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海盗、以及一批破产的日本流浪武士的加入,近墨者黑,这群人失去政治目标,钱财也即将告罄,大明朝廷反复围剿他们,绝望之下,他们和海盗倭寇同流合污,堕落成为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强盗。
死在刀下的人从大明军队变成无辜的平民百姓,这群边缘人无颜以对昔日的乡亲父老,干脆剃发易服,头顶着倭寇的月亮头,光腿穿着日式浴衣,成为倭寇,如此,就不算数典忘祖了,杀起同胞来也没有负罪感。
倭寇,成了谋生的职业。这群人的后代是不认同大明,也不被大明所认同的边缘人,他们比上一辈更加冷血暴戾,杀人防火抢劫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认认真真干着倭寇的工作。
所以明初倭寇总是春风吹又生,因为他们大不数根本不是漂洋过海的倭人,熟悉地形风浪风土人情,在国内海外都有秘密据点,甚至深入民间,娶妻生子,表面和普通百姓无异。
朝廷派人剿倭寇,打败了就躲起来,就像冬眠似的,等风声一过,便出来祸害沿海一带。
到了永乐朝,朝廷专注西南的交趾之征和永乐三次北上御驾亲征瓦剌,倭寇休养生息,最近两年开始猖獗起来。
倭寇是经验丰富的犯罪组织,他们有的放矢,在各大港口、商战都有眼线,提前标记肥美的“猎物”。
根据眼线的情报,眼前这艘大商船里货物价值巨大,有辽东的人参、蒙古的皮草、朝鲜国的珍珠、苏州的丝绸等,此外,还有一个初涉商场、乳臭未干的少东家,身边还跟着奶娘(女镖师),携带好多箱笼,虽然还没探到具体是什么货物,但是从服侍的人对少东家恭敬程度来看,这个少东家应该是家中独子,是一只肥羊,除了货物,如果绑了他当肉票,一定能敲诈出不少钱财。
于是乎,近海航行的大海船成为倭寇眼中一块行走的大肥肉,观察大船走远,离开港口守军的保护,就立刻像蝗虫般扑了过去。
倭寇有组织有计划,先射箭示警,如果商人们乖乖投降,交财免灾,那么不就用动手开战,盗亦有道,如果人财两失,搞得太过分了,从长远来看不利的,商人就像韭菜,收割一茬,留着根部,等长出新的叶子来,再去收割。
但是大海船仗着人多,没有示弱摇白旗投降,反而关闭门窗,组织反抗。
倭寇的炮船跟上,第二轮袭击。
船长也是个狠角色,不慌不乱的指挥大商船开炮还击,并向六个客商保证:“客官大可放心,我们用的是最先进的佛郎机大炮,射
程比倭寇的土炮远,打就打,谁怕谁。”
船家长期和倭寇斗争,自有充足的准备。
两船对轰,大商船连发十炮,将倭寇炮船击沉了,船上倭寇被迫跳海,被数艘挂着草席编制船帆的平底小船所救。
阿雷被女镖师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下货仓里保护起来,不晓得外头的战况,只闻得一阵阵轰鸣,好像过年时放烟花。
倭寇的炮船被轰沉之后,十来艘小型平底帆船往四周退了约一百米,就像一群野狼似的围着航行中的大商船,始终保持距离,但就是不肯走。
大商船得胜,阿雷也从货仓去了主舱,与五个商人以及船长开会商议对策。
辽东人参商人很是焦虑,“我这次是带着所有身家贩的人参,一旦被抢,就只能沿街要饭回老家了,船长,你的佛郎机大炮那么厉害,怎么不去炸那些小船,看着船上那些凶狠的倭寇,我瘆得慌,总要想法子把他们赶走。”
“我爹死在倭寇手里,我平生最恨倭寇。不是我不想,是不能。”船长摇头,“小船太小了,且距离远,就像用棍子打一只蚊子,不仅打不准,还浪费炮火。”
丝绸商人问:“明知打不过我们,他们为什么不肯走?”
船长说道:“贼不走空,何况他们赔了一艘炮船。倭寇是想逼我们多少给点银子,打不过,也要恶心吓唬一下我们。”
人参商人从北方来,人生地不熟,很是害怕,“不如给他们点银子,打发走得了,破小财,消大灾,这买卖划算。”
船长坚决不同意,“我家三代人都和倭寇交过手,他们贪得无厌,欺软怕硬,你越是示弱,他们越猖狂,既然打得过,何必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跟着,到了涨潮起风浪,小船扛不住颠簸,自然会散。”
这时水手跑进来说道:“倭寇派了人过来谈判。”
众人往窗外一看,阿雷顿时觉得眼睛进了辣椒,前方海面有个剃着半月头的倭寇划着一个小舢板,就像初生婴儿,什么都没穿。
人参商人啧啧道:“真是伤风败俗啊。”
船长冷冷道:“倭寇是为了表示他没有身藏任何武器,是来谈判的。”
不一会,水手将倭寇的信件传来,展信一看,倭寇要求五十两银子,给钱就走,绝不相扰。
人参商人说道:“五十两不多,就当打发要饭的。你们说是不是?”
丝绸商人面有动容之色。
船长说道:“各位客官一定要稳住,他们是攻心之计,在试探我们。”
人参商人着急了,“行了,这银子我一个人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担着,万一他们退了呢。”
船长不肯,“上了我的船,就要听我指挥,你不是送银子,客官,你是在玩火。”
场面僵持,阿雷问道:“船长,附近有无大明水师巡航?我们放一个信号示警,如果朝廷水师救援,定能驱除这些倭寇。”
阿雷毕竟是千金小姐,遇事第一想到是朝廷,依靠官方解决。
船长摇头,“以前是有的,但是最近因郑和太监要再下西洋,各地船只在浏家港陆续集结,带着各种珍宝,为了保护各国使节和浏家港船队安全,大明水师集中在浏家港附近巡航,我们这里距离浏家港还有一天的航程,发了信号也看不到。”
人参商人听了,大叫道:“你放一个试试,万一碰上了呢?”
船长是个鹰派,“不行,放了信号,显得我们心虚,这些倭寇最最欺软怕硬,恐怕会想其他法子强攻夺船了。”
人参商人说道:“凭什么都听你一个人的,我们六个人出了那么多船钱,应该由我们决定,同意给银子谈判的举手!”
来自朝鲜国的珍珠商人举手了。
四比二。大家还是比较信任经验丰富的鹰派船长。
船长去了甲板处,对海上站在小舢板上光溜溜的倭寇吼道:“滚!银子没有,火炮有的是。”
船长晓得这些倭寇装扮的基本都是大明人,能够听得懂,连笔墨都省了。
谈判破裂。
浑身上下坦坦荡荡的倭寇也不恼,划着小舢板离开了。
蓦地,刚才传信的水手乘着船长注意力都在小舢板倭寇的脊背上——此人背上纹了一条龙,很是传神,水手像一只猴子扑过去,一刀抹了船长的脖子!
船长颈血飞溅,变故来的太快,水手得逞之后,随即跳海潜逃,众人对着海面放箭,但是没见水手中箭浮出海面,居然就这么逃了。
水手是潜伏在大海船上的倭寇奸细。
船长当场气绝。
亲历这一幕,众人才真正知道倭寇的冷血暴戾、精与算计,绝非普通乌合之众。
鹰派船长一死,副手接任,但很显然没有船长的震慑力,船上人心惶惶,吵成一团。
人参商人要与倭寇谈判,破财免灾。
本地丝绸商人反对,“如果倭寇有把握拿下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费尽心机收买了水手,先除掉船长?他们是故意让我们慌乱,
你给五十两,他们收下,并不退兵,要挟要五百两,渐渐增加,连货物都不放过,或许还有人——”
丝绸商人指着阿雷,“这位少东家一看家里就有钱,把你绑票,你家至少能出一万两把你赎出去。”
阿雷无语望天,姐夫疼我,打包行李就像搬家,结果被倭寇盯上了,早知如此,没想到好心成了坏事。
两方再次僵持不下,这时有水手跑进来报道:“有二十七艘炮船正在接近!还有近百来艘平底小船!倭寇早就盯上我们了,今日是倾巢出动,我们被包围了!”
众人纷纷拿着望远镜看向窗外,果然如此,如今群狼环伺,又是在大海上,无处可逃。
光溜溜的倭寇又来谈判:投降不杀,交钱不杀,若要反抗,全部杀光。
大商船独木难支,根本打不过倭寇,只得投降,阿雷成为俘虏,和众人挤在一个小船里。
倭寇笑道:“盗亦有道,你们投降,我们就不杀。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怎么能伤害父母呢,简直大不孝啊。我们收到消息,朝廷最近派人要灭我们,我们干了这一票,就要分散躲起来避避风头了。兄弟们下半年的生机,都指望各位衣食父母帮帮忙。”
“我们要邀请各位父母去岛上做客,好吃好喝玩几天,不会伤害各位。父母们只需做一件事,就是写一封家书,要家里人准备一万两银子赎人,给钱就放人。”
航行到入夜时,阿雷等人被倭寇带到了一个岛屿,关在屋子里,倭寇反锁了房门,还吓唬他们,“岛上多虫蛇,巨蟒比我的腰还粗,爹爹们别想逃出去,万一葬身蛇腹,一万两银子就没了。”
言罢,就送上笔墨信纸,要他们写信。
阿雷提笔写信,写信封地址时犯了难,心想这送信地址一旦写京城胡宅,她官家千金的身份的暴露了,很可能被倭寇灭口,怎么办?
正思忖着,蓦地闻得一阵巨响,地动山摇,连砚台的墨汁都起了涟漪。
有人尖叫:“岛上有朝廷细作纵火!”
倭寇连忙跑去查看,顿时愣住了:但见海港停泊的二十来艘炮船沦为一片火海,船上火炮受热自爆,火光碎片落在一艘艘平底船上,引燃了已经降下的草席船帆,这东西本来就易燃,霎时几乎所有船只成了火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瞻基智谋了得,他这两个月故意按兵不动,摸清了倭寇的底细和行事规律,幼军不善水战,不能在海上正面攻打,所以设下直捣老巢的计谋。乘倭寇为抢劫大商船倾巢出动,早早埋伏在岛上,等倭寇满载而归后,烧毁船只。
没有船只,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把战场固定在幼军擅长的陆地上,方能一句歼灭倭寇。
第271章 土豪,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孤岛港口,火烧连营。
此时正值夜里涨潮,惊涛拍岸,跳进海里绝无生还可能,所有退路皆被斩断,只能拼死一战了。
倭寇看着小船只皆被烧毁,怒火中烧,转身看着一屋子的人质肉票,双目迸出的杀意。
就连近视眼的阿雷都能感受到倭寇的杀心,不禁暗自握住了袖子里的短匕首,她略懂一些防身术,骑射也不错,只是这几年醉心机械,渐渐荒废了武学,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她根本没有把握。
眼瞅着要被灭口了,一直都是投降派的人参商人吓得瑟瑟发抖,“这位大侠,你刚才还叫我们衣食父母,现在怎么变了味了?你放心,我们会乖乖当人质,你们挟持我们,官兵不杀平民,他们会放你们走的。”
倭寇冷笑:“你以为朝廷官兵会在乎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太傻太天真,几十个平民百姓的性命,和将倭寇一举歼灭的战功,孰轻孰重?除了你们的亲人,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人参商人忙劝道:“但是你们在乎啊对不对?你们还要用我们换一万两赎金。我们这些爹很值钱的。”
阿雷心想,你在船上的时候不是说这次贩卖人参是耗尽所有身家换来的辽参货物吗?怎么还有一万两本钱?肯定是为了惜命,故意骗倭寇的,放他一条生路。
倭寇扫视一圈,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肥肉,“各位,今生我们无缘做父子了,下辈子吧,你们要恨,就恨大明朝廷官兵,是他们逼我杀你们的。”
说完,倭寇们往屋子里摔了一坛子烈酒,从怀里掏火折子,居然打算将他们活活烧死!
女镖师等人迅速交换眼色,把阿雷往窗户方向推。
人参商人急眼了,顾不得辈分,扑通跪地,像狗一样膝行,膝盖被酒缸的碎片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或许是濒临死亡,顾不上膝盖剧痛了,爬到倭寇跟前,抱着对方的大腿哭道:“求你!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断奶的孩子,没有我,他们都活不下去!”
倭寇看着就像一滩鼻涕般软弱的人参商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放手!”
人参商人越抱越紧,就是不放。
倭寇只得先收起火折子,伸手去拔腰间的长刀,打算砍断这个胆小鬼的手。
阿雷忙将手里的短匕首甩过去,目标是倭寇握刀的右胳膊,可是她很久没练过了,加上太过紧张,失去准头,匕首精准的插在了门框上。
阿雷绝望的闭上眼睛,不敢看到血腥的一幕,完了完了,人参商人死定了。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阿雷睁开眼睛,却看到倭寇依然站在门口,只是没有了脑袋,人参商人双手握刀,熟练的轻震刀身,上头的血珠震落,锋利的刀刃冰冷如霜。
人参商人刚才夺刀劈斩,一举将倭寇斩首。
“真是一把好刀。”人参商人收刀,大吼一声:“快操家伙,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保护人质和船员,其余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出去!和小将军里应外合!踏平倭寇巢穴!”
人参商人手下看似绵软的十几个伙计挑夫也立刻变脸,打开箱笼,这些装满辽参的箱子均有夹层,全是各种火器和武器。
原来人参商人一行居然是朝廷官兵的乔装而成的卧底!
大商船的水手们纷纷请战,“不用你们保护,把武器分给我们一些,我们要为船长报仇,我们和倭寇交手已久,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人参商人点头容许,带队杀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拔出插在门框上的短匕首,对着阿雷笑道:“这匕首锋利,借我一用,我多杀几个倭寇。原本还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少东家,看似娘娘腔没甚用,却有一腔热血,敢见义勇为。”
人参商人带队杀到山下。
什么情况?
阿雷脑子就像坏掉的钟表,卡住了。
这一切都是朱瞻基亲自设计的连环计。
朱瞻基是宫心计和权术的天才,在皇上和东宫夹缝里求生存,九岁就跟着永乐帝北上御驾亲征,小小年纪就坐镇北京,稳住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