅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寻到的,后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上战场都舍不得独自放在帐中。”
陆琼九凑近猫的眼睛去看,蓝黄两色都澄澈清透,瞳孔又大又亮,陆琼九点点头,承认这猫确实好看。
但她迟疑了两下,扭头又看了看身后的男人,很是认真的思考一番,摸着下巴,说了声:“其实,没你师兄眼睛好看。”
齐盎一时没听清楚,“嗯”了一声,陆琼九咂咂嘴,声音大了些许,“我说啊,淮绍一眼睛更好看啊。”
这下子,不光齐盎听得真真的,连淮绍一也听得真切,瞬时间,心口的那股子浊气瞬间消散,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淡淡别开眼,舌头抵住牙齿,压过了即将漫在嘴角的笑意。
齐盎看到自己师兄这般模样,瞬间嬉皮笑脸起来,“对啊,对啊,师兄的眼睛,我也觉得很好看,虽然不大,但是有神,还很亮。”
陆琼九越听他说越开心,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淮绍一突然开口,呵斥了一声,“齐盎。”
齐盎得逞的掩嘴笑,难得见自家师兄害羞。但也深知不可过分戏闹了,旋即就将话题转移到了陆琼九怀里那只猫身上。
“这猫小小的软软的,我老怕我手劲一大,被捏死了,”齐盎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悠闲的荡着腿,“我师父这人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浴血攻城,谁知道一个大老粗喜欢这么软的小玩意。”
陆琼九摸着猫的脑袋,又挠挠下巴,“一直听闻齐将军骁勇,护卫大秦西南边塞,保我大秦边防十年安稳,本以为是战神般的人物,没想到铁血之人,心思却更为细腻。”
齐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谬赞谬赞。”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用这个过谦之词,着急补了一句,“其实这些年乌夷那帮龟-孙-子一直折腾惹事,还好有师傅镇守,不然这帮孙-子肯定就唱着他们那破胡人调子杀了进来,郡主,你是不知道那调子真的跟鬼哭狼嚎似的。”
齐盎绘声绘色的模仿了几句,这几句不大像的调子瞬间将陆琼九的记忆调了出来,她听过的,那日乌夷人攻进皇城就是一边哼着这样的调子,一边行奸-淫-杀戮之事,陆琼九给猫顺毛的手顿了顿,勉强捧场笑了笑。
“乌夷人最近很不安生吗?”陆琼九定了定心绪,敏锐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重点。
“乌夷最近得了新的助力,沉不住气的开始惹事。”淮绍一接过了话,毫不避讳的将军事要请说给陆琼九听。
陆琼九面色僵了僵,“新的助力?”
淮绍一黑色衣衫被风吹开一片,露出他站得笔直的长腿,陆琼九蹲坐在草地上,仰头去望他,这样的高度让他显得高大如神明,带着救赎拯救她于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