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暮兰舟
时间:2019-08-23 07:47:08

  胡善围很少这样说教女儿,但郑和的船队年底启航,时间紧迫,母女要分离两年,胡善围恨不得把所有人生经验填鸭似的塞给阿雷,管她听不听的懂。
  胡善围传授人生经验之时,朱瞻基也说服了永乐帝同意幼军平倭寇。
  幼军本就是永乐帝为给大孙子特意安排的军事力量,永乐帝靠着军事得天下,深知幼军演习的成果只是花架子,没有战场的磨炼,不成军魂。
  永乐帝说道:“你和壑儿都没有和倭寇交战的经验,朕派纪纲协助你们,纪纲曾经跟随以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平过倭寇之乱,立过功劳,他有经验。”
  永乐帝对两个孙子和幼军挺有信心的,只是这两个是他最喜欢的孙子,为保万无一失,纪纲名为协助,其实是保护。
  朱瞻基应下,想到此去平倭寇,便是一去不归,面对疼爱他的祖父,朱瞻基心下不舍,深深一拜,“每次北伐皇上都带着孙儿,孙儿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此去平乱,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孙儿从未和皇上分别那么久,皇上保重身体,等孙儿凯旋。”
  永乐帝心头一暖,“你也一样要保重,还有,壑儿是你弟弟,空长了一副大个子,你要多多关照他。”
  长子和次子的矛盾如何化解,要看下一代的表现了,永乐帝利用汉王牵制东宫,搞平衡,但他毕竟是父亲和祖父,他乐于见到皇太孙和汉王世子相亲相爱,兄友弟恭。
  都说天家无情,实则道是无情却有情。只是天家的亲情总是掺和着暗流涌动的纷争制衡,有情无情就像一枚不停旋转的钱币,交替出现。
  得到永乐帝点头,朱瞻基去东宫拜别父母。
  父子都是储君,不能私下见面,哪怕只是请安,身边都各自跟着东宫和皇太孙宫全套属官班底。
  幼军对东宫而言是一股强大的军事震慑力。
  因为东宫至今都没有掌握任何军队,不过东宫因几次监国成果显著,太子显示出强大的执政能力,东宫在文官中颇有号召力。
  父子两人一武一文,互相牵制,达到储君之间的力量平衡。
  如今幼军出征,锻炼实战能力,皇太孙宫军事力量会突飞猛进,太子对于长子出征,未免关心大过了担心。
  太子送给长子一副盔甲,“此次出征,不可贪功冒进,要稳住。”
  本来就薄的父子情越磨越薄了。
  朱瞻基捧着盔甲拜谢,心想身为人子,我尽力了,我甚至冒险用炸膛自毁的方法帮助父亲解决危
  机,迫使汉王自请就藩青州。
  可是父亲却对我越发冷淡。
  也罢,就当偿还了父亲的生恩。
  朱瞻基去拜别母亲。太子妃张氏没有觉察儿子的异样,她本来就不了解长子,她沉浸在即将当婆婆、抱孙子的欢喜中。
  太子妃说道:“幼军都是精锐,且有纪纲协助,此次一定能凯旋归来,刚好赶上选秀完毕,你立军功回来,立刻大婚,成家立业,岂不体面。”
  长子是太子妃的骄傲,从来不用她操心,就长成这般优秀的模样,就像白得似的。
  朱瞻基躬身,当一个标准的孝子,“让母亲费心了,母亲保重。”
  名利是父亲的,快乐是母亲的,都与朱瞻壑隔着一层透明的、无法打破的膜,与他无关。
  朱瞻基自问无论当儿子还是当储君,他都尽力而为,做到最好了,他的成绩毋庸置疑。如果这样都不能令父母满意,他无话可说,心中也无愧疚感。
  朱瞻基拜别父母,离开东宫,一身轻松,十六年了,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朱瞻基去了钟表制造局,阿雷戴着眼镜,用放大镜测量新打磨出来的齿轮,她是那么的专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行礼。
  朱瞻基示意众人退下。
  “这个月能做好吗?”朱瞻基问。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雷手中的放大镜一晃,因确认过心意,她不敢回头看,心扑通通的跳,怕暴露了她对朱瞻基有图谋不轨的意图。
  忍一忍,钟表完工,我就可以走了。
  阿雷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朱瞻基,故作淡定的提笔记录测量的数据,“我尽力而为。你问这些做什么?皇上都没有催我。”
  因为我即将自由,到时候脱离皇室的我,有资格掌控自己的婚姻。
  朱瞻基自信阿雷对他是不同的,不过,在出征之前,他想试探一下。
  朱瞻基靠近过去,“马上要选秀了,太子妃说此次要选出皇太孙妃。”
  阿雷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留了后路,严格进行表情管理,眼睫毛都不抖一下,继续测量下一个齿轮,“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报名参选秀女。我很忙的,没时间和你闲磕牙,你走吧。”
  再不走,我恐怕控制不住我自己,要露陷了。
  表情是控制住了,眼神很难控制。幸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镜是心灵的窗帘,隔着镜片,看不见她说话时瞳孔剧烈收缩,明显是说谎。
  朱瞻基的目光从她的侧脸落在凌乱的工作台上,看到了某物,顿时了然于心,确认了他的判断,轻轻一笑,“好,你忙,不打扰了。”
  听到朱瞻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阿雷长舒一口气,刚才浑身的骨头包括表情都像僵化冻住似的,控制着肢体和表情,太累了,阿雷摘下眼镜,揉搓着脸颊,按摩面部肌肉,最后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工作。
  朱瞻基步履轻快,行走如风,心中暗笑:刚才阿雷测量齿轮的时候把直尺拿反了,还装模作样的填写测量数据,分明是心神不灵,口不对心。
  确认过眼神,她是喜欢我的。
 
 
第269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朱瞻基心细如发,看穿阿雷。但是他并不知道阿雷即将远行。
  阿雷自以为掩饰得滴水不漏,但是她并不知道朱瞻基已经确认过眼神了。
  两人各藏着一张底牌,打平。
  朱瞻基和朱瞻壑从幼军里择了五万精兵出征。
  出发之前,阿雷百忙之中抽空请了两人喝茶,“我下午还要忙,不能喝酒,以茶代酒,祝两位凯旋。”
  阿雷的钟表已经到了试验阶段,估摸等两人回来,她已经进献永乐帝定制的钟表离开京城。
  两年后再见,两个少年已经是父亲了。
  朱瞻壑神神秘秘的笑道:“急什么呢,反正这茶……迟早会喝到。”
  我还等着喝你的媳妇茶呢。
  朱瞻壑挤眉弄眼,表情失控。
  朱瞻基波澜不惊,胸有成竹,举起茶杯,“定不负众望。”
  听到我“阵亡”的消息,你不要太伤心,等我以另一个身份回来见你。
  五万幼军开拔,另有纪纲带着一千锦衣卫跟随保护两位皇孙安全。
  临行前,纪纲收到青州汉王府发来的密函:一切准备妥当,成败在此一举,王府一万秘密招募的私兵已经打散,分别奔赴江浙沿海,任凭调遣。
  纪纲冷笑,将密函凑到蜡烛上烧毁。
  就让老朱家自相残杀的风暴来的更猛烈吧!
  我纪纲才不当被藏起来的良弓、被烹杀的走狗。
  纪纲烧密函,写了回信:
  “一万死士,剃倭寇发型,学穿木屐,剃发易服,改用倭寇常用的长刀,我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便栽赃给倭寇……”
  一个惊天大阴谋正在铺开,犹如一张大网,笼罩在皇宫。
  一个月后。
  各地秀女陆续进京,住在储秀宫,和二十年前的选秀过程一样,她们先背宫规,学规矩,四人一间,过着集体生活,有宫人暗中监视,探究品行性格。
  宫里有了新人,带来生机,偶有闲暇时,胡善围会放秀女们在宫中指定范围内闲逛,宫中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自从东西五所兴起鱼吕之乱,一夜之间死了一千多人以来,宫中一直死气沉沉,如今这些新人进宫,就连张贵妃也不时舒展眉头,感叹年轻真好。
  唯有阿雷两耳不闻窗外事,终于在八月初完成钟表。
  阿雷进献船钟,时辰一到,木船开始在水池里行驶,船头弹出一对依偎的小人,眉眼间和年轻时的永乐帝和仁孝皇后五分相似。
  仁孝皇后未能兑现的诺言在船钟上实现了。
  永乐帝守着船钟,像个小孩子似的期待下一个时辰。
  阿雷默默退出,不打扰永乐帝缅怀亡妻。
  就像船钟一样,也到了她离开的时间。
  沐春亲自为阿雷收拾行李,就像后世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
  阿雷看着堆成小山的箱笼,哭笑不得,“姐夫,这不是出行,这是搬家啊。郑和太监的大海船上都能骑马种菜,什么都有,我不用拿那么多东西的。”
  箱子的东西太多,无法盖上上锁,沐春干脆一屁股坐在盖子上,强行镇压,这才勉强上了锁。
  沐春把一串钥匙扔给阿雷,“无妨,我去送送你,把行李搬到船上去,不用你操心。”
  阿雷摇头,“姐姐最近忙选秀,姐夫在家陪着她。反正船队要到入冬才出发,到时候姐姐也忙了,有空闲,到时候你们一起去浏家港为我送行。”
  沐春一想,是这么个理,阿雷此去浏家港,要住半年才出发下西洋,到时候夫妻两个同去。
  沐春退一步,“好吧,但是我为你打包的行李都得带着,我已经雇好了镖局和船只,他们护送你去浏家港。”
  从长江一直往南,到出海口,然后往东南沿海行驶,到达浏家港,走水路相对舒服,不用陆地颠簸。
  阿雷也退一步,“好,不用姐夫去送,行李都带着。”
  次日,桃叶渡。
  胡善围和沐春送别阿雷。阿雷站在甲板上不停挥手,她看着渡口携手的父母慢慢变小,直到变成蚂蚁大小,也不曾离开。
  阿雷放下挥到酸疼的手,握住栏杆,一滴泪水砸在手背上。
  一个十分的孝女是父母在,不远行,以免父母担忧。
  但是姐姐说无论何种身份,做到七分就很好了,负担自己的人生最重要。
  我不能叫他们父母,终生都以姐姐姐夫相称。可我又何等幸运,拥有这样开明的父母。
  十天后,云间县(今天的上海)。
  大船从吴淞江经过,在港口停泊。在这里,阿雷要转为乘坐适合海上航行的大船,前往浏家港。
  由于行李实在太多了,一般运散客的海船接纳不了。一路护送的镖局镖师们选好了船只,和几个商人拼船出行,这种大海船地下有三层货仓,可以放得下阿雷的箱笼和商人们的货物。
  为了方便出行,阿雷穿着男装,假装是某商行的少东家,箱笼里都是货物。
  大海船杨帆启航,由于是近海航行,海船离陆地并不远,天气晴朗的时候,肉眼可见岸上的地平线。
  阿雷站在船顶甲板上,头顶一排排海鸥飞过,张开双臂,强劲的海风从两肋穿过,顿时有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感。
  果然,往前迈一步,这个世界便大有不同!
  阿雷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着这个新世界。
  蓦地,一阵凉风袭来,身边的女镖师猛地将阿雷扑倒。
  阿雷摔得生疼,睁开眼睛,但见一支羽箭插在了甲板上。
  船头水手撞击着示警的铜钟,大声吼道:“倭寇!倭寇来袭!做好准备!”
  陆地有土匪,海上有海盗和倭寇,为了自保,大商船都配有武器,船舱周边都有火炮的炮口。
  除此之外,船上五个大商人也带着保镖,大敌当前,大家同仇敌忾,纷纷亮出武器,严阵以待。
  女镖师将阿雷带到船舱,阿雷顺手拿起一杆燧发枪,她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从窗户看去,对方只是五艘小船,做工粗陋,船帆都只是类似凉席那种草编织而成。
  船上挂着旗帜,三角形,旗帜主体是白色,中间一个红日,三角镶嵌一圈红布边框,红色边框外头是蓝布的锯齿状荷叶边。
  这是倭寇的典型旗帜。
  五艘倭船上站着十来个男子,头顶剃光,只在左右留两簇头发,穿着无袖的褂子,一个个不仅光着腿,有的连短裤都没穿!
  女镖师把窗户关严实了,“倭寇大多都是这种装扮,莫要污了贵客的眼睛,只是一小戳来碰运气的倭寇,不足为惧,连火炮火枪都没有,我们实力远胜于他们,很快就能将这些倭寇赶走。”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庞大的船声剧烈颤抖,仿佛天崩地裂,当场就震碎了窗户。
  阿雷从空洞洞的窗户看去,但见不远处行来一艘战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大商船。
 
 
第270章 都是套路
  明初倭寇的来历颇有特色。
  绝大部分倭寇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日本人,但也不算是大明人,他们大多数是一群被历史巨轮无情碾压的边缘人。
  其原因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昔日明高祖朱元璋和吴王张士诚、汉王陈友谅三分江南。朱元璋先灭陈友谅,还抢了其宠妃达氏,绿了汉王,后来被达氏反绿,谋划复仇。
  朱元璋后灭吴王张士诚,徐达和常遇春围着苏州城三个月,张士诚自杀,常遇春屠了半城,被徐达阻止,吴国灭亡。
  但是,吴国虽灭,张士诚的残部力量还是很大的,他们大多逃到海外。因为张士诚本身是私盐贩子起家,有强大的武装,然后和合作伙伴沈秀(沈万山,女官沈琼莲的祖先)一起搞国际贸易而暴富,他本身就是个大海商,并且豢养庞大私兵,暗地里以海盗之名去打压对手,形成垄断地位,由此和沈秀组建富可敌国的托拉斯商业帝国。
  商人有钱,但地位低,和所有商人一样,金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就要尝一尝权力的滋味,比如后世灯塔国的□□总统。
  当时元朝因各地红巾军农民起义,各自为阵,元朝朝廷已经失去了江南的实际控制权,这是自立为王的大好机会。
  元末的“□□”张士诚就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政治诉求,洗白上岸,左手钱财,右手私兵,成为江南一方霸主,自封为吴王,定都苏州。一起创业的好基友沈秀则继续搞国际贸易,为张士诚输送钱财,成为元末首富。
  由于张士诚有深厚的海外贸易和海盗底子,吴国虽灭,张士诚残部在海外无论钱财和私兵都尚存,他们逃到海外,类似后世老蒋逃到台湾,伺机反攻大陆,光复吴国。
  敌人敌人就是盟友,后来张士诚海外残部还吸收了汉王陈友谅残部的力量,形成联盟,刚开始他们的目的还很单纯,只是想反攻大陆,夺回政权。但是随着大明新政权日益稳定,希望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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