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骑射兵法皆是经验丰富的沐春所授,绝非纸上谈兵,沐春十七岁开始处女之征,远赴江西剿匪,他十六岁来江浙平倭寇,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简直是书本子里走出来的完美少年,沐春还不要脸的问阿雷到底喜欢小鸡哥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同样的年纪,朱瞻基的成就远高过沐春,他是那般的闪耀夺目,阿雷的近视眼都无法忽视他。
心眼多的像蜂窝煤的朱瞻基原则是能够先动脑子的,绝对不先动手。五万幼军在南京只训练过陆战,没有接触过水战,何况幼军兵源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大多数是旱鸭子,都不会游泳,甚至会上船就晕,大吐特吐,毫无战斗力。
扬长避短,朱瞻基绝对不会和倭寇在水上交战的。他派出大量斥候侦查倭寇的作案规律和踪迹,顺藤摸瓜找到倭寇老巢,并设了一个连环圈套,等待倭寇落网。
朱瞻基搞起了钓鱼执法,首先他散布了朝廷求胜心切,这次要清剿倭寇邀功请赏的传闻,引起倭寇的危机意识,按照倭寇以往的行事规律,一般会选择干一票大的,分完钱财后打散归零,销声匿迹避风头,不与朝廷军队正面开战。
这群倭寇狡猾滴很!
只有引诱倭寇倾巢出动,幼军才有机会潜伏倭寇老巢里设下埋伏。
朱瞻基打探倭寇会在港口商人云集处设下眼线,评估装船货物的价值,有的放矢。
他派出斥候假扮人参商贩,招摇过市,暴露财富,辽东人参珍贵,等同黄金。
倭寇:土豪,你成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大海船上有包括人参商贩在内的六大商人,好大一块肥肉,吃上一口,半年管饱。
倭寇果然上钩,决定倾巢出动,集体配合捕猎。
人参商人是卧底,他一直装作害怕,要求谈判解决问题,不去和倭寇硬抗,一来是想尽力避免无辜百姓的伤亡;二来就是想利用反复谈判、讨价还价来拖延时间,尽量给幼军在倭寇老巢设下埋伏的时间。
山下喊杀声不断,五万幼军初现威力。
阿雷由镖师们保护着,和另外四个商人在一起等待战斗结束。
朱瞻基和朱瞻壑两个月就出发了,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阿雷。
阿雷一颗少女心扑通乱跳,她想要见他,却又不敢见他,担心自己见到真人后更加难以割舍。
脑子里天人交战,她四处奔跑,去逮脑子里那只不安分的兔子,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牢牢逮住兔子,关在囚笼里。
阿雷决定继续隐藏身份,混在客商里一起出岛,不和朱瞻基相认。纵使意外相逢,还是擦肩而过,我们各有各的路。
他娶他的妻子。
我下我的西洋。
天蒙蒙亮时,交战声从暴风骤雨变成了绵绵细雨,渐渐不可闻。
一队官兵来到这里报战况,“我们胜了,你们乘坐的大商船在我们放火之前已经由斥候驶出港口,安然无恙,小将军说让原来的船员带着客商平民先走,给家里报平安,你们跟随我来。”
阿雷和众人一起下山,借口岛上风凉,穿了件披风,戴着兜帽,遮得严严实实,裹在人群中间。
岛上尸横遍野,倭寇凶猛,投降者寥寥无几,大多选择和幼军拼死一战。
幼军第一次交战,仗着人多兵器装备精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纷纷杀红了眼睛,战到忘我,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幼军也有不少伤亡。
战争结束,战了一夜的幼军毫无困意,将战友遗体抬走,并排放在一起,由于还是夏天,尸体容易腐臭,无法运回家乡,只得就地火葬。
此外,还有一批士兵清点一堆堆的鼻子,记录每个人的战绩,以备将来论功行赏——鼻子是最好的证据,因为鼻子只有一个,而且都是软骨,比较好割。
因此,漫山遍野的倭寇大多数都没有鼻子,死相可怖。
商队不敢细看,纷纷低头看路,余光都不敢瞄一眼。
咸湿的海风强劲无比,将大明的战旗刮得啪啪作响。
浑身浴血的朱瞻壑脱下头盔和盔甲,弯腰呕吐,他没有进食,呕出来的都是清水。这是他第一次实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可怖的尸体,第一次真正感受战争的残酷。
纵使头发都泡在汗水里,湿痒无比,朱瞻基还是穿戴者全套盔甲,保持首领的标准军姿,看似瘦弱斯文的他淡定从容,对漫天遍野的尸体熟视无睹。
九岁就跟着永乐帝北伐亲征,他亲眼见过更残酷的战争,更多的尸体,此外,北方沙场还有数不清的乌鸦和老鹰盘旋,争抢腐肉,那场面堪比地狱。
倭寇老巢位处东南沿海岛屿,天空是一群群白色海鸥,和北方大战场的残酷想比,倭寇之战只是小场面,简直是岁月静好了。
朱瞻基轻轻拍着堂弟的虎背,安慰道:“初上战场就是这样,当年我比你吐得还厉害。”
朱瞻壑喘着粗气,“皇上也太急于求成了,你还那么小就带你去战场。我当时还傻乎乎的羡慕你呢,现在想想,你也太可怜了,小小年纪承担大人都难以承受的东西。大哥,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对于皇室而言,朱瞻壑其实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过早的承担压力。
朱瞻基不答,先递过水壶,“你出汗多又吐了,要及时补水,水里我放了一点蜂蜜和盐,味道有些奇怪,不过对身体有好处。”
看着朱瞻壑一口气喝了半壶,朱瞻基才说道:“习惯就好,现在知道你父亲汉王不容易了吧,他身经百战,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远不如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太子大哥,所以汉王不服气,我一直是很理解他的。”
老实说,朱瞻壑也是头一次真正佩服父亲汉王,开始理解父亲的不甘心了。
朱瞻壑重重点头,“大堂哥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和父亲犟嘴,故意气他了。”
朱瞻基替堂弟擦去脸上的血水,“我父亲除了当太子,他没有退路,你爹还能去当个藩王,我走之后,就靠你慢慢在汉王府和东宫之间斡旋了。”
朱瞻壑不舍,“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一旦死遁,就无法回头了。”
“我倦了。”朱瞻基指着漫山遍野的尸骸,“我才十六岁,过早承受太多,好像过了好几辈子,十六岁的身体,六十岁的心态,早就老了。何况这些年我冷眼旁观,储位、甚至皇权都不过如此,我父亲和皇上都不快乐,我决定放下这一切,第一次遵从自己的心意,为自己活一回,你要帮我。”
朱瞻壑无奈,点头道:“好,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假装人参商人的斥候来报:“皇太孙殿下,世子殿下,大商船已经载着客商出港,不用担心这些平民,我们可以封锁全岛,清理藏在岛屿里山洞里的倭寇余孽。”
朱瞻基点点头,“打扫战场也不得掉以轻心,以防倭寇埋伏。凡有山洞,不要擅进,先用烟火攻击试探。”
斥候应下,转身离去。
蓦地,朱瞻基像是想起了什么,脑中电闪雷鸣,叫道:“站住!”
斥候停步,“皇太孙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瞻基指着斥候腰间的环首短匕首,“此物给我看看。”
斥候解下短匕首,双手捧给朱瞻基,“这是商船上一个少东家的,看起来是个绣花枕头娘娘腔,身边还跟着奶娘,其实是个血性好儿郎,见我要被倭寇砍手,他飞出一刀帮我,心是好的,就是武功太差,射偏了,倭寇连根毛都没伤到。”
看着刀柄上“春”字暗纹,朱瞻基大惊:这……这不是干爹沐春的爱物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朱瞻基勃然变色,指着海上的大商船,“快,把大船拦住!”
第272章 弱小可怜又无助
按照原来的死遁计划,在清理完倭寇巢穴、大功告成之后,会安排人放冷枪“刺杀”,朱瞻基当众中弹,捂着胸口从山崖坠海。
朱瞻壑将大堂哥穿过的衣服和一只鞋子抛入海中,人为制造死亡假象。
朱瞻基将得到自由,然后乔装去京城找阿雷表白心意——朱瞻基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认为只有自己自由了,才配向阿雷表白。
朱瞻基觉得,舍弃一切名利的他有足够的诚意,这样阿雷才会接受。
朱瞻基没有想到,他的完美主义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朱瞻壑也发现了环首小刀是沐春的,不禁说道:“是不是干爹不放心我们兄弟和幼军,他毕竟在幼军当了一年教头,故意乔装成客商混在里头,偷偷来帮我们?不过,干爹怎么乔装,也不能化妆成娘娘腔少年啊。”
年纪差太大了。
朱瞻基觉得有另外一种可能,“可能对方不是干爹本人,他派了亲信过来帮我们。”
两兄弟的脑洞开到天际,也没有料到是阿雷“跑路”,沐春以随身武器相赠。
所以,当扮作人参商人的斥候恭恭敬敬把“见义勇为小兄弟”带到两兄弟面前时,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面前的是阿雷。
“阿雷姐姐?”
“怎么是你?”
屏退斥候,两兄弟一口气问了是个为什么,阿雷心虚,低着头不回答。
怎么回答?
说我爱而不得,跑路疗伤吗?
朱瞻基捂住朱瞻壑的嘴,“她好像吓到了,拿一壶茶和点心来。”
朱瞻壑去倭寇老巢里翻检茶叶和食物。
朱瞻壑一走,朱瞻基扶着阿雷坐下,“不着急,等你吃饱了慢慢讲。”
阿雷绞尽脑汁编瞎话,“我……我忙了一年,终于做好钟表,献给皇上。觉得……好累,就出来走一走,四处旅行,没想到刚出了云间县就遇到这群穷凶极恶的倭寇。”
谎话渐渐说的顺了,正好朱瞻壑端着一壶茶进来,“没找到茶叶和点心,就几坛红糖,就用热水冲了,阿雷姐姐,你快喝。”
朱瞻壑一进来,阿雷就没有那么不自在了,喝着红糖水,心下稍定,“幸亏你们及时出现,平定倭寇巢穴,要不然姐姐姐夫就要拿一万两银子来赎我了。”
朱瞻基急道:“你以为女儿身能瞒多久?一旦戳穿,你一个女孩子……”
朱瞻基不敢深想,转换话题,训道:“以后出门走官道,住驿站,莫要贪玩耍,再如此冒险了。”
见朱瞻基相信谎言,阿雷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连连点头,“知道了,我可不想再遇到强盗,以后宁走弯路,也要保证安全。”
朱瞻基说道:“我派人送你回京城,出了这么大事,胡尚宫和干爹一定很担心,你得先回家,让他们亲眼见你无事。”
阿雷忙道:“不用了,我此去浏家港,想看看各种使团,买一些书籍钟表,听说浏家港有大明水师保护,是安全的地方。”
朱瞻基怕横生枝节,说道:“不行,你必须先回家。”
阿雷把脸一横,“我为什么妃要听你的?比起云间县,这里离浏家港更近。到了浏家港,我就不走水路了,走陆路慢慢返回京城。”
“因为——”朱瞻基一顿,的确,阿雷没有必要听他安排,况且浏家港也确实安全。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旁观者朱瞻壑来了一句,“阿雷姐姐,我们兄弟二人带着幼军平倭寇前夜,你还请我们喝过茶,你是知情的。论理,你应该知道岛上战事是我们二人指挥,为何对我们避而不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和商队一起走了?”
阿雷恨不得把朱瞻壑的嘴巴缝起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朱瞻基犹如醍醐灌顶,关心则乱,他只顾着阿雷是否受伤受惊,却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没有道理啊,青梅竹马的朋友,生死一线,难道不该打个招呼,见个面,看看对方是否受伤,关心对方吗?
怎么像个陌路人似的,说走就走了呢?
朱瞻基的目光渐渐犀利,阿雷越发心虚,“我……我就是……看到那么多尸首,害怕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朱瞻基定定的看着她,没有接话,也不再安慰。
很明显这个回答没有说服他。
阿雷接着编,“还有就是,觉得……你们肯定很忙,毕竟这是你们的处女之征——”
“不是我的,是他的处女之征。”朱瞻基指着朱瞻壑,“他第一次出征,我九岁就跟着皇上北伐亲征——你连这个都记错了。”
阿雷硬着头皮说道:“是啊,我到现在都失魂落魄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我昨晚一夜没睡,偶尔眨眼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那个人参商人夺刀劈砍,将倭寇斩首的画面,太可怕了,原来被砍了脑袋的尸首还能保持站立的姿态,足足停顿了十秒才倒下。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坐商船出海了。”
朱瞻基见她唇色发白,双手交叉,紧紧放在胸口,手指头还不安的搅动着,一副被吓坏(心虚说谎)的样子,便不再逼问了,说道:
“你先在这里休息,不要看窗外,我和朱瞻壑还有事情急需处理,你身边的女镖师会过来陪你。”
阿雷不肯留啊,说道:“不行,这个倭寇巢穴我一刻都不能待了,我害怕啊,我还是跟着大商船去浏家港码头。”
她对朱瞻基心怀“不轨”,偏偏朱瞻基又救了她,百般保护,阿雷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正是冲动的时候,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她把持不住怎么办?
必须走。
孤岛上,时不时闻得零星的响声和爆炸声,这是幼军打扫战场,清缴藏在山洞或者地道的倭寇闹出的动静。
先用火攻,烟熏火燎,把倭寇逼出来,然后开枪。
如果倭寇宁可熏死烧死也不出来,就把洞口或者地道炸塌,杜绝隐患。
这里的确不如浏家港安全。
恰好又传来爆炸之声,阿雷故意瑟缩成一团,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我要离开这里,这里不得清净,没法休息。”
朱瞻基心软了,想了想,“好,你先去浏家港,到了之后那里不要去,你就等——”
等我先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