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是新贵,沐家是牌子最硬的老牌勋贵,还是小心点为好。
胡善围说道:“淑妃娘娘仁德,微臣这就去办。”
张淑妃说道:“天气热,劳烦胡尚宫转告黔国公太夫人,不用来延禧宫来叩谢了,免礼。”
“是。”胡善围应声退下。
胡善围一走,张淑妃身边的宫人忿忿不平的说道:“这个胡尚宫太嚣张了,这才当了几天尚宫,处处掣肘为难娘娘,这次抬出仁孝皇后还不够,连孝慈皇后都抬了出来,逼娘娘就范,按照她的意思办事,娘娘——”
“住口!”张淑妃一记眼刀杀过去,“再胡言乱语,就罚你去提铃。”
耿氏最终被肩與抬出宫了,胡善围怕她熬不住,还特意吩咐在肩與里放了两个冰盆降温。
一天的忙碌告于段落,即将关闭宫门,胡善围松了一口气,下班打卡,出示令牌和腰牌,坐马车回家——今天春春回来了,她说什么也要回家一趟的。
到了家,沐春坐在庭院葡萄架下乘凉,天气太热,他只穿了件无袖的小褂,薄纱裤子,散着裤腿,有一下没一下摇着一把川金扇出神。
自家的男人,赖散的样子也是帅的。
大半年没见面了,胡善围心潮澎湃,坐在沐春身边,“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沐春啪的一声,将川金扇在掌心一合,“我在想咱们家后面就是大仓园银库,从家里挖个洞,打个地道,是不是就能把银库搬空了。”
胡善围:亲生的!真是亲生的!和阿雷想法一样!
第217章 说走咱就走
沐春也是够惨,在外头拼死拼活和大象战团作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回家找老婆,老婆返聘上班去了……
幸好他老婆不是一般返聘上岗的退休老干部,他老婆是个成熟的老干部了,会自我争取休息休假各种福利,顺道分了一套一环线上的豪宅,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难题。
沐春像一条即将冬眠的懒蛇似的,晃晃悠悠,将脑袋枕在胡善围的大腿上,还拱到她怀里撒娇,“给我揉揉。”
好久不见,胡善围决定先宠他几天,什么挖地道偷银库的想法等秋后算账,问,“揉那?”
沐春打蛇顺棍上:“全身酸疼,那都揉一揉,脚底板也要捏一捏。”
说完,沐春张开了十个脚趾头,他可以自如的控制每一根脚趾头,就像两只五爪的章鱼,胡善围顶多能动动大脚趾头,阿雷和沐春一样长着五爪章鱼似的灵敏脚趾头,随意伸缩。
不过,老夫老妻了,沐春的脚趾头虽然可爱,胡善围也不打算碰,她摸着沐春的脸,为了保密,沐春打仗时一直留着胡子,胡子野蛮生长,垂到胸脯,如果把他的小白脸涂红的话,可以直接cos关云长了。
沐春一回家,晓得这副尊容会吓着老婆闺女,就刮了胡子,刚刮的脸就像砂纸似的,在掌心里慢慢揉搓,沐春舒服得像小猪一样哼哼,凉棚罩着防蚊的纱帐,外头凉快,睡卧美人膝,旅途劳累,沐春很快睡着了。
胡善围还想和丈夫聊一会,没开口就听到怀里轻微的呼噜声,透过轻薄的无袖小褂,肉眼能见沐春身上多了好几道新伤疤,不用说是这次安南之征留下来的。
胡善围捡起沐春刚才摇过的川金扇,还是她当年亲笔《七月二十日与景春于杭州酒楼吃蟹饮菊花酿》:
“无肠公子应多娇,披盔舞戟玉门箫。塞外征伐八千里,见炊卸甲访菊花。”
本以为见炊卸甲访菊花,和他归隐山林是结局,却没有想到只是开始,唉,命运啊。
胡善围小心翼翼的将川金扇收好,这可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了,另换了一炳团扇,给沐春扇风,他的大脑袋枕着的腿有些酸疼了,她也舍不得推开他的头,怕惊扰了他,等到他睡沉了才轻轻挪开,用枕头代替。
胡善围右大腿长时间供血不足(沐春你的头是有多沉),就像断了似的,揉了好一会才能行走,去卧房为沐春取了一床薄被盖上,真是古有汉衰帝为蕫贤断袖,今有胡善围为沐春断腿。
对了,阿雷在那里?
阿雷已经十岁了,她是个成熟的阿雷了,姐夫在庭院凉棚里等姐姐下班回家,她能没有眼色的凑过去打扰气氛么,乖巧如她,早早洗洗睡啦。
累了太久,睡得太沉,好像刚刚闭眼就睁开眼睛,只是神清气爽,酸疼不翼而飞。
沐春睁开眼睛时,身上盖着薄被,凉棚摆着早饭,阿雷正在咬住一只小笼包,见他醒了,忙放下筷子,“姐乎(夫)早。”
沐春顾不得洗脸,跑过去捏着阿雷的下巴,“第二轮换牙了?说话都漏风。”
阿雷说道:“小基哥也换牙漏轰(风),仁孝皇后去世,他要举哀哭灵,估计这几天又瘦了。”
沐春东张西望,“你姐姐呢?”
阿雷说道:“姐姐每天不到四更就起床,进宫当差,原本每隔十五天沐休一日,遇到国丧,宫里头忙的很,就没有沐休日了,还经常晚上不回家。”
阿雷成了留守儿童,沐春心疼,摸摸她的头,“好好吃饭,待会姐夫带你去一个地方。”
沐春带着阿雷去了江宁县观音山沐家祖坟,提着香烛贡品等物拜祭父母——主要是为了拜祭母亲冯氏,这里是沐英和冯氏的夫妻合葬墓,强行买一送一。
沐春说道:“阿雷,跪下和姐夫一起磕三个头。”
阿雷看着墓碑上字,“这不是咱们邻居沐府的祖坟吗?干嘛给别人磕头?”
沐春扯了个谎言:“这里头葬的昭靖王妃冯氏给了姐夫这条命,没有她,就没有姐夫。”
其实也不算是欺骗,冯氏生了他,给他生命。
阿雷还以为沐春的意思是冯氏救过他的命,是姐夫的救命恩人,于是跟着沐春一起磕了头。
沐春在心里祝祷:娘,我带着闺女来看你了,她一点都不像薄情寡义的沐家人,她漂亮善良勇敢贴心可爱……沐春把所有褒义词加在女儿身上。
娘,她是最完美的孩子。
爹,我当了父亲之后,才晓得一个父亲可以对孩子多好,一个人爱不爱自己的孩子,其实和孩子懂事或者顽劣无关。有人就是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不是孩子的错。
接受这个事实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找到了一个愿意包容我所有优点缺点的人作为人生伴侣,我还有了女儿。
我爱阿雷,尽我所能给她一个完美的童年,爱屋及乌的,我对朱瞻基、朱瞻壑这两个晚辈也是很好很好的,我希望像我这种不幸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在童年里尽量快活一些。
童年那么短暂,他们马上就要长大了,我的女儿都换了第二轮牙齿。
沐春心中感慨,牵着阿雷下了观音山,“仁孝皇后过了七七之前你姐姐都不会有空陪你,国丧期间,京城又不能兴鼓乐,干脆姐夫带你去杭州钱塘江观潮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去看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阿雷兴奋的拍手,“好啊,还是姐夫对我最好了。”
就这样,沐春带着阿雷来了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早上不知谁给观音山的守陵人送了一坛好酒,守陵人痛快喝了一场,跌跌撞撞巡山时,发现昭靖王夫妻合葬墓有新的香烛贡品。
守陵人不记得放谁进来过,又怕喝酒误事的事情被主家晓得了,便没有声张。
倒是沐府黔国公夫人程氏见自家太夫人每天都有肩與接送,还摆着冰盆,明面是张淑妃所赐,其实是邻居胡尚宫的手笔,便心怀感激。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程氏不想欠胡善围人情,想着胡善围在宫里忙碌,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妹妹,现在是国丧,沐家小姐妹的赏荷会取消了,不能一起玩耍,不过沐家在山里有消暑的别院,不如请胡家小姐一同去别院小住,小姑娘们一块钓鱼说话解闷也是不错的。
程氏便要了管事嬷嬷带着礼物去胡宅,感谢胡尚宫照顾太夫人,顺道去请胡小姐,管事嬷嬷回来说道:“胡家的人说,胡小姐去了杭州,估计八月十五时回来。”
程氏觉得纳闷:谁带胡小姐出院门?定是胡尚宫很信任的人。如今胡宅都是御赐的官奴,肯定不在其列。
程氏问道:“胡家是来了什么亲戚吗?”
听说胡尚宫母亲早逝,父亲最近几年也去世了,只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关系并不亲近——据传胡尚宫进宫时是光着脚进来的,被继母虐待,荆钗布衣,连双鞋都没有,双手长满冻疮,家里的丫鬟都比她体面。
如今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生母父亲都去世了,几乎是胡尚宫带大的,所以关系亲密,情同母女。
管事嬷嬷说道:“胡家人不说,奴婢也不好问。奴婢这就去打听。”
程氏却伸手阻止了,“不用了,人家的私事不要碰,感谢的礼物已经送过去,咱们不失礼就行了。”
程氏觉得胡家透着一丝古怪,论理,胡尚宫和弟弟一家疏远,不相来往,应该没有所谓走亲戚一说,可是胡尚宫放心大胆的把妹妹交给别人带走出远门,胡家人语焉不详,到底是谁?
家里一个老人,六个孩子,程氏没有个商量的人,还是得请教四小叔、驸马沐昕。
沐昕也不晓得何方神圣带走了胡小姐,说道:“听说胡尚宫离宫后在云南定局,立了女户,抚养幼妹,云南那个地方还有谁比二哥更了解的呢?二嫂写信问问二哥。”
也对,我还有个丈夫呢。程氏丧偶式日子过的长了,差点忘记自己老公还活着呢,提笔写家书,问胡尚宫家事。
程氏本意并非探究邻居隐私,她只是觉得多了解一些,免得以后和邻居相处时说错话、得罪人都不知道,这京城里头,结什么都不能结仇,尤其是胡尚宫。
程氏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的回信八百里加急送到沐府,展信一瞧,上头赫然写着:“不要探究!不要探究!不要探究!”
四个字,重复三遍,每一遍像打着程氏的脸,程氏惊得六魂无主,赶紧把驸马沐昕叫过来,沐昕当即把回信给烧了,“连大哥都不敢说,想必是涉及宫廷什么惊人大秘密,三朝尚宫,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实属平常。若有人找二嫂打听,二嫂就一问摇头三不知去应对。”
沐昕就是沐府主心骨,程氏对其言听计从,遂克制住好奇,不再探究了。
过了仁孝皇后七七,丧事办完了,宫中恢复了平静,由于仁孝皇后盛年是去世,并没有提前择好长眠之地,洪武帝派了礼部,工部,钦天监还有熟悉风水的方士等组成好几个小队分头寻找风水宝地,除了南京周围,还有去武当山等外地的,当然,也有一队一路向北,去了北平。
胡善围晓得前面几对探穴的都是永乐帝使出的障眼法,永乐帝既然决定迁都北平,仁孝皇后长眠之地肯定就在北平。
不过,现在国家初定,许多大事还没做,永乐帝不敢直言说要迁都,这必然会引起大臣强烈反对,影响朝政,所以干脆放出烟雾弹,让大臣们放松警惕,待其他小组提出的安葬之地一个个被否定,确定北平后,再提迁都之事。
所以丧事过后,仁孝皇后的梓宫一直停放东六宫外东南角的柔仪殿,而且一停就是六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仁孝皇后过了七七,刚好即将到八月十五中秋节,国葬期间,一应节庆一律从简,胡善围终于清闲下来了,中秋节前一天,把事情交代给稳重的掌玺女官黄惟德,出宫回家过节。
只要胡善围不在宫里,黄维德就代掌尚宫之职,这是永乐帝点了头了。
黄维德从洪武朝开始就是掌玺女官,历经建文,永乐,每一任皇帝的二十四个玉玺都由她掌管,可见她的本事了。
这是张淑妃第一次主持皇室中秋家宴,皇子公主皆是仁孝皇后所生,她晓得每个人悲伤到无心过节,中秋节就是仁孝皇后的哀悼日,一应鼓乐娱乐活动都不能有,她只能在菜肴上下一些功夫,劝皇帝、太子、亲王公主们多吃些,保重身体。
张淑妃命尚食局把所有菜单都报上来,按照皇室成员各自口味,每一桌都上不同的菜肴。
如今尚食局是陈二妹当尚宫,广东人,她和胡善围同一年考进宫,关系亲密,被宫里的人视作胡尚宫“第一狗腿”。
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以前中秋节家宴,一锅出菜,分一分,放进食盒里一道上菜,现在张淑妃要搞人性化,每个人口味千差万别,喜欢的菜品也有不一样,皇帝嫔妃皇子公主还有皇孙们,尚食局那里顾得了那么多人的啊!
御厨房的工作量起码要增加十倍不止,这那里是“一切从简”?
陈二妹说道:“淑妃娘娘,每年中秋宴都是有定例的,宫里按照单子派人提前去采买运到宫里,有些菜得提前好几天预备腌制才能出味,都已经备好了,如果改动太大,有些菜的材料都凑不齐,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师勉强做不来的。”
张淑妃听了,长眉一挑,“陈尚宫的意思,是办不到?”
陈二妹好歹混了三朝,那里会轻易上当,说道:“皇室中秋宴,自然什么都能吃到。只是突然之间要换菜单,如果提前三天告诉微臣,微臣都能办到,明天就是中秋,实在太过仓促了。”
张淑妃写了一份新的“私人定制”菜单,照顾到了每一个人,把单子递给陈二妹,“陈尚宫拿下去和厨房碰一碰,看那些明天现成的可以直接上,那些是需要临时派人采买,若实在来不及,就换其他相似的菜。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嘛,要实在解决不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第218章 夜,呸呀
陈二妹只得领命而去,当晚,尚食局加班忙到半夜,次日一早,陈二妹拿着需要临时添加的食材找黄惟德开绿色通道,派人加急去采买。
胡善宫不在,黄惟德全权负责。
黄惟德本来就是御厨房烧火丫鬟出身,以前叫做梅香,她太了解厨房的辛苦,一看陈二妹熬红的眼睛,忙签字盖印,赶紧放人去办,否则赶不上今晚的中秋家宴。
陈二妹向黄惟德大倒苦水,说道:“从洪武到建文,再到永乐,我在尚食局都没有遇到这么难伺候的妃嫔,临时说变就变,这分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敢和胡尚宫正面杠,乘着胡尚宫回家过节,不在宫里,就拿我作伐。你也要小心,别被她捏住把柄教训人,咱们这种历经三朝的老脸啊,说踩就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