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较一般女子要高上不少,这几日在仁寿宫的吃食油水又颇足,胖了不少,挡个比她低上一头痩条条的小姑娘不足挂齿。
“郡主……皇后娘娘……”
陆琼九慢悠悠地道:“皇祖母刚刚招待了齐将军,如今累倦不已,精神不济,服了安神的药,已经入眠。”
她柔声细语说着浸着警告的话,“怎么?你像猫儿一般有九条命吗?”
言下之意,有几个脑袋敢去冲犯了太后。
婢女不安的向身后望了望,皇后所跪的地方人围了一团,乌泱泱的人头挡了皇后的视线,也挡了陆琼九曼妙翩翩的身影。
以至于陆琼九已经行到她身边,她与五公主还在互相安慰。
“日头大了,娘娘跪在这里,小心凤体。”
陆琼九福了福身,远山般青黛如烟如雾染得她眉眼如画,玉腮胭色徐徐,她收拢下颚,却看散落华服跪在地上,好不狼狈的皇后。
如今的情形,着实微妙。
陆琼九站着,居高临下望着本该是这世上尊贵无双的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而皇后满眼不甘,她甚至不将陆琼九放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仰着头去看她。
谁卑谁微,谁尊谁荣。
一切都有了颠倒的意味。
皇后跪的是谁,突然不重要了。这个时候,阴差阳错的,她就跪在陆琼九面前。
陆琼九瞧着皇后眼里的翻滚的情绪,水眸荡起笑纹,她牙齿抵上下唇,才拦下要冲破而出的笑意。
皇祖母……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啊,如今这一遭,倒也是蛮爽的,能有什么机会可以让皇后跪在她面前呢。
皇祖母还说什么来着,哦,对,让她骂骂皇后。
陆琼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不遮不掩,目光坦荡直白错开了皇后一如既往带着浓稠憎恶的眸,将视线放到了在皇后身边跪着的秦桠思身上。
“呦,五公主今日身子也大好了?上次遇刺后身子养好了?”
秦桠思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敢与她的碰撞,但还是回了句,“大好了,劳烦九儿优心了。”
陆琼九嫣然一笑,唇瓣被拉成薄薄两片,“唉,但九儿这边却还是没能大好。那日,五公主力气这般大,九儿肩膀疼到现在呢。”
秦桠思脸色一变,当初那鬼使神差的大着胆子的一推,让她归宫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母后再三保证,陆琼九定然不会告到父皇那边,她才稍微安心一点。
她抿了抿嘴唇,在心里给自己壮着胆子,母后说的对,那一推,在此番情景之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单凭陆琼九一张嘴,谁会信。
就算是太后撑腰,只要父皇心疼自己,她毕竟是嫡出公主,奈何陆琼九说出了花,她也是没有半分法子的。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九儿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没印象。”
陆琼九也不闹,已然笑的娇媚,只是走得理她又近了些。
秦桠思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虚,手指碰到了地面,来支撑身子。
陆琼九看到她青葱般细嫩的手指,不带一丝迟疑的,鞋尖踏上了上去,还用了不小的力气捻动一番。
秦桠思哪里受得了这般疼痛,当即叫喊出声。
皇后一把推开陆琼九,扶着婢女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扬起了巴掌就要扇过去。
陆琼九早有准备,做好了躲闪的动作。但还是没有躲避开皇后情急之下而起的推搡动作。
她动作还未有,就听到常嬷嬷的高声呵斥,“娘娘要在仁寿宫前闹到何时!”
各宫主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嬷嬷,几乎就代表着半个主子,尤其是,常嬷嬷。
常嬷嬷在太后身边服侍几十年,又亲手服侍皇帝、昭华长公主成人,在这宫中,就是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不是乳母,却恰似乳母的情分。
常嬷嬷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皇后红着眼去瞧五公主,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勉强稳住了情绪,凡事分个轻重缓解,裕儿的事,才最紧要。
她好言好语,“请嬷嬷,帮本宫传达意思,此事,须得太后她老人家出面才有缓和的机会。”
常嬷嬷不卑不亢回道:“娘娘,太后跟前郡主侍奉日久,许多意思,我个做奴婢的,听到了,脑子却不活络,参不透。您该问问郡主。”
她低了低头,提着嘴角,将手帕往额上扫了扫,“太后睡着期间,身边离不了人,老奴就先回去了。”
皇后张了张嘴,却喊不出来,话已经说的这般明确,她只得把目光移到了揉着肚子的陆琼九身上。
她皱着一张俊秀的小脸,音容搀扶着她,她捂着肚子煞有其事的小声哼痛。
这母女俩,推人如出一辙啊。
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九儿……”皇后声音低若细蚊,她硬着头皮咬牙问:“母后可是什么意思?”
陆琼九放下揉肚子的手,重新将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从她鬓角不甚妥帖的发丝到已经沾了灰泥的膝盖处的布料。
她往前走了一步,得体的将身形摆正,“娘娘为何不去求皇帝舅舅?”
皇后咬了咬牙,语气有些冲,“下了心意处置太子的就是陛下,你要本宫去求陛下?”
她杏眸又利又狠,陆琼九却无所谓,毫不躲闪迎上了这眸光,陆琼九看的真切,皇后眼底满是惧怕,这幅模样,不过是佯装而来。
“娘娘既然都知道,却还在仁寿宫闹着一番,又是……跪……又是喊的,您以为这场闹剧传不到皇帝舅舅那里吗?”
陆琼九在皇后眼里看到了惊醒,醍醐灌顶般的睁大了眼。
陆琼九将耳边碎发随手挽到耳后,动作流畅自然,“我想您比我更知道,传言,流言的威力吧。”
“仁寿宫到乾清宫,不知道这件事经了多少人的口,又被误传成了多少个版本。”
陆琼九特意将“误传”字眼咬紧,眉眼之间淡淡的嘲讽慢慢浮现出来,她面貌极美,与这嘲讽怪异融合,恍若玫瑰荆棘相傍而生,毫不留情的将话语化为利刃,戳进了对面人的心窝。
“陆琼九,你在威胁本宫!”她已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不愿在此,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气冲了上来,指着陆琼九的鼻子,怒吼出声。
陆琼九反而笑得更盛更丽,她离皇后伸出的手指又近了一步,那手指就轻微的碰上了她高挺的鼻梁。
鼻骨坚硬,激得皇后忍不住缩手。
“所以,这才是您的本来面目,一丝一毫的温婉端庄都没有。”她唇继续动着,眸子的温度散尽,冷笑道:“您的脑子跟着表哥一起去了吗?表哥丢了储君之位,您这皇后之位也不要了吗?”
“呵,”她看向了秦桠思,“您不要这皇后位子可以,但五公主心心念念许久的北狄王妃或许就真的假手于别人了。”
皇后怒气滔天,她既气自己的失策,又被陆琼九这样的话语气急,神绪快速旋转,嘴巴跟不上,支支吾吾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琼九不再理会皇后,又踱步到秦桠思身边,手虚虚的抵上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朵说:
“还有啊,谁稀罕你那劳什子北狄王子,本郡主家的绍一不知道比他强多少!”
她话音刚落,那只手就使出狠绝的力气,在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推在她胸口,将她狠狠推到在地上。
倒地声音很大,秦桠思一时竟然爬不起来,在剧痛中只得喘息。
“你记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借了太子表哥的光,下回就没这么简单了。”
“若下次还敢招惹我,我们就试试。”
她挑了眉,秀眉轻佻,勾起嘴角,施施然朝正殿方向走去。
转而回头对音容说,“都办妥了吧。”
“当然,这样大的事,就欠点煽风点火。皇后娘娘不会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活了两辈子的九妹小姐妹,不愿意多计较,是因为这俩人上辈子结局都挺惨的,可惨了,早晚惨,她踹一脚就够了,推一下就够了。
陆琼九:说起来,没有五公主那一推,就没有何小绍一的第一次亲亲呀,半个红娘。
音容:那您还那么大劲。
陆琼九:忍不住忍不住,谁叫她一推就倒!
明日早上有一更,晚上也有~
第48章 48.九妹
晚膳的时候,陆琼九在廊子处坐了好一会儿,有凉风灌了进来,倒是将一身黏腻的汗液吹得舒爽几分。
她拉着音容的手,头靠在音容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外面传开了?”
音容托着一个小碟,从上面挑了些瓜子往陆琼九手心递去,“咔嚓、咔嚓”磕开,“那可不是,皇后娘娘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后宫多少妃嫔都等着找她的过错呢,这直接送上门来,谁会错过。”
陆琼九侧了侧身,去看廊子外的大片云朵,飘忽移动,满眼舒缓,她惬意的眯了眯眼,“也省了我们的事了,好好看热闹就好了。”
音容却不认同,仔细纠正,“郡主这话不对,啥热闹啊,当然是看笑话了啊。”
陆琼九“咯咯”笑了几声,后又回头张望两番,“嘘,这种事,我们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音容点点头,“对,我们偷着乐,偷着乐。”
陆琼九打了一个响指,称赞道,“孺子可教也,这东西,你学的分外快。”
音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这可比写字念诗有意思多了。”
陆琼九轻笑一声,没有再搭腔,将话题引了回来,继而道:“传言越传越盛,皇后是该自己体验一下,不过,就算是她自己深有所感,害人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皇帝舅舅那边,要忙死了吧。”陆琼九看着屋檐上飞过的鸟儿,“太子表哥没了储君位不见得是坏事,但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却是如毒蛇一般,吞吐着毒液,下一个瞄准的又是谁呢?”
她以天为纸,无墨徒手,虚虚地用手指一笔一画的写着什么。
音容遮着阳,去看陆琼九,马上明白过来,笑着用肩膀碰了碰陆琼九,取笑道:“又在写淮绍一这三个字儿啊。”
“猜的倒挺对!”
“那可不是,回回郡主都这样,好猜的不得了。”
“一”字在她手指下收尾,她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子,“走吧,该去和皇祖母用晚膳了。”
不管背后推手是谁,她白得的这一辈子,总得去会会。
常嬷嬷已经在布菜了,陆琼九净了手,拿了帕子擦尽水珠,望着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眼皮未抬,细嚼慢咽咽下一口汤羹,“你要问裕儿的事?”
陆琼九“嗯”了一声,“九儿如何想来,以太子表哥的性子也不会做这般事。”
太后拿帕子点了点嘴角,“九儿年幼尚且不知,这世道,权势地位的巨大吸引力可以变了任何一个人的心思。裕儿生来纯良,但跟着这样的母亲,处在这般田地,又生在这弱肉强食的家族里,性子只怕是后面养坏了。”
陆琼九张了张口,企图为太子辩解,太后挡了她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皇帝已经有所判决,九儿与哀家都要相信。”
“哀家活了这许久,见了太多小绵羊般的人如何混进这深宫染缸里滚一遭,变成了夹着尾巴的狼。裕儿,也是不能幸免。”
听到这里,陆琼九也明白了。太后与皇上一般,早就失了对天家亲情,天家人伦的期盼。
“那表哥这件事,您真的不去劝劝?”
太子之大过,这储君之位必然是保不住了,但是跟皇上求求情,保住一条命,势必需要太后出马。
前后两辈子,无论太子表哥变成何等模样,都护育了陆琼九在后宫一片安宁。尤其是,上辈子,在皇帝舅舅驾鹤归去之后,纵然那时,秦裕已然有了性情大变之势头,但仍旧独独给了常乐宫安康饱乐。
使她一个外姓大龄郡主,活的乐哉、兴哉。
陆琼九带着殷切的目光,哀求的望着太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裕儿是哀家疼爱的嫡孙,哀家怎么舍得皇帝因为一时气急要了他的命,哀家会去劝的,但不是现在,等个几日吧。”
常嬷嬷为陆琼九舀了一碗汤,陆琼九得了太后的话,才稍稍放心下来大口饮了一口,却被烫了一下,伸出舌尖苦着脸扇着风。
常嬷嬷笑了起来,“郡主慢点”她看了一眼太后,打趣道:“皇上啊,就等着娘娘去呢,若娘娘今日就去了,陛下反倒不容易松口。”
太后晒了她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常嬷嬷眼角皱纹都笑了出来,“跟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哪能还不知道皇上的性子,您小时候也常这样对皇上,皇上啊,脾气硬,不服软。非得先磨一磨耗一耗,将脾气耗没了,才好成事儿。”
太后接了话,眼角带了哀愁,“这些年来,皇帝过得不容易,性子也变了不少,哀家是他亲生母亲,却还觉得走不进他心里。”
陆琼九托着腮,垂眉不语。
太后与常嬷嬷絮絮叨叨念起了旧事,陆琼九凝神听着,也不出声打断,偶尔听到几句关于母亲的话,她亮着眸子望过去,好的,不好的,也只是笑笑就过了。
撤了饭菜,外面已然全黑,陆琼九找常嬷嬷讨了一杯凉茶。
常嬷嬷起先还不给,“大晚上的,喝了还睡不睡觉。”
陆琼九也不吭声,绕着桌子转了几圈,趁常嬷嬷去帮太后整理被褥,捏起茶盏,仰头,一口喝尽。
灌得太猛了,呛出了眼泪。
惹得太后常嬷嬷连连发笑。
“咳咳……好苦……”
常嬷嬷递给她帕子,“能不苦吗?非要喝凉的。喝了也就喝了,走吧走吧。”
陆琼九摸着胸口,撒娇道:“嬷嬷,你赶我走啊。真真是不知道心疼人啊,九儿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