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白热化,这场比赛开始变得精彩起来。
风椅上,马皇后赞道:“今日沐春很是勇猛。”
洪武帝甚是安慰:“虎父无犬子,沐英还是随了他父亲啊。”
胡善围听了,心道幸亏沐春隔得远,没有听见这句话。庆幸过后,她的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观察身边的怀庆公主。
幸好,公主的目光并不在沐春身上。
但是皇室选驸马,以大明江山利益为主,和公主个人好恶无关。
胡善围进宫一年多了,短暂的心乱之后,开始冷静下来分析现状:沐英不仅仅是帝后的干儿子,也是最出色的义子,除了封侯爵等利益关系,沐英和帝后感情深厚,堪比亲生的了,沐英这个天才将才,已经被亲情和封侯爵的利益牢牢拢住。
洪武帝没有必要浪费一个公主拴住沐英,就像徐增寿注定不可能当驸马一样,徐家有三个亲王妃,已经足够利益捆绑了。
何况沐英根本就不喜欢沐春这个长子,要沐春去尚公主,沐英未必高兴……
一定是这样的,胡善围心道。
正思忖着,马球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沐春因为令人发指的犯规次数,被“请”下场,禁赛。
幸亏他爹西平侯沐英不在,否则当场气得要吐血。
这一场沐春一球未进,但是打人打的很爽,还能避免入选驸马,于是高高兴兴的被罚下场。这样既彰显实力,不得罪怀庆公主,还能巧妙的避过被挑中,简直两全其美。
沐春暂时脱离“危险”。场上还有王宁等竞争者,王宁所在的蓝队进了七球,红队也是七个球,由于沐春疯狗般的无差别攻击,目前蓝队有五人,红队还剩三人——是的,沐春“咬”得最多的就是自己人。
眼看沙漏快要漏完了,最后一球决胜负,大家的“手脚”都越来越脏,唯有王宁一直坚守规则不犯规,一个蓝队的朝着王宁马腿挥球棒,王宁操纵着缰绳,指挥马匹撩腿后跳,避过攻击。
王宁火了,这是他的爱马,最亲密的战友,在沙场上救过他的命,居然有人对他的爱马下毒手。
王宁决心给对手一个教训,他挥着球棍击球,木球精准的朝着对手的发髻上砸过去。
王宁算的很准,木球只会击飞对手的发髻,让他难堪,不会要他的性命。
果然,木球打飞了对手发髻上的木簪,发髻散开,披头散发不说,还从发髻中央里滚出一个马尾编成的假发团。
原来此人帅者帅矣,却是个秃头。
雄姿英发的王宁骑马和此人擦肩而过,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秃头无发,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啊……啊……啊!
第74章 争渡,争渡,惊起是非无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秃头无发的对手相比,王宁堪称阆苑仙葩。
怀庆公主眼睛一亮,其实论相貌,王宁不是最最好看的,但是沐春疯狗般无差别攻击后,场上只剩下九个人,王宁成了最最耀眼的北极星。
人类对美好的事物天生会有占有欲,怀庆公主也是人,她知道对未来驸马没有决定权,但是她本能的喜欢好看的。
如果是这个人,可以预料以后漫长的婚姻生活会很和谐,两人不仅仅是君臣关系,还是夫妻。
可惜了王宁的对手,他叫做胡斌,系出名门,乃东川侯胡海的嫡长子,他爹胡海也是洪武帝的凤阳老乡,开国功臣之一,胡家封了世袭罔替的侯爵,胡斌将来要继承东川侯的爵位,是驸马的热门人选。
胡斌长得帅,出身好,可惜是个秃头,头顶毛发稀薄得清水粥。头发肉眼可见,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胡斌羞愤欲死:我只是想打断你的马腿,而你却要揪出我头顶的假发包!
下一场比赛项目是射柳,胡斌毫无悬念的退出了比赛,因为事关皇家体面,皇室是不可能选一个秃头当驸马的。
因为秃头是病,无药可医。其他的病还能抢救一下,秃头即使到了五百多年后的现代社会,也只有放弃治疗这个单选项,否则,查尔斯王子和威廉王子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毕竟人家皇室又不差钱。
驸马的梦想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胡斌坐在帐篷里,对镜梳理散乱的头发,不知有多少泪珠儿,从秋流到冬,从春流到夏。
下一场比赛是射柳。
射柳并不是一群人对着柳树乱射一气,皇室射柳,有诸多不一样的玩法。
首先将鸽子的腿绑上响铃,然后用一根线绑住鸽子腿,线的另一端绑着一只葫芦,将鸽子放在柳枝上,细线绕着树枝一圈,下面垂着葫芦,以阻止鸽子飞走。
参赛者要用箭射断细线,葫芦落地,鸽子得以自由飞翔,鸽子腿上的响铃呼啦啦响动,好看又好听。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要从“绿丝绦”里分辨出拴着葫芦的细线,这考验眼神。细线随风摇摆,射断细线,必须要有超凡绝伦的箭术。
这明显是一道超纲题,皇上用选武状元的难度选驸马,对参赛者其实是好事,因为如果射中了,在皇上面前露脸,即使落选驸马,将来对仕途是有利的。
每个人有三支箭,三次机会,至少一半人最终射中了细线,葫芦落地,一只只鸽子得以自由,忽闪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脚脖子上拴着的铜铃声响彻不绝,如天上传来的仙乐。
洪武帝龙颜大悦,现在的青年才俊,就是将来的帅才,大明武将后继有人。按照惯例,射中者赐给彩帛。
沐春三发两中,放了两只鸽子,得了双份彩帛。
他得意洋洋的捧着彩帛在王宁面前炫耀,“你不要紧张,其实很简单,我随便一射,就放了两只鸽子,你要是正常发挥,放一只鸽子没有问题。”
其实没有那么“随便”,沐春是拼了全力放鸽子,他背着外祖父的长弓,事关荣誉,可不能失败了。
更何况,善围姐姐在看他呢。
这次射柳的难度太大,藏慧是不能的,用了全力都不一定能全中。
王宁调匀了呼吸,没有被沐春干扰,待外头礼官唱到了他的名字,王宁背着弓箭出了帐篷。
敞篷里,徐增寿不出意外的一只鸽子都没放,他蹭到沐春旁边,“春春,彩帛真好看,分我一半呗。”
他老子徐达又没在旁边看着,沐春才懒得理他,残忍拒绝:“不给。”
沐春打算把彩帛送给善围姐姐。
徐增寿尤不死心,“小春,我想拿去送给我大姐,她喜欢亮丽的颜色。”
打是亲,骂是爱。燕王妃为了徐增寿戒赌,把他捆绑、在马后拖曳,还差点剁了他的手指头,徐增寿还是惦记着自家大姐。
沐春说道:“不用你操心了,燕王刚才连放三只鸽子,得了三分彩帛。”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铜铃响动声,由远及近,铃声分三个层次。
难道……沐春飞奔出去,看到王宁捧着三份彩帛去御前谢恩。
放三只鸽子的很少,只有三人。宗室里,只有燕王和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中了三箭。
宁国公主是马皇后亲生女儿,梅殷文武双全,相貌英俊,也出身勋贵名门,其叔父是汝南侯梅思祖。
由此可见洪武帝挑选女婿之严格,什么都要最好,尤其是出身。
正因如此,王宁知道自己是个“陪太子读书”的,在射柳时毫无保留,全力以赴,皇上封了他为永春伯,大明最年轻的伯爵,他必须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能力。
王宁去御前谢恩,和站在马皇后身边的女官胡善围只有五步的距离。
随着王宁越走越近,胡善围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指甲狠狠的掐着手心,强迫自己要冷静。
她暗骂自己无用,连《琵琶记》都能狠心推荐到御前,教坊司重新谱了管弦之后,皇宫每天都要演几折,她最开始的心潮澎湃,到逐渐平静,到现在,她再看《琵琶记》时,已心如止水。
方才比赛,她注意力都在沐春身上,王宁出身太一般了,根本没有可能入选。但王宁接连放飞三只鸽子,站在身边的怀庆公主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时,胡善围发现自己的修炼还是远远不够,她是个红尘中的俗人,有些东西,她还是在意的,无法用毅力克制。
王宁越来越近,胡善围看到怀庆公主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缘尽了,情断了,分手了,为什么还会痛呢?
旧日情人,此时也心心相通,王宁越走越近,马皇后身边两位女官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却越来越不敢直视了。
宛如前方是一把长刀,插入他的心脏,他越是走近,插得就越深,心越痛,但是他不能停,还要保持淡定从容。
他在北元枢密院潜伏四年,练就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隐藏他的心思,此刻这项技能派上了用场。
胡善围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四拜谢恩,动作优雅自然,毫无生硬之感,暗骂自己多愁善感,王宁可以做到断情绝爱,就像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面对曾经为之心悸过;为之付出所有的感情和热情;为之漫长的、似乎一生的等待;为了无妄的爱情、螳臂当车、以己之力对抗世俗,和父亲反目……
种种过往,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难道此情真的无计可消除?
就当胡善围手心差点掐出血来时,王宁谢恩完毕,离开了看台。
胡善围心中一叹,刚刚松开手,她又发现怀庆公主的目光正在追随着王宁的背影而去。
在胡善围眼里,王宁冷静的可怕。在王宁眼里,胡善围同样淡定得令人心碎。
前方如刀,看台如熔炉,心脏在滴血,身体在熔炉煎熬炙烤,她身姿如松,站立在皇后身边听候差遣,紫袍红裙乌纱帽,自信从容,对他的到来不为所动。
“宁郎”、“宁郎”!脑子里有无数个缩小版的胡善围甜甜的叫他,宛如心魔。
谢恩完毕,王宁退下,他捧着彩帛回到大帐,正好碰见了出来看他比赛结果的沐春。
一见沐春,王宁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尽情发泄出来,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冷嘲热讽,说道:“我随便一射,就放了三只鸽子。”
沐春技不如人,输了一局,嘴上不服,“你别笑的太早,还有一场划龙舟。”
沐春回到帐篷,发现彩帛只剩下一份,徐增寿没了踪影。人财两失,沐春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有个绝世好爹呢?投胎真是太重要了。
最后一场是划龙舟,中原端午节最最古老的比赛。
狭长的龙舟,一共有九艘船,一艘船十个人,八个划船,一个在船头击鼓,一个在船尾掌舵。依然是抽签决定去那艘船。
候选人抽签的时候,怀庆公主去了洪武帝身边耳语了几句,洪武帝道:“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怀庆公主撒娇,“父皇,我就想去玩一下,他们都忙着划船,谁会留意我呀。”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洪武帝还是愿意宠着女儿们的,他点头容许了。
怀庆公主在看台上消失,换了男装,出现在河边,拿着“丁”字签,和王宁划一条船。
沐春抽到了“丙”字签,甲乙丙丁,正好两条船并排而行。
沐春一肚子坏水,心想划龙舟是集体对抗,光他一个人出力是不行的,一艘船,十个人,他也无法控制。
如果赢不了王宁,也得想法给他使用绊子,让他知道做人不要太嚣张,放三只鸽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沐春双眼咕噜噜乱传,瞥见刚刚偷了他彩帛的徐增寿也抽到了“丙”字签,和他一条船。
徐增寿自知力气小,给人拖后腿,于是自请站在船尾掌舵。
沐春心里有了主意,过去和徐增寿耳语了几句,“……事成之后,我不追究你偷我彩帛,还把另一块彩帛也送给你,如何?”
自从戒了赌,徐增寿是个快要闲出屁的纨绔,闻言一句“为什么”都懒得问,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众人拿着抽签依次登船,九条船在宽阔的秦淮河河面一字排开,各就各位。
一声鼓响,狭长的龙舟犹如弓弦上利箭,笔直向前进发。
王宁只顾着弯腰划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参赛者,怀庆公主怔怔的看着王宁宽阔的脊背,和他划船时腰间肌肉的起起伏伏,她似乎能够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味。
除了父皇,她从未离一个男人那么近呢。
九艘船势均力敌,彼此咬的很紧,赛程过半,几乎还在并驾齐驱。
是时候了。沐春故意把船浆撩高一些,这是他和舵手徐增寿的暗号。
徐增寿会意,他故意装作手滑,将船舵往右边打过去,船体从直行转到了左斜行,前行速度自然变慢了,一下子落后了“丁”字船半个船身。
前方鼓手对徐增寿大叫:“船舵往左,把方向调直了!”
“好的!”徐增寿装作手忙脚乱,把左当成右,继续操纵船只,往“丁”字船拦腰撞去。
龙舟狭窄轻盈,只容得划船的一列人坐着,这样才行的快,蓦地被拦腰一撞,顿时翻船了!
徐增寿猛地将船舵打直,他们的船继续前行。划龙舟翻船是常事,上船的人都会游泳,不会游泳也会有同伴去救,不用他们操心。
一想到王宁落水,沐春心中大快,他只顾着划船,并没有看见船翻之后,岸上以毛骧为首的锦衣卫纷纷如下饺子似的跳秦淮河。
船翻的瞬间,王宁憋气入水,在水中睁开眼睛,他发现有个人像一只搁浅的鱼在陆地里胡乱挣扎,越是挣扎,沉的越快。
王宁便知此人不会游泳,他浮上水面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河底发现了被水草卷住双腿的“旱鸭子”。
王宁在水底捡了个蚌壳,割断了水草,然后拉着旱鸭子往上潜。
游到岸边,此人先是猛地咳呛,而后哇的一声,双手捂住胸膛大哭起来。
王宁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你生在江南,怎地连游泳都不会?既然不会游泳,你报名参加龙舟赛作甚?真是自不——”
自不量力。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王宁发现哭声不对,太过清脆,再看过去,此人咽喉没有喉结,衣服紧贴在身上,纵使此人双手抱胸,也能看出身体轮廓依稀是个女人。